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豹有一個習(xí)慣：

　　每次作戰(zhàn)前總要先去觀察一番地形地貌。做地方官固然不同于帶兵打仗,，但與每到一個新防地，同樣還是得先了解情況,。

　　西門豹出鄴郡二十多里,，也沒看到一個村莊,，遍地都是高草，連道路都隱沒其中,，非?；臎觥?p>　　怪不得這兒連十分之一的租賦都交不上,！

　　沒有生產(chǎn),，怎能有收入？

　　然而這里的土地并不貧瘠呀,！

　　而且,，老百姓呢？

　　為什么田地上看不到耕作的農(nóng)民,？

　　走了很長時間,，才好不容易碰到一位老者，強(qiáng)勸住歇會兒,，聊起當(dāng)?shù)孛袼?，問到為什么貧困，老者咳地嘆口氣：

　　“跟你們外地人說說不妨事,，都是給‘河伯’娶媳婦鬧的,！”

　　原來漳河到了鄴郡一帶，因地勢平緩河床很淺,，每到雨季便任意橫流泛濫成災(zāi),，百姓已經(jīng)苦不堪言。

　　偏偏來了一個老巫婆自稱能與神鬼交會,，宣揚河伯附體遍告下界：

　　必每年為他娶婦祭神一次,，可得無水、旱之災(zāi),，五谷豐登……

　　于是,，官府廷掾與地方上管事的“三老”，就每年向百姓籌款斂財,，由巫婆主持,，為“河伯”娶婦。

　　巫婆看準(zhǔn)誰家姑娘,，就硬扔下“聘禮”，日期一定,，便給“新娘”沐浴更衣,，梳頭打扮，穿婚服,，一如出嫁,。

　　祭奠后待到吉時,，放在蘆葦扎成的彩筏上，在吹吹打打的鼓樂聲中推入河內(nèi),。

　　飄不了十里八里,，便沉沒于水，娘家人奔赴河邊,，只能掩面而泣,，且不敢大聲……

　　年年如此，冤死不少好女兒,。

　　“娶婦后,，河伯是不是就真的保佑一方無水旱之災(zāi)、五谷豐登呢,？”

　　“要真那么靈驗,，花錢、殉人也不委屈,。

　　該旱還是旱,，該澇還是澇，碰上好年頭,，他們歸功于‘河伯’,，有了災(zāi)就怪百姓心不誠，來年折騰的更熱鬧,！

　　年年娶婦,，年年斂財，老百姓被搜刮的難以活命,，能逃的都逃了,，以致鄴郡貧瘠荒涼?！?p>　　西門豹越聽越奇怪：

　　“既然為‘河伯娶婦’的效果并不如意,，為什么還要年年搞呢？不出錢不行嗎,？”

　　老人悄聲說：

　　“你不知道,，每次斂錢上百萬，‘娶婦’的花費不過二,、三十萬,，其余的便由‘廷掾’、‘三老’,、巫婆私分了,。

　　有如此巨大的利益，他們怎能不熱衷于為河伯‘娶婦’,？

　　不出錢,？誰敢哪,？

　　連大姑娘都是免費的！

　　巫婆說了,，不給河伯娶婦就會發(fā)滔天大水,，淹沒全郡，滅盡生靈,。

　　廷掾,、三老便代表地方官府下令：

　　反對‘娶婦’就是反百姓、反官府,、為害一方的罪魁禍?zhǔn)祝?p>　　為了‘維護(hù)全郡百姓的利益’,，將給予最嚴(yán)厲的懲罰！

　　老百姓惹不起河伯,，更惹不起代表官府的廷掾,、三老啊,！”

　　西門豹聽的黯然落淚,，也恨得咬牙切齒！

　　那些眼看女兒葬身河中卻救不得,。

　　只能追趕著掩面而泣的白發(fā)老人們,，在“為了維護(hù)百姓的利益”這個響亮的口號下，演出了多少慘絕人寰的悲劇??！

　　回到鄴郡，找來廷掾詢問有關(guān)為“河伯”娶婦的具體情況,，胖胖的廷掾把“河伯”顯靈的故事說的神乎其神：

　　“河伯有五,，皆身高丈余，魁梧雄壯,，性極暴躁,。

　　稍有忤逆便雷電交加，風(fēng)雨驟至,，毀壞房屋樹木,，屠殺人畜生靈。

　　所以官紳民卒無不虔誠恭敬,。

　　因其性淫好美女,，便曉諭下方為其娶婦，不年年‘娶婦’必降大災(zāi)于人間,，后果不堪設(shè)想,，誰也擔(dān)不起這個嚴(yán)重的責(zé)任。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何況我們還是喝家鄉(xiāng)水長大的本地人？

　　為了減輕父老鄉(xiāng)親們的苦難,，我們每次都是帶頭捐款,，還得陪著忙活十多天。

　　但是‘能為老百姓干點兒實事兒’,，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西門豹突然意識到：

　　處理“河伯娶婦”絕不是下一紙禁令,、處分幾個人那么簡單,。

　　由于他們善于裝神弄鬼而愚弄了一批人。

　　如果不徹底揭穿他們的騙局,，就硬性禁止,，不但廷掾、大巫們會用一大堆理由軟頂硬抗,。

　　就連有些受過害的百姓也難以接受,，為避免洪災(zāi)，使自己能活下去有保證,，寧愿做出犧牲,。

　　而且自己在行軍途中也舉行“兵祭”，向當(dāng)?shù)厣耢`致敬,，以求得順利,，又怎能否認(rèn)“河伯”的存在？

　　問題在于大巫們借此禍害百姓發(fā)橫財,！

　　然而,，只有大巫們自己知道實情，卻不會說出,，旁觀者雖然明白他們搞這些鬼把戲的真正目的,。

　　沒有證據(jù)，百姓們也不會信服,，“作俑者”更不會因而懸崖勒馬,、改惡從善！

　　那怎么辦,？抓起來嚴(yán)刑拷打,？

　　皮開肉綻之后可能招供，但醫(yī)得眼前,，卻絕不了后患,，連自己都不能完全否定。

　　“河伯”的陰影將長期籠罩在人們心頭,。

　　日后再有水災(zāi),，勢必使“河伯娶婦”死灰復(fù)燃,，又滋生出新的“大巫們”，自己卻成了反面教材,，貽笑后人,！

　　與兇悍狡詐的敵軍對陣，西門豹能夠沉著冷靜的安排部署,，然后振臂一呼,，把敵軍打得落花流水。

　　現(xiàn)在卻被幾個跳梁小丑難住了,，并非束手無策,，而是投鼠忌器。

　　吃著飯,，他突然把咬了幾口的饃丟下,，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對隨從說：

　　“走,！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路上行人紛紛行禮、避讓,，西門豹只點頭,。

　　繼續(xù)前行，很快來到城外的“河神廟”,，知己知彼,，他要了解大巫們的“后臺”。

　　五位“河伯”青臉赤發(fā),，巨口獠牙,，確是猙獰可怖。

　　西門豹望著,，不禁握緊腰間劍柄,，暗自掂量。

　　這幾個家伙雖然魁偉,，但憑自己的武力,，還不致甘拜下風(fēng)，而且,，為民除害,，死又何惜？

　　心頭一熱,，就要拔劍沖上,，忽又啞然一笑，送劍歸鞘：

　　不過幾個蘆葦編的泥胎，又何必跟他們較勁兒,？

　　一揮手：

　　“找他們的真身去,！”

　　在廟里轉(zhuǎn)了幾個圈兒，也沒找到什么破綻,，就帶著人奔向漳河,。

　　河邊甚是荒涼,，長滿丈余的蘆葦,、水草、泥濘中不時隱現(xiàn)幾堆白骨,。

　　應(yīng)該是被洪水吞噬的人畜的,，或是那些更可悲的“新娘”們，西門豹心中一陣凄酸……

　　天色已暗了下來,，他們向下游走出很遠(yuǎn),，沿途只見滔滔河水，荻葉蘆花,，卻未見異常,，心想：

　　大概河伯的巢穴遠(yuǎn)離人間，還不知在什么地方,。

　　也許……也許像那些泥胎,，只不過是大巫們編造出來唬人得吧？

　　西門豹咬咬牙,，又一笑,，一個計劃已在心中暗暗生成……

　　回到城中，西門豹沒事就找廷掾們議論“娶婦”之事,，表現(xiàn)的既熱情又誠懇,，還不時善意的批評他們“干勁不足”。

　　并且表示,，在以后活動中要做出更多,、更大的貢獻(xiàn)……

　　對于郡守的“批評”，大巫,、三老們也都非常滿意,，一致推舉他當(dāng)主管。

　　有郡守這頂“保護(hù)傘”,，雖然要拿“大頭”,，大家的安全都有絕對的保障，“發(fā)財夢”會越做越好……

　　舉行“婚禮”這一天,，吃過早飯,，來觀禮的人群從四面八方紛紛朝河神廟匯集。

　　并非來“看熱鬧”，而是“執(zhí)行命令”,。

　　因為捧場的人少,，氣氛不隆重，“河伯”會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