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辜受牽的妻子
張家藥鋪有規(guī)矩,,每月月頭,,大老板都得和店掌柜一起核算清單,看哪些藥材熱銷,,哪些冷門,,好在進(jìn)貨時有所乘除,。
因這是大事,每到此日,,張豐年都會親力親為,,從不曾假手于人,今日自然也一樣,。
正在藥材鋪里核算賬本的張豐年,,被忽然闖進(jìn)的老管家嚇了一跳。
只見他氣喘喘,,面慘慘,,慌慌張張,,結(jié)結(jié)巴巴,想要說話,,卻指著府院方向,,咿咿呀呀了大半天,才道出了一句:“不……不好了,,大少爺瘋了,!”
雖說長子在張豐年眼中,一直都是瘋瘋癲癲,,不三不四的模樣,。
可老管家驚恐萬分的神情告訴他,此話并非玩笑,。
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他忙放下手中賬本跟著老管家匆匆趕了回去。
老管家出門前,,家里受害的還只是二郎三郎兄弟兩。
他以為府中家丁壯客無數(shù),,定能把張大郎制服,。不曾想,當(dāng)他跟著張豐年一起回到張府時,,看到的,,竟是好一番慘象!
只見那正大門前,,偌大一個曬藥場,,烏啦啦斷肢殘骸堆滿,一洼洼黑血兒溢漫,,場面之恐怖,,恍如尸山,堪稱血海,,說是修羅地獄亦不為過,,他剛一進(jìn)門兒就被眼前這景象給嚇暈了過去。
張豐年也懵,,他腦子空白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這便是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家,,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家,!
當(dāng)他意識到這一點時,多希望自己也能像老管家那般就此暈死過去,,只當(dāng)是一場夢,,夢醒后一切還是會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
可這些年走南闖北鍛煉出的健壯身子并不允許他有這樣的想法。
他面如死灰,,喉嚨哽咽,,步履沉重地朝尸骨堆中的唯一活物走去。
此時的張大郎剛從噩夢中醒來,,蹲躺在死人堆里,,目光呆滯,發(fā)膚凌亂,,周身上下全是家人垂死掙扎遺留下的痕跡,,手上沾著的鮮紅液體甚至還未來得及冷卻凝固。
“這都是儂干的,?”張豐年顫抖著問,。
父親的聲音將他從半夢半醒中拉回現(xiàn)實。
這些都是他干的,?
他不記得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醒來就躺在這尸骨堆中,,甚至連這是哪都不敢確定,。
“為什么?”
張豐年紅著眼問:“這些年俺可曾虧待過儂,?儂想要的俺哪一樣沒得應(yīng),?為何滅俺滿門!儂這孽障鱉孫,!看俺不打死儂個混賬,!”
老父親氣紅了眼,就近綽起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對著他就是一頓毒打,。
看著散落四周的至親尸骨,,只覺打死他都是輕的,凌遲一百遍亦不足以緩解心頭之恨,。
張大郎自知大錯已然鑄成,,也不敢還手,默默地承受著父親的打罵,。
可張豐年手中的棍都打折了,,他依舊毫發(fā)無傷,甚至連最基本的疼痛都沒有,。
看著氣喘吁吁的老父親,,他突然不忍起來,從地上拾起斷裂的木棍哽咽道,,“既是兒子犯下的錯,,就讓兒子親手了結(jié)吧,!等下到陰曹地府,孩兒自會向閻王爺認(rèn)罪,,向列祖列宗認(rèn)罪,。到時候上刀山也好,下油鍋也罷,,毫無怨言,。”說著便將木棍對準(zhǔn)肚腹往死里桶,。
木棍穿破皮膚進(jìn)入肚子再從后頭穿出的噗嗤聲如此清晰可見,,可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甚至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張豐年被這一幕驚呆了,,周圍的一切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般,兩人靜靜地看著對方,。
天色倏然暗沉下來,。
風(fēng)呼啦啦從四面八方吹起,將大街上無數(shù)的火星紙灰吹了進(jìn)來,,掉落在血泊中,,倏然熄滅。
張大郎將木棍從腹部抽出,,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眼睜睜看著肚腹上拳頭大的洞口一點點愈合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
“恁的回事,?”
張豐年問,希望他能就此詭異現(xiàn)象給出一個合理的答復(fù),。
張大郎沒有隱瞞,,把自己最近煉制長生丹的事告訴了父親。
張豐年被兒子氣笑了,。
古往今來,,天才醫(yī)者何止萬千,也沒見有誰煉出這么個玩意兒,。
自家兒子什么資質(zhì)他最清楚不過,,不是笨蛋,可也不是絕頂聰慧的天才,,他哪來的自信以為得了本古醫(yī)書就能超越古今數(shù)以萬計的天之驕子,?
他想打他,可手舉到半空,,發(fā)現(xiàn)打也沒用,,他又感覺不到痛,,反倒是累著自己,就放棄了,,道:“儂娘跟棲棲去廟里祈福,,這回子也該回來了。出了這檔子事,,就是伊丈也保不了咱,。”
“恁的是好,?”張大郎問,。
張豐年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吐出一個字:“躲,!”
張豐年趕在婆媳兩的馬車到家前將他們攔了下來,,帶著僅剩的兩個張家骨肉躲進(jìn)這深山老林,一躲就是半年,。
剛聽到這一消息時,,王氏和趙棲差點兒沒暈死過去。
可時間久了,,漸漸也就習(xí)慣了,。
今天的趙棲跟過去大半年里的每一天一樣,天微微亮就起床,。
在知了與山蛙的合奏聲中,,穿好衣服梳洗完畢,來到屋旁用幾根木頭藤草搭建成的臨時廚房里,,開始忙活一天的生計,。
生火燒水和面團(tuán)。
這些事,,本不該她做的,。
可如今她不僅做了,還做得熟練,,做得地道,,做得與一般婦人無二。
往往這時,,不到兩刻鐘,,睡在隔壁屋的王氏也跟著走了出來。
她佝僂著身子轉(zhuǎn)動手中佛珠,,嘴里念念有詞,,步履蹣跚著走進(jìn)廚房,洗手幫忙。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生活的瑣細(xì),。
不聊的時候,,就默默地聽著,聽王氏口中的經(jīng)文,,聽山風(fēng)與落葉的歡呼,,聽知了與山蛙的合唱還有井下潺潺的流水聲。
有時一聽,,就是一整個白晝的度過,。
王氏念經(jīng)的聲音很低,低到只有自己才能聽得清楚,。
可在這萬籟俱寂的清晨,,卻又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地飄蕩在小廚房里,,飄出院子,,飄向四面八方,最終與墻角屋后時不時傳來的蟲鳴蛙唱交匯成大自然最原始的梵響,,傳到山里,,擴(kuò)向更遙遠(yuǎn)的地方。
糖元丸子是趙棲的拿手絕活,。
將面粉和好,,掐出珍珠大小的一粒兒在掌心搓圓,放入切有姜段和紫砂糖的沸水中煮至上浮撈出,,放進(jìn)瓷白精致的碗里,,就成了地地道道的相月美食,紫砂丸子,。
紫砂丸子,,糯而不粘,甜而不膩,,味道恰到好處,歷來深受相月百姓的喜愛,。
更何況這玩意兒既補(bǔ)血,又提氣,,是恢復(fù)身體的必備良藥,,半年來一直是他們一家人的主食。
丸子煮好,,睡夢中的人也該醒了,。
他們窸窸窣窣從茅屋里走出,到井邊打水洗臉。
今兒輪到放血的是弟弟張武,。
只見他慘白著臉來到廚房要了碗丸子,,吃完便拿起刀準(zhǔn)備往自己手腕上割。
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手上,,一道道潰爛成濃的傷口,,光看都覺得疼,更別說當(dāng)事人了,。
趙棲心里一陣抽搐,,眼眶一熱,制止了他:“武兒,,今兒就算了,,儂先養(yǎng)著。這兩天就用俺的,?!闭f著也不等他反應(yīng),搶過刀子就往手臂上劃,,鮮紅液體順著刀口流進(jìn)瓷白碗里,,一點點,一滴滴,,流滿一碗后才用紗布裹住,,安慰般朝兒子笑了笑,端起熱騰騰的姜糖丸子下了昏沉沉的地洞,。
這半年的輪流放血,,使得他們早已從恐懼到了麻木。
一家人由一開始的互不忍心到相互體諒和沉默,,漸漸地,,也就覺得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所以,,當(dāng)看到刀子在母親傷痕累累的手臂上劃下時,,張武也沒多大傷悲,整個腦子木木的,,沒有阻止,,也感受不到自己本該有的心痛。
用完早點是他們外出擺攤的時間,。
將小攤車擦洗干凈,,打點好一切的婆媳兩,目送爺孫三人離開后,,便各自忙活起來,。
城中繼張大郎之后,,又出現(xiàn)了很多與他一樣的人。
蟲人生猛狡詐,,以人血為食,。殺不死,抓不到,,隨著死傷百姓的與日俱增,,城主急了,便下了道命令,,封鎖城門,,禁止百姓走動,斷絕蟲人的食物來源,。
也不知是聽誰說的,,都道這些蟲人只是看起來厲害,實際壽命不長,,只要沒血喝,,時辰一到自會灰飛煙滅。
城主下達(dá)這命令,,打得無非是消耗的算盤,。
看著兩個日漸憔悴的兩個孫子,張豐年和王氏自是心疼不已,。
半個月前,,經(jīng)過三天兩夜的深入探討,他們一致決定趁亂綁一兩個人回來,,把放血時間隔開,,延長身體恢復(fù)周期。
就這樣,,良知敗給求生欲的他們,,決定賣迷魂糖元,騙無知的過路者,。
而紫璟,,正是他們這半個月來的第一位客人。
抓到人,,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可兄弟兩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早上還好好的母親,,下午回來就沒了。
就在方才送食的時候,,趙棲又割了自己的腕,。
張大郎看著她一雙原本白嫩細(xì)膩的手如今因他傷痕累累,心中是說不出的痛苦難受。
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勸妻子不要再來了,,別再管他,讓他就這樣安安靜靜死去,,就是對他最大的寬恕,。
這次為表決心,他打翻了趙棲端在手上準(zhǔn)備喂他的血,。
看著鮮紅液體灑滿一地,,趙棲鼻子一酸,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想哭,,卻又不想被王氏聽到憂心,便轉(zhuǎn)身走到一旁角落蹲下,,拼命抹眼淚兒,,極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傷心委屈這種東西,,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如果有得選擇,她也不想這樣,。
可俗話說也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如今張家遇上這等禍?zhǔn)?,她這個當(dāng)媳婦的,,既不能眼睜睜看著丈夫在面前死去,也沒辦法看著公婆孩子放血而無動于衷,。
但凡她有另一個選擇,,亦或者愿意作出另一個選擇,事情就不會是這樣子,。
她越想越傷心,,不知不覺,便抽泣了起來,。
不曾想,,就在這時,一個紫衣女人忽然闖了進(jìn)來,。
女人娉婷裊娜,,堪稱國色,并不可怕,,可跟在她身后的那頭狼就另當(dāng)別論了,。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張大郎會在此時突然發(fā)病,吐出漆黑長蟲襲擊過去,。
女人身手敏捷躲過一劫,,而她卻沒這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