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賜？是長賜嗎,？”
與他想象的不同,，屋里回應(yīng)他的并不是一個妙齡少女的聲音,，而是一聲略帶蒼老的呼喚,。
他急急穿過堂屋,，帶起一陣穿堂疾風(fēng),，珠簾被風(fēng)卷起,，砸下來時清脆作響,。
“錦錦，我來了,?！?p> 里屋有掀開被子起身的聲音，遠(yuǎn)岫撥開珠簾進(jìn)屋,。屋內(nèi)床榻,，一個女人正試圖起身，但效果微弱,，她只能勉強又撐著床坐好,。
“你來了?！?p> 狄錦抬首,，眼神里閃爍著高興。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年邁的蒼老,。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滿是皺紋，這些皺紋隨著她說話時一起抖動,，一齊昭示著她的年華早已逝去,。但她骨相絕美，一雙明眸秋水如初,，看得出年輕時一定是個名動城郭的美人。
看見她的第一眼,，屬于長賜的記憶便盡數(shù)涌上遠(yuǎn)岫腦海,。
二八年華的悸動、中年風(fēng)韻的陪伴、遲暮美人的嘆息,。千金,、美人、英雄與心動,。
那年竹林中,，他為她紅顏一怒，上演了一出曠古神奇的英雄救美,；而她自廢千金小姐身份,，與他相守一世。
狄錦,，原是秋水城太守之女,，千金之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到適婚年齡,，太守府邸的門檻都快被說媒的婆子踏爛了。然而她一心清凈,，無心婚嫁,，只喜歡閱遍這山川河水。約莫是十六歲那年,，她甩開丫鬟只身踏入竹林,，卻不幸遇見歹徒，正危機之時被長賜所救,。于是那次之后她便放下千金身份,，與長賜踏遍山河，歷遍風(fēng)景,。
后來狄錦便老了,，可長賜還沒老。終于他告訴她,，他不是人,。
狄錦也曾彷徨過，也曾猶豫過,。但最終她明白——在六界與生命之間,，愛是唯一。狄錦是個透徹的人,，也是個專情的人,。她說沒關(guān)系。
可是通透的人一般都活不長,，這點自古應(yīng)驗,。狄錦已老得下不了床,，時日無多。況且逐漸患上了軟骨病,，先是腳,，再是腿，然后是腰,，一直往上蔓延,。過不了多久，她便只能全身癱瘓在床,。
當(dāng)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誓要看遍江山的女孩已經(jīng)不在了。狄錦有多凄切,，長賜就有多心疼,。因此…他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微小的決定,，但也是一個重大的決定,。微小到只與他自己相關(guān)，重大到最終震蕩六界的決定,。
“錦錦…”
遠(yuǎn)岫看著眼前軟綿綿的女人,，心里涌起無限心疼。不知怎的,，就好似她已然真的陪過他春去秋來,，涓涓淌過那數(shù)十載。
狄錦想拉住他的手,，欲動動手卻又苦笑了下,，隨即看向遠(yuǎn)岫：
“你握著我的手罷?！?p> 遠(yuǎn)岫神色一凝,，旋即抓住被褥下方一雙形容枯槁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
“疼嗎,？”
“..疼呢?！?p> 狄錦笑笑,，臉上皺紋跟著彎。
“是嗎,？那我用點力,，這次疼不疼？”
遠(yuǎn)岫眼神微微閃爍,，輕輕輕輕在狄錦手上劃了劃,，仿若蝴蝶振翅般輕柔,。
狄錦看著他，帶著真誠之至的目光,。任誰看了都覺得她說的確實是實得不能再實的話了。
“比之前痛一些,?！?p> “我知道了?！?p> 遠(yuǎn)岫點頭,，松開握著她的手，微微撇過身去,。眼底泛起朦朦朧朧的一片紅,。明明這軟病就已經(jīng)蔓延到手臂了！她仍不肯說,，大抵…大抵是為了在他面前留下最后一點對她好的念想,。
都是自己的錯！都是自己不好,！若不讓狄錦愛上他,，若不答應(yīng)她將她養(yǎng)在竹屋中，若能堅持送她歸去,，她便不會得這華佗難治的勞什子?。?p> 遠(yuǎn)岫的雙手越捏越緊,，吱吱咯咯的響聲一點點傳出來,。傳到狄錦的耳間。
“長賜…其實我…”
遠(yuǎn)岫抬眼看她,，她眼底也泛紅,。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這念頭一旦成型便如種子一樣迅速生根發(fā)芽,，不過須臾便填滿了他的腦子，并且一直蔓延至他的心底,，密密麻麻纏繞上那顆跳動的心,。
“不必說了，無人比我更懂你,。錦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想讓你記住一件事,，就一件事——我愛你,。”
遠(yuǎn)岫看住她的眼神綿綿,，俯身輕輕吻上狄錦那毫無血色的唇,。但他是那么輕柔，充滿愛意,，盡管這愛意來自他的心底,，并不存在于他的靈魂。
世上眷侶幾何,？多少生離死別,，多少終成正果？多少是真心相愛,，多少又是你瞞我瞞,、相敬如賓？那些真正把愛融到骨子里的人,，又有幾個是好的結(jié)局,！
天道！為何如此不公,？為何讓天下有情人終成枯骨,！沒有情，這六界萬物又算得什么呢,？
捏緊的雙拳緩緩放開,，他已然決定了。
“睡吧,。錦錦,，睡一覺就好了?！?p> 狄錦淚水盈盈,，說不出話。但她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她預(yù)感這一睡去,，便再也見不到眼前的男人了。
“不…我…我不想睡,，我想多看你幾眼,。”
狄錦斷斷續(xù)續(xù)說著,，綿軟無力的雙手垂在錦被旁,，她只能企圖用淚水和言語挽留眼前的男人。
“乖,?！?p> 遠(yuǎn)岫便也不再說話,，而是一拂手將狄錦帶入夢鄉(xiāng)?？粗従徍仙系难劬?，遠(yuǎn)岫深深呼吸，穩(wěn)定好自己的情緒,，再替她擦掉未干的淚痕,。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狄錦的床邊,。
看著她，再一眼,，再多一眼,。
三日后。竹居,。
竹居幽幽,，偶有風(fēng)吹過，竹林沙沙作響,，恍若浪涌淺灘,。
屋內(nèi)柔軟的床榻上，睡著一個妙齡女子,。她眉目如畫,，眉眼美麗動人，面容卻有著不似這個年紀(jì)的祥和,。
一陣微風(fēng)淌過,，她的睫毛動了動，旋即撲閃著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有著茫然,，卻又含著清明。明明看起來才是二八年紀(jì),，卻環(huán)繞著一種不屬于她的氣質(zhì),。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又隨性淡然,。
“長…賜…”
女子動了動唇,，第一句話竟是人名。這榻上之人便是狄錦,，狄家千金,。
她才說出一句話，便極其驚恐,！自己的聲音竟變回了從前,！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經(jīng)六十一歲了！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怎么回事,！自己也能動了，難道她病好了,？不啻如此,，狄錦更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有了其他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