陳梟走在前面,，我押著黃小雨走在后面，三人緩緩走出寨門,，穿過吊橋,。黃小雨的鬢發(fā)被寒風(fēng)吹得凌亂,，神情莫名凄涼,。我不知怎地，心情受了影響,，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刻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稍俨徽f幾句,，又覺得這輩子沒機(jī)會跟她說話了，她嫁給沈劍,，以后就是少主夫人了,。我有些恍惚，好像這條路是通往東岳城的,，那一幕幕忽然襲上心頭,。我低聲對她耳語：“黃小雨，兒媳婦見公公,，不應(yīng)該快樂些嗎,？你就要美夢成真，嫁入豪門了,，干嘛悲悲戚戚的,！你去找沈劍少主，我去見蓮花姑娘,，咱們從此各奔各路,，再無交往，就像從未認(rèn)識過,，一切恩怨都沒啦,。你沒有刺我的心,，我沒有殺你的意，咱倆誰也不欠誰,。小雨,，命是自己的，別動不動就抵給人,，別再像個(gè)土匪,，自己好好留著性命……嫁給沈少主以后，脾氣要收斂收斂,，少吃飯,，多干活，沈劍發(fā)瘋的時(shí)候,，讓下人們撲上去,，你自己要躲遠(yuǎn)一點(diǎn)……”

　　說著這些話，我質(zhì)疑自己,，方才還想殺她,，現(xiàn)在是心軟了嗎？不,，不對,。咱是買賣人，黃家跟沈家結(jié)親已是定局,，我說幾句緩和關(guān)系的話,，就可能少個(gè)敵人多個(gè)朋友，這是多么劃算??！

　　我也并非虛偽。當(dāng)看到蓮花姑娘的剎那,，心中仿佛被滌蕩了一遍,，由衷希望不再有殺伐，對黃小雨的恨意也消退了,，仿佛回到了當(dāng)初結(jié)伴而行的時(shí)候,。

　　黃小雨一聲不吭，淚痕未干的臉蛋被凍得發(fā)紅,，鼻子呼哧呼哧,，往回吸鼻涕。我想跟人家緩和關(guān)系嘛,，總不好讓她第一次見公公就臟兮兮的,。就拽她轉(zhuǎn)過身來。咦！好邋遢,，跟傻子沈劍實(shí)乃絕配,。

　　眾目睽睽之下，我也不好動手給她擦鼻涕,，何況蓮花姑娘還看著呢,。于是給她松綁，讓她自己整理,。麻繩離開傷口時(shí),，黃小雨吃痛，咬牙忍著,，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掏出手帕遞過去，讓她自己把鼻涕眼淚擦干凈,。（為什么打仗還帶手帕,？因?yàn)槲纳賯b為了倜儻地見蓮花姑娘，準(zhǔn)備得極為充分,。我還有一塊呢,！還撲了香粉呢！我狠狠地擦自己的臉,。）

　　黃小雨用手帕捂著眼睛鼻子,，好像哭了。問她怎么了,，她不回答。

　　“快擦干凈,，別磨蹭了,。”我的腦袋像個(gè)陀螺一樣轉(zhuǎn)了幾圈,，臟臉在手帕上研磨完,，著急去見蓮花姑娘，于是催黃小雨快點(diǎn),。黃小雨卻不慌不忙,，輕輕拂拭，目光越過我,，抬頭看著寨樓,。我回頭看去，黃明柱夫婦頭一回嫁女,，動了感情,，嗚嗚抹淚。一眾土匪也跟著掉淚。

　　場面有些滑稽,，我不好意思笑,，扭回頭來，繼續(xù)催黃小雨,。黃小雨看著爹娘哭,，反倒不傷心了，眼神中冒出果決和欣慰,，避開我的目光,，把手帕疊好收進(jìn)袖口：“我們走吧?！?p>　　二人繼續(xù)往官兵陣前去,。走到一半，我拽著黃小雨站住,，示意蓮花姑娘過來,。看到那個(gè)令我苦苦追尋的身影從沈東誠身邊向我款款走來,，我放開黃小雨,，讓她自己過去。黃小雨卻不動,，我催了幾句,，她還是站著不動，我怕城主大人誤會,，只好推了她一把,。

　　許是有傷又疲累，我推的力氣不大,，卻讓黃小雨趔趄了幾步,。姿勢跟天仙一樣走來的蓮花姑娘相比，實(shí)在糟糕,。黃小雨狼狽地站定,，還是沒走，她轉(zhuǎn)過身定定地看著我,。我的眼珠子已經(jīng)被蓮花姑娘吸走了,，對黃小雨熟視無睹，但她擋在我面前,，讓人不得不看,。

　　蓮花姑娘見黃小雨停住了，也停住腳步,，耐心等著,。

　　我只好伸手把自己的腦袋及眼珠一塊轉(zhuǎn)過來,，不耐煩地看著面前邋遢的女匪。黃小雨淚眼婆娑：“文有智,，恭喜你,，蓮花姑娘終于回到你身邊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我會遵守諾言的,，你放心好了！”

　　真的煩,！何必嘛,！我都說了軟話，怎么還不依不饒嘛,！一點(diǎn)兒也不會做買賣,！一點(diǎn)兒也不會做人！你也不看看,，文有智要跟蓮花姑娘重逢,！這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啊，你這只野鳥快給我讓開,！

　　“還有什么諾言,！咱倆化干戈為玉帛，舊賬一筆勾銷,，以后遇見還是朋友哩,！快走吧快走吧！別讓城主大人等,！”說著連連擺擺手讓她走,，實(shí)在著急，頗不耐煩,。

　　黃小雨淚如雨下,，嗚嗚地哭，偏不肯走,。

　　受委屈了唄！還沒消氣唄,！我說的軟話不夠軟唄,！面子過不去唄！女匪也是女人,，我理解,！

　　“好啦好啦！我錯(cuò)啦,！都是我的錯(cuò),！別耽誤功夫，趕緊走嘛！蓮花姑娘在場,，不然,，我給你磕頭賠罪也是可以的呀！咱記著賬,，等騰出空來,，我面對東岳城的方向給你磕頭行吧？祝你和沈劍百年好合,，我會遵守諾言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經(jīng)這么有誠意了,，夠了吧,？黃小雨！

　　黃小雨擦了淚,，靠近幾步,，突然緊緊抱住了我。我頓時(shí)不知所措,，看著不遠(yuǎn)處的蓮花姑娘,，很是尷尬。蓮花姑娘卻并無惱怒之意,，只是耐心等著,。

　　我看向金燦燦的城主大人，心里忐忑之極,，生怕他誤會,，比害怕蓮花姑娘誤會更甚。

　　真不知道這個(gè)黃小雨在想什么,！我覺得很不合適,，卻又不好推開她，不然她該多沒面子,？我還怎么化干戈為玉帛,？只好讓瘋婆子抱著，隨便她怎么作妖,。

　　黃小雨淚水打濕的臉頰貼在我脖子上,，冰涼冰涼的。她對我耳語：“有智,，你干嗎不相信我,？為什么那么恨我……我心里有你，你卻把我當(dāng)成貪圖榮華富貴的人,。我只是恨你騙我,，不知道你對我是真是假……我們沒有吵架該多好,，現(xiàn)在沒得選了……有智……我那把劍碰到的是你的心還是一塊鐵，我會不知道嗎,？如果真是你的心,，我怎么舍得扎下去？你不要再誤會我了,，希望你明白,，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這個(gè)傻子，什么也不懂,！我恨死你了,。”

　　說罷,，她用力抱了我一下,，深吸一口氣推開我，臟袖子擦著眼淚,，低頭走了,。

　　……

　　我像個(gè)宿醉的人被涼水澆得半醒，失去了夢中人,，心里突然踩空,，掉啊掉，掉啊掉,?；貞浰难孕校鐗舴叫?！其實(shí)她并無殺我的意思,。我自己對人不真誠，自卑之下鬼迷心竅,，竟然深深誤會她,，恨她,、羞辱她,，甚至要?dú)⑺?。我說了那么多傷她的話,，最后，把她當(dāng)成買賣,，送給了沈劍,！

　　我蠢得像頭驢,！被狹隘充斥,，不明白她的心思，不理解她的淚水,，不相信她在乎我,。一切都晚了,，她就那么走了。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像被點(diǎn)了穴,，渾身僵硬。我心里,、腦袋里,、甚至肚子里，都在翻騰,，有一口氣怎么也提不上來,。眼睜睜，看著那個(gè)蕭瑟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

　　“文有智啊文有智,！小雨啊小雨！”我心里不斷地重復(fù)著這兩個(gè)名字,。當(dāng)我以為自己得到的時(shí)候,，不料卻是失去的時(shí)候！我他媽真蠢,，我有個(gè)雞毛的智,！

　　黃小雨經(jīng)過時(shí)，蓮花姑娘關(guān)切地看著她,，黃小雨不理人,。

　　蓮花姑娘邁步走到我面前，我還在呆呆地望著那個(gè)模糊的背影,，對自己苦心尋找的蓮花姑娘恍若未見,。我懊悔至極，煎熬難耐,，無顏見人,，真想找個(gè)地縫鉆進(jìn)去?？墒翘旌貎?，一條縫都沒有！

　　黃小雨早已決定犧牲自己保全山寨,，也保全傷她最狠的文有智,。我跟她的悲劇，早已經(jīng)注定了,，而悲劇的整個(gè)過程里,，我都在瞎攪和，沒有留給她一絲溫暖,，反而都是冰冷的傷害,。文有智這個(gè)賤人,！

　　我望著小雨的背影，內(nèi)心痛苦,，表情麻木,，自言自語：“到頭來，我還是把你送到城主府了,?！?p>　　……

　　蓮花姑娘輕輕地說：“文公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p>　　我回過神，看著蓮花姑娘,，心里卻體會不到方才見到她時(shí)的波瀾和心跳,，我笑得發(fā)苦：“蓮花姑娘，你沒有見到我,，我在地縫里鉆著呢,。”

　　“我沒有乖乖等,，讓公子受苦了,，”蓮花的臉蛋白白凈凈，眼眸清澈照人,，帶著遺憾和不忍,，“剛才那位姑娘，跟公子……”

　　我不知說什么好,，痛楚地發(fā)呆,。蓮花姑娘看出我很難過，牽了牽我的袖子：“公子喜歡那位姑娘,?！蔽疫€是不知說什么好，仿佛自己正縮在一個(gè)殼里,。蓮花姑娘近在眼前,，我卻覺得她跟小雨一樣觸不可及。

　　此時(shí),，小雨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我的眼睛戀戀不舍，卻無能為力,，我的嘴巴連句道歉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沈東誠側(cè)過馬頭：“親家公！小雨我接走了！今日就不上門叨擾了,，咱兩家的喜事,，我訂好日子派人來接你們！到時(shí)候咱們再好好聊,！”

　　黃明柱客套不停，趕忙出寨來送,。沈東誠卻已收起笑容,，調(diào)轉(zhuǎn)馬頭走了。把蓮花姑娘送來的轎子,，帶著黃小雨漸漸遠(yuǎn)去,。

　　和尚們也往山下走。秦老叫花跑來,，笑瞇瞇地：“文兄弟,，恭喜你，找到蓮花姑娘啦,！蓮花,，我打算回西關(guān)鎮(zhèn)，你有啥話兒要帶給你爹沒,？你倆辦喜事,，一定叫我去，一定得施舍老叫花子十二只燒雞,！二十壺老酒,！哈哈哈！”

　　我心里難受得要死：“老前輩別說笑了……”

　　老叫花子嘻嘻笑,，扭過頭,，立刻正色，對吊橋上送親家落了空的黃明柱以及寨樓上諸人說：“各位好漢,！我有啥說啥,，我可不相信這山里埋著什么寶貝！各位互相廝殺一通,，見到財(cái)寶了嗎,？且聽一句，莫貪心,，小心中計(jì),，白忙一場，妄送性命,！”

　　黃明柱道：“多謝秦老前輩提醒,！要說中計(jì)，也是中了文有智的奸計(jì),！黃某今日寨中不便接待,，怠慢秦幫主了,！改日一定登門道謝！”說罷,，也不敢多看蓮花姑娘,，瞟我一眼，匆匆躲回山寨了,。老叫花子嘿嘿一笑,，抱抱拳沒再扯淡，向我抱怨了幾句武瘋子文有仁之后,，半乞討,、半勒索地找我要了些錢，揚(yáng)長而去,。

　　“蓮花姑娘,，你受苦了，”我悲從中來,，心亂如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我沒有保護(hù)好你……我真是個(gè)傻子……”

　　蓮花姑娘動容：“是我拖累了你,?！?p>　　“你沒事就好！有件事,，我想聽你親口說,，荊景雄是不是跟你家里有淵源？你是不是……”

　　蓮花臉上一紅,，頗不自然：“是我不好,，向公子隱瞞了，其實(shí)十二歲那年,，我就已經(jīng)跟他定親了,。”

　　他媽的,，西域那坨牛糞,，何德何能？,！東岳那灘傻逼,，何德何能？,！我文有智雖然也不怎么地,，可為什么總與佳人緣分稀薄？

　　“因?yàn)闆]權(quán)沒地位,！”智者文有智說,。

　　“因?yàn)闆]錢沒勢力！”糞賊文老六說,。

　　他媽的,，字字珠璣，句句扎心,。

　　我苦笑：“他就是你說過的……老家意中人嗎,？”

　　蓮花姑娘笑道：“我怎么會喜歡他？我跟公子說過,，幼年的意中人，我想不起是誰,，但現(xiàn)在的意中人,，是公子你！”蓮花見我傷感,，知道我跟黃小雨經(jīng)歷了傷心事,，可能故意哄我開心吧。

　　我勉強(qiáng)笑笑,，問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蓮花垂下眼簾：“公子，我跟你一樣,，也是個(gè)苦命的人……我們緣淺,，我對不住你！”

　　何須再多問,？我的心已經(jīng)無力更痛苦,，這次真的沒話可說了。

　　白家能在紛亂的西域安安穩(wěn)穩(wěn)做綢緞生意,，全靠荊景雄多年的照護(hù),，因此蓮花的爹很早就把女兒許給了荊景雄。今年到了結(jié)親的年齡,，蓮花雖不情愿,，卻無決裂之心。只會趁白老爹不在時(shí),，偷偷跑出去散心,，有時(shí)候想干脆離家出走，卻又沒那膽量,，也擔(dān)心荊景雄懷恨報(bào)復(fù),。閑逛一次兩次沒事兒，次數(shù)一多，終于被好色之徒黃明柱遇見,，不由分說劫到迷茫山,。黃明柱并不強(qiáng)迫，但也不放人,，好吃好喝伺候,，妄圖佳人轉(zhuǎn)變心意。后來中秋夜大亂,，陰差陽錯(cuò),，我倆相遇了。蓮花姑娘覺得我是個(gè)好人,，值得托付,，真心愿意跟我一生相隨。哪知天不遂人愿……她被荊景雄找回去后,，郁郁寡歡好久,，悲嘆命運(yùn)不公。前些日子回西關(guān)鎮(zhèn)見到父母,，一反常態(tài),，當(dāng)面抗拒。然而白老爹那人精,，見了金條都能愕然,，豈能被女兒左右？軟硬兼施之下,，順服的蓮花姑娘,，最終接受了現(xiàn)實(shí)。

　　“公子,，這就是命，無法更改,，忘了我吧……蓮花希望你一生平安,，”她傷感地說，“能跟你浪跡天涯該多好,！那一定很美好，就像理想一樣美好……公子,，我看出來，小雨姑娘很愛你,，你也很愛她,！你不該放棄?！?p>　　不放棄又能如何？從城主府搶人,？怎么可能,！慫人文老六逃避：“荊景雄已經(jīng)被黃明柱抓了,，死路一條！你還怎么嫁給他,？跟我走吧,！離開這個(gè)紛擾的地方，之后你若愿意跟著,，我便一生不棄,，你若要找心上人，我就一路護(hù)送！”

　　蓮花搖搖頭：“不……不是那么簡單……”

　　她竟然要我救出荊景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