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站在窗前。距離我不過十來米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鐵軌,。我在三樓,盡管鐵軌是架在一條聳起的坡路上的,,依然在我的俯視之下。鐵軌坡下有一條與之平行的路。我所在的樓房就在馬路這邊,,幾乎與鐵路只有一路之隔。道路兩邊有路燈,,但年久失修,,發(fā)出的光線微弱得猶如奄奄一息的老人,。馬路在路燈照射下勉強(qiáng)依稀可見,但緊挨著的鐵路卻沒這個福分了,。盡管它真的幾乎就在路燈邊上了,,但顯然路燈無法讓它擺脫黑暗。我之所以能在窗邊望向鐵路,,完全得益于月亮撒落的柔美之光,。
晚上九點在城市里還算早,很多為了面包和新衣服而奔波的人此刻還被困于鋼鐵叢林,,在鱗次櫛比的大廈中勤懇地工作,。而村莊里此刻一片寂靜祥和,唯有寂靜才與黑夜相符,。寂靜不是絕對的無聲,,即便在這里你依然可以聽到蟲鳴犬吠,以及各種細(xì)微的自然之聲,。誠如我所說,,所有聲音都不會顯得突兀,它們是伴你入眠的自然之聲,。如果在城市里,,大概你的小區(qū),你的樓房就在馬路邊上,,哪怕凌晨三點,,都有可能突然聽到附近轟鳴而過的汽車摩托車的發(fā)動機(jī)聲,以及刺耳的音樂,。我親身體會過,,在深度睡眠中被轟鳴聲驚醒,那絕對是一件讓人躁郁的事,。但此刻,,我看見鐵軌的盡頭有一束光閃動起來,火車就要駛來了,?;疖囶^發(fā)射出探射的光,好像一把潔凈無比的精鋼之劍劃破黑夜,。車速很快把那道光送到眼前,。從近處看,燈光的形狀就成了圓形,,好像一個加亮版的月亮,。就在它的光在我眼中越發(fā)明亮的時候,火車的嗚鳴聲驟然響起。那道嗚鳴聲非常嘹亮,,如同涅槃鳳凰在火中重生時發(fā)出的悲愴凄然而激憤澎湃的嘶鳴,。聲音久久沒有散去。伴隨鳴笛聲傳蕩開的還有“古登古登”的列車行進(jìn)聲,。這些聲音比城市中的車輛的發(fā)動機(jī)和喇叭聲音的分貝可更高了,。但在我聽來,這聲音不刺耳,,反倒是悅耳的,。這聲音好像無盡死寂的深海中的鯨魚歡歌。
綠皮火車駛過鐵軌,,一節(jié)節(jié)車廂里透出燈光散布在所過之處,。幽幽的光線仿佛游魂一樣在軌道線上茫然徘徊。我恍惚間產(chǎn)生幻覺,,看到一個身影,,在長長的火車車體間來回游蕩。它不知何來何往,,只是在鐵路上踱步,,仿佛要在那里探尋什么。那個身影是阿飛,,何關(guān)飛,,是我的大學(xué)室友。
火車與鐵軌從小在我心里就有故鄉(xiāng)的象征意義,。我想一方面是因為小時候在異鄉(xiāng),,每次逢年過節(jié)有機(jī)會回家,都是仰仗火車這一在當(dāng)時唯一合適的交通工具,。那時候沒有動車,,坐大巴和開車又太過遙遠(yuǎn),唯有火車算是方便快捷,。另外一方面,,我的故鄉(xiāng),,我外婆家附近,,被一條長長的鐵路環(huán)繞包圍著。
現(xiàn)在這條鐵路已經(jīng)很少有列車運作了,。自從縣城里建了高鐵站,,大多數(shù)路線都改到了那邊。這條鐵路只將些貨運火車和少數(shù)綠皮火車迎來送往,??稍谖矣∠罄铮?dāng)年這里可是一個不小的交通要道,,這條路上已經(jīng)荒廢的幾個“亭子”,,其實都是那時候的站點,。
自從幾天前我回到歙縣豐溪村,也就是我的外婆家,,就在舅舅家落腳住下,。舅舅家和外婆家也就十來分鐘的腳程。沿著鐵路,,我所說的那條在老舊路燈照耀下的道路,,我每天都會往返幾遍。昨天我喊舅舅一起去外婆那邊吃午飯,,依然走的那條道路,,走到大約一半的地方。鐵路與我們所走的道路之間開始拉開些距離,,有一個開闊些的地方,。那里佇立著一棟老房子,像是一個宿舍樓,,只有兩層,,被圍在一個斑駁的院墻之內(nèi)。老宿舍樓連同院子都斑駁不堪,,好像是一位從大革命時期挺過來的老同志,。這座建筑從我最初的記憶中就一直存在,我以為它早已被廢棄了,。但當(dāng)我們經(jīng)過時,,我突然聽到里面?zhèn)鱽淼囊恍┤僳E聲音。我意外地問舅舅:“這是什么地方,?還有人?。俊彼@才解釋,,這里是鐵道維護(hù)管理人員的宿舍樓,。雖然如今這條鐵路已經(jīng)比當(dāng)初冷清多了,但依然需要這批人守候在這里,。由于院墻包圍,,唯一的大門是對著鐵路的方向,所以在我們這條道路走動,,是沒辦法看見院墻里面的情況的,。里面的人好像深居簡出,成了維持火車鐵軌正常運作的一顆無名螺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