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點(diǎn)點(diǎn)

　　地上火把如同長龍一般亮起，北川郡距北安郡北涼城不過四百余里，天剛剛破曉就踏入了涼州城的地界,，

　　春日的早晨有些微亮,，何況涼州的氣候本就比關(guān)內(nèi)冷冽許多，徐閑騎在馬背身上的困意也被沖散許多,。

　　擦了擦惺忪的睡眼，望向身旁的正在出神的老爹，不知何時他的鬢角已經(jīng)微微有些發(fā)白,，原本濃黑的頭發(fā)中已經(jīng)有了幾根白發(fā)，原來他已經(jīng)不在年輕了,，可眼下身上的擔(dān)子反而更重了些,。

　　從上京城中殺回涼州這一路，徐閑也能察覺到老爹身上的些許變化,，不過身陷險境倒也沒有細(xì)細(xì)深究,。

　　如今踏入涼州，心中安穩(wěn)了許多這才想起,，

　　自己的劍尖插進(jìn)慶帝胸口的那一刻他心中又是怎樣的震撼,？

　　數(shù)十年來心中某種堅持的信仰轟然倒塌，又是怎樣的酸楚,？

　　古往今來無數(shù)文臣武將用自己的身死,，

　　成全了那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徐閑的目光中看來,，對那高高在上的慶帝自然沒有半分敬畏可言,，只知道我又沒有吃你家大米，你要?dú)⑽?，我便殺你,，可自家老爹不同，那是一代又一代千百年傳下來的思想已?jīng)根深蒂固,。

　　所謂忠君報國,，君臣禮法，

　　在前世人的眼中或許只是一句空話,，

　　皇帝老兒不仁,，我便不義。

　　高呼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便揭桿而反的人始終是極少的一部分,。

　　做不到感同身受,，所有的評價都顯得蒼白，

　　對于自家老爹來說或許真的在哪御花園中自刎心中還會痛快許多,，畢竟這輩子他無愧于上無愧于大慶天子,，下無愧涼州百姓，當(dāng)?shù)闷痦斕炝⒌厮膫€字,！

　　唯獨(dú)苦了自家孩兒,，可自己也盡力了！

　　徐閑想象不出在御花園中自家老爹看著托盤中的長劍,，問出那句“臣甘愿赴死,，可我家閑兒？”時心中是怎樣的悲涼,，

　　這是他們這代人的思想,，

　　在徐閑看來，

　　很蠢,，很傻，甚至可以說是荒誕到了極點(diǎn),，

　　可往往事實(shí)就是如此,。

　　這個操蛋世界往往比你想象中更加荒誕不堪，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不是嗎,？

　　何況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后退,，

　　孩兒能做的便只有盡快從你肩頭接過這副擔(dān)子，既然這世界本就荒誕無稽,，那就打破這世界,，在廢墟上重建反而更好。

　　若是老爹不依,，那便只有黃袍加身了,，

　　大不了這滿天下的罵名孩兒替你背下，

　　到那時若還是堵不住這天下悠悠眾口,，

　　那便殺他個無人敢言,，殺得天下靜若寒蟬！

　　徐閑仰頭,，突兀的想起前世偶然間聽過一首詩,，

　　男兒當(dāng)殺人，殺人不留情,。

　　千秋不朽業(yè),，盡在殺人中。

　　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

　　睚眥即殺人，身比鴻毛輕,。

　　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

　　馳騁走天下,，只將刀槍夸,。

　　今欲覓此類，徒然撈月影,。

　　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

　　屠一人是為罪，屠萬人是為雄,，屠得九百萬,，方為雄中雄，既然做不得太平盛世的英雄,，那便做這攪動天下風(fēng)云的梟雄吧,！

　　想到深處周身有殺氣涌起，一旁的老爹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回過頭來長嘆一聲,，粗糲的手掌拍在徐閑的肩頭。

　　父子二人并肩策馬而行,，卻沒有過多的言語,，眼下距離涼州城不過百里,，不知何時視線中出現(xiàn)了寥寥炊煙，田壟間有人頭涌動,。

　　“領(lǐng)頭那人是侯爺,？”

　　田壟間一老漢扛著鋤頭伸手望去，聽到話語中侯爺二字,，不少人都是停下了手中的農(nóng)活,，放下了手中吃食墊腳望去。

　　“當(dāng)真是侯爺,！”老漢肩上的鋤頭陡然落地倒在田野間,。

　　“侯爺回涼州哩，侯爺回來哩,！”

　　老漢的語調(diào)頗有些激動,，大喊起來，不多時整個村子的人都圍在了路邊,，便是那抱著娃娃的婦人都出了家門,。

　　北安郡和其他兩郡本就不同，除了郡中的北涼侯府外,，這北安郡大都是涼州本地人,，外人極少，同樣也是整個涼州對自家老爹最為擁護(hù)的百姓,。

　　因?yàn)樗麄兗抑写蠖嘤腥私?jīng)歷過那個時代,，

　　那是一個人命如同草介被那蠻子肆意屠殺的時代，那是一個百里蜉蝣易子相食的時代,，那是一個尊嚴(yán)被踐踏淪為蠻子鍋中兩腳羊的時代……

　　就在涼州百姓最為絕望的時候,，

　　徐武來了，那是一個并不高大的漢子,，模樣也很是平常,，笑起來有些憨厚，說是平常莊稼漢也有人相信,。

　　可就是這么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擋下了蠻子的馬蹄長刀，二十余年間腰微微有些彎了,，因?yàn)楸成峡钢鵁o數(shù)涼州百姓,，提刀的變慢了，因?yàn)榈渡线€纏繞著無數(shù)亡魂……

　　“侯爺,，吃個雞蛋,！”

　　膽大的婦女抱著手中的娃娃便走到了路邊，手中的籃子里躺著兩個煮熟的雞蛋，那婦人把籃子高高舉起想要遞到徐武身前,。

　　“不吃嘞，留著給自家娃娃吃,?！?p>　　“這玩意稀罕，還是給娃娃吃長個子,！”徐武憨憨地?fù)]了揮手,。

　　“侯爺，吃個吧,，咱家沒那么多好的吃食,，這雞蛋還是前幾天老母雞下的，今個本打算給自家漢子吃完好下力,，整巧遇見了侯爺,，侯爺不嫌棄便得了，回去給當(dāng)家的說侯爺吃了咱家的雞蛋,，他指不定樂成啥樣嘞,！”

　　那婦人不依，徐武只得接過雞蛋,，身后的親兵拿出一錠銀子剛剛要遞出,，只見那婦人退后幾步，竟是說什么也不接,。

　　徐武剝開一個雞蛋囫圇吞進(jìn)嘴中,，另一個遞給徐閑，雞蛋還有淡淡的余溫,，剝開雞蛋個頭不大滋味比起前世那些也差了許多,，可看著手中還剩下的半個蛋黃，徐閑心中莫名的有些溫馨,。

　　鐵騎往前,，

　　路邊圍著的涼州百姓便越聚越多，各種農(nóng)家常見的吃食被堆放在路邊,，涼州百姓質(zhì)樸沒有上京百姓能言會道,，大多都是呆愣的站著，望著那無邊無際的鐵騎,，眼中有淚花涌出,。

　　這涼州實(shí)在是離不得侯爺，

　　“昨個還尋思著,，若是侯爺回不來涼州,，老漢我便扛著糞叉，非要到那上京城外替侯爺討一個公道哩，沒想到今個就回來了,，嘿嘿,，這賊老天還是有開眼的時候?！币焕蠞h放下肩上挑著的大糞,，在路邊搓著手大笑道。

　　“老人家有心了,，不過啊,，下次要?dú)⑷ド暇┏牵浀脛e帶糞叉,，有味,，容易熏著自個兒……”

　　徐武坐在馬背上開懷大笑。

　　北涼城近了,，

　　不過七八里地,，

　　遠(yuǎn)遙遙望去甚至能看見那城頭的徐字大纛，此刻城門外滿城數(shù)十萬百姓翹首以盼,，侯爺回涼州的消息昨日夜間便已經(jīng)傳回了北涼城,，城中百姓大多徹夜未眠，等著便是這一刻,，總得親眼看著侯爺,，心里才踏實(shí)。

　　郊外,，有馬蹄聲響起,，掀起煙塵無數(shù)，

　　二十余萬鐵騎宛若鋪天蓋地而來,，

　　俱是紅衣黑甲,，鄰近城外，鐵騎收攏,，

　　可依舊是看不到邊際,。

　　放徐武策馬距離城外不足一里地時，所有鐵騎翻身下馬,，單膝跪倒在地,，鐵甲錚錚，紅衣如血,，那一刻整個蒼茫的涼州大地都仿佛震了一下,。

　　“恭迎侯爺回涼州！”

　　“恭迎侯爺回涼州,！”

　　“供迎侯爺回涼州,！”

　　在那鐵騎的嘶聲力竭的大吼聲中，在那城外數(shù)十萬涼州百姓的期盼心安的眼神中，徐閑仿佛看到一條通天大道,。

　　就算舉世皆敵,，身前有三十萬涼州鐵騎橫刀立馬，身后還有這無數(shù)涼州百姓生死相依,，便是這條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長路走著也沒那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