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沒有急著演奏,，而是先試了試琴音,，同時熟悉這把古琴。

　　高仙芝同樣不著急，想聽這位沈郎君撫琴,，不是什么臨時起意，而是他故意試探,。

　　這世上很多東西可以作假,，唯有學(xué)到的本事做不得假，琴棋書畫都是需要浸淫時間去練習(xí)的,，就像是練武那樣,，只有持之以恒的苦練，才能練出真正的技藝,。

　　精舍內(nèi),，隨著琴弦撥弄，余音裊裊,，一一試過琴弦后,，沈光按琴不語，直到最后的琴弦余音消失,，才起手撫琴演奏起來,。

　　從未聽過的曲調(diào)響起,，高仙芝幾乎是從沈光撫琴的第一刻起，便聚精會神,，不敢漏過半句,，而且那分外蒼茫又充滿思念的琴音，讓他心湖內(nèi)漣漪微蕩,，慢慢地堆作重疊波濤,，最后化為滔天巨浪，叫他心緒難寧,。

　　一曲《左手指月》完整地彈奏下來,，沈光自己也是雙眼微紅，時隔千年,，他再也見不到父母家人,，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沈光只恨自己過往沒有好好孝順父母,，反倒是任性的時候更多些,。

　　高仙芝沉沉嘆了口氣，他想到了故去的阿耶,，也想到了少年時曾經(jīng)愛慕過的女子,，這首從未聽過的琴曲，比他在梨園里聽過的任何一位大家演奏都要打動他的心弦,。

　　“高某終于明白何為繞梁三日,，三月不知肉味了?！?p>　　“不知沈郎此曲何名,，某竟是從未聽過?！?p>　　看著眼眶微紅的沈光,，高仙芝早將龜茲城內(nèi)，臨行前自家那位幕僚說的話忘了個一干二凈,，便是這位沈郎君來歷不明,，他都想將他帶回龜茲城內(nèi)。

　　“一時感懷而作,，還未取名,，倒是叫高都護見笑了?！?p>　　沈光想了想答道,，他若直接說曲名，也解釋不好何為《左手指月》,，倒不如這般說法,，免得高仙芝尋根問底,。

　　“不想沈郎才華高妙至此，某佩服,?！?p>　　高仙芝肅容道，安西境內(nèi)諸國皆善舞樂,，尤其是龜茲城內(nèi),，擅長演奏器樂的大家比比皆是，可是能做出這等動人心魄的曲子卻是鳳毛麟角,，便是長安城內(nèi)也無有幾人,。

　　一時間想到那位最好音律的圣人,，高仙芝都想將這位沈郎君送去長安,，以取悅圣人，不過好在這念頭轉(zhuǎn)瞬即逝,，他還是更想將這位沈郎君收為左右,。

　　“高都護過譽了?！?p>　　沈光知道自己撫琴的技巧只能算是一般,，不過是占了曲子的便宜，才能打動高仙芝,。

　　就在兩人對話的時候,，精舍外能聽清琴音的牙兵中也有不少人被勾動了莫名的情緒，好幾條昂藏大漢俱是淚流滿面,，哽咽不已,。

　　高仙芝沒有讓沈光再撫琴，反倒是起身出了精舍,，朝那些不知何時聚在外面的牙兵們道,，“沈郎今后便是某的判官，爾等以為如何,？”

　　牙兵們俱是歡呼雀躍起來,，判官在軍中職務(wù)可大可小，高仙芝是安西副大都護兼兩鎮(zhèn)的鎮(zhèn)守使,，他要舉薦誰做判官,，便是一言而決的事情，只需到龜茲城辦了文書手續(xù),，沈光便是高仙芝幕中的人了,。

　　沈光本來編好了故事，以備高仙芝詢問,，卻沒想到就這般輕松成了高仙芝麾下的判官,，叫他始料未及,。

　　“沈郎，某此番回于闐,，不會久留,，待某去西城交待完諸事，你我便啟程回龜茲,?！?p>　　“既蒙都護抬愛，那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p>　　面對高仙芝的邀請，沈光自然不會拒絕,，只有在高仙芝麾下,，他才能補上身份的空缺。

　　“王神圓,，以后你那隊便是沈郎的護衛(wèi),。”

　　高仙芝頗為看重沈光,，他帳下不缺武夫,，反倒是像沈光這樣的人才幾乎沒有，就是他最器重的封二,，無論是容貌還是風(fēng)儀,，都差了太多。

　　眼下他即將接任安西副大都護,，要和四鎮(zhèn)還有北庭河西等都護府打交道,，讓封二待人接物就有些勉為其難，倒是這位沈郎君極為合適,。

　　高仙芝來得快,，走得也快，而他留下的那隊牙兵正是當(dāng)日救了沈光的人馬,。

　　“多謝諸位救命之恩,，等到了龜茲，沈某自請諸位吃酒,?！?p>　　精舍的院落內(nèi)，沈光朝王神圓那隊牙兵躬身謝道,，頓時叫這些牙兵們動容,，他們聽都護說了，沈光是名門之后，還是四轉(zhuǎn)的驍騎尉出身,，更何況這位郎君貌似天人,，又彈得手好琴，豈是他們這些莽夫能比的,。

　　“郎君使不得,，這傳出去豈不是折煞我等?！?p>　　王神圓慌忙間扶住沈光,，本想抬起這位看似白凈文弱的年輕郎君，卻不曾想這位郎君紋絲不動,，他雙手使勁也抬不起來,，最后不由在四周部下們狐疑的目光里訕訕道，“郎君好大力氣,?！?p>　　“某也是練過幾年武藝的，雖然不如諸位,，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p>　　沈光很是高興地說道,，接著便請這些牙兵們?nèi)刖醿?nèi)相談，他如今頂了個世家子弟的名頭,，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家事,，在高仙芝回來前，他要了解更多有用的訊息,。

　　“郎君如今是判官,，我等……”

　　“都護雖許某判官，可沒有文書告身,，某便還是白身,，諸位于某有救命之恩，難不成諸位以為沈某是那等不知恩義的小人么,？”

　　論口舌之利,，王神圓這樣的純樸武夫如何說得過沈光，而牙兵們也對這位沈郎君極為好奇,，于是都紛紛起哄,，最后二十多人都入了精舍，只不過除了王神圓和幾個老軍漢坐在沈光邊上,，其余人仍舊都是站著,。

　　“咱們乃是郎君護衛(wèi)，豈有全都坐下之理?！?p>　　這回王神圓倒是堅持到底,，他們這些牙兵是將主養(yǎng)的精銳，在戰(zhàn)場上只有到了最危急的時候才會被派出去打惡仗,，或者護衛(wèi)將主,，那都是要用身子去擋刀槍的，但使隊里還有人有口氣在,，便不能叫人傷了將主,。

　　沈光沒有強求，這個時代的大唐人自有其價值觀,，他要做的是入鄉(xiāng)隨俗而不是特立獨行,。

　　開始時王神圓和牙兵們還有些拘謹(jǐn)，可是當(dāng)沈光不斷挑起話題,，詢問他們過往戰(zhàn)事和生平經(jīng)歷后,，這些向來沒什么夸功機會的軍漢們便都來了勁，在這位生得好看講話又好聽的沈郎君面前,，說起了自家當(dāng)年的英雄事跡,。

　　二十三名牙兵，除了七人是安西軍本地出身外,，其余十六人都來自大唐各道,，沈光很樂意聽他們講自己家鄉(xiāng)的風(fēng)土人情，聽得是津津有味,。

　　“郎君,，都護說你是江南人，你給我們說說江南那地方是什么樣子,？”

　　牙兵里沒有南方人,，有幾個年輕牙兵見沈光隨和，倒也大著膽子詢問起來,，王神圓和那些老軍們雖然沒說話,，可臉上都滿是好奇之色。

　　“江南啊,，那兒可是個好地方……”

　　沈光雖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大唐江南是何等風(fēng)光,，可是小橋流水人家、烏蓬小船,、采蓮的姑娘在他口中娓娓道來,，仍舊聽得牙兵們神往不已。

　　“若有機會,，某定要去錢塘江看看郎君口中勝似千軍萬馬的大潮,?！?p>　　“你這旱鴨子若去看潮，說不定被潮頭一卷,，便要丟了性命,。”

　　牙兵們喧鬧起來,，互相損著對方,，叫沈光有種久違的熟悉感，而同樣在房內(nèi)倒水的多聞也很喜歡這樣的氛圍,，他最喜歡聽那幾個老軍漢說他們當(dāng)年和吐蕃人打仗的故事,。

　　“他叫多聞，已經(jīng)還俗,，不是什么小和尚,，是某的隨從?！?p>　　見牙兵們頗喜歡多聞,，沈光將多聞的故事講給這些牙兵們聽，直叫這些牙兵們紛紛跳將起來,，“郎君放心,，咱們自會好生教他本事，那些吐蕃狗賊,，咱大唐遲早發(fā)兵滅了他們,。”

　　安西四鎮(zhèn)本就是為了防止吐蕃染指西域和河中諸國所立,，安西軍和吐蕃軍之間同樣稱得上仇深似海,，每隔數(shù)年便有戰(zhàn)事，多聞這樣的戰(zhàn)爭孤兒在安西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