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日中,。
戈壁,，柳樹下,，泉眼邊。
十年前的今天七劍客在此散去,。這一天天羽幻想過無數(shù)次,，幻想的情形絕大多數(shù)都相同——七劍客聚首把酒言歡。
不可否認(rèn),，他有時(shí)也會不由自主地幻想到另一種情形,，約期未至而他自己就已經(jīng)死在了槍俠的手里；或者,，他能活到那天可卻再也見不到了他們,。想到這里，他立即扇自己一耳光,，“呸,，胡說......”
但是不論他如何克制，這個(gè)陰影總是不由自主地游上心頭，似詛咒般折磨著他,。多年來，他一夜一夜的失眠,。曾經(jīng)壯如牦牛的身軀消瘦成今日的模樣——瘦骨嶙峋,。
日中了，天羽閉著眼一秒一秒地等待,，從不流汗的他此刻已汗流浹背,。他沒有看子布，事實(shí)上不用看也明了子布此刻的神情,。
有相同經(jīng)歷的人心情往往相似,。
泉眼已經(jīng)變得很清澈了，千瘡百孔的木瓢經(jīng)過子布那雙巧手已經(jīng)可以舀水喝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等待更痛苦的事了,。
當(dāng)灼熱的太陽微微偏向西邊的時(shí)候，戈壁上揚(yáng)起了一陣灰塵,，天羽猛地睜眼,，子布猛地起身，兩人身形一抖已立在了最高的小丘上,。他倆神情復(fù)雜,，眼睛瞇成一條縫，迫切地眺望灰塵揚(yáng)起處,。
“是龐龍......”
二人異口同聲,，臉上是無以言說的興奮。
一匹肥壯的黑馬疾馳而來,，身后揚(yáng)起一條筆直的沙塵,。黑馬上坐著一個(gè)西裝革履的男人。
劍客龐龍,！
黑色的西裝似乎是量身定做的,，很合身。頭戴昂貴的寬沿高頂氈帽,。胡子修整得干干凈凈,。他的臉小巧得像女人的臉，洗得很干凈,。用“漂亮”二字來形容他一點(diǎn)也不為過,。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模樣,，但是像他這樣講究的男人實(shí)際年齡肯定比看上去要大一些,。
“嗷哦哦......”
天羽肆意呼嘯！
“嗷哦哦......”
龐龍回應(yīng),！
馬鞭揮下,，黑馬加快了步伐,。
黑馬急停，一屁股滑坐在沙石上,，龐龍躍起一把撲在天羽胸口,，將他撞倒抱著猛地滾了幾圈。子布一把拽住龐龍的后衣領(lǐng)將他托起來舉過頭頂,，盤龍反手抓住他的下顎,，使勁撕扯。
“哎呀,，疼,，疼......我投降了，投降了......”子布聲聲求饒,。
龐龍翻下身站直,，猛地抱住子布嗚嗚地哭起來，天羽眼角濕潤低著頭上前懷住二人的肩膀,。
三個(gè)男人熱淚盈眶,！
***
“他們不會來了，”龐龍眼皮子跳了跳,，喉結(jié)蠕動(dòng),，似乎那話不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什么意思,？”子布瞪著他,，片刻，兇狠的目光緩緩暗淡了下去,，直至變得灰白無神,。
天羽抓住一塊石子，粉碎成灰,。眼珠子瞪得斗大,，過了很久也不眨一下，條狀的血絲爆出,，猙獰似虎狼,。
“云海、小高,、尚善都死了,，”龐龍說得很平靜。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點(diǎn)燃,，猛吸了一口,，沒有吐出煙霧。
“是槍俠殺了他們？”子布拽住龐龍的衣領(lǐng),，聲音變得沙啞,，“叫什么名字？”
龐龍眼皮子抽搐了一下,，“對,，是槍俠......”
“叫什么名字？快說,，”子布像一只瘋狂的豹子，“我去殺了他們......”
天羽起身猛地推開子布,，“冷靜點(diǎn)還不好,，你以為就你心里不好受嗎？”天羽眼角滾落一滴眼淚,，聲音變得輕了,，“我知道你不好受，子布,，但是我知道亂吼亂叫什么都解決不了......”
子布喘著粗氣,，不再言語。
“鬼手,，”龐龍吐出兩個(gè)字,，眼神變得憂傷起來。
槍俠鬼手的名字是劍客的夢魘,，他開槍快如鬼影,。“鬼手”是世人對他的尊稱,，他有名字可是他的名字早也被人忘記了,。最要命的是他才二十四歲。鬼手喜穿一身白色西裝,，嘴里總叼著一根雪茄,，冷血無情從不茍顏笑。
三人變得憂郁起來,，因?yàn)樗麄冋l也沒有把握殺了鬼手,。
“你知道他在哪里嗎？”子布問,。
過了很久,，龐龍點(diǎn)燃第二支煙，“知道,，但我不會告訴你,。”他說得極嚴(yán)肅，像一個(gè)寡婦解下褲腰帶正要上吊一般嚴(yán)肅,。
子布大吼,，“知道你就告訴我，”他頓了頓,，又柔聲說,，“對不起龐龍，我......我不是要沖你發(fā)火,，我只是......”
“世上的劍客只剩我們仨了,，”龐龍吐出濃煙，黑色的西裝沾上了些許泥土,，“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你知道嗎,？我他媽不想你死啊......”
龐龍哭出聲來,，像一個(gè)失去了母親的孩子，那么的無助,。他走到泉眼邊蹲下舀了一瓢水潑在自己的臉上,，胸前濕了一大片，臉上聚攏的水珠劃過臉頰在下巴集成晶瑩剔透的珍珠滴落,。
天羽抽出一支煙為子布點(diǎn)燃,，自己也點(diǎn)燃一支吞云吐霧起來?！艾F(xiàn)在真正到了劍客的生死存亡之際,，”鼻孔里冒出濃煙，“仇不能不報(bào),，但是子布,，我們的肩膀上還扛著劍客的使命，若是這世間一個(gè)劍客也沒了,，那我們就真的敗了,。”
“我當(dāng)然明白,，”子布搖搖頭猛吸了兩口煙,，被煙嗆了嗆，“我就是心里難受......”
“越是這種時(shí)候,，我們要越冷靜,，槍俠恨不得我們都完蛋呢！我們決不能遂了他們的意,?！?p> 子布不言語,，他突然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可怕,。
龐龍從腰間解下水囊將其灌滿,，而后扔給子布，“我們的心情都太過糟糕了,，喝口水吧,，讓腦子清醒清醒......”
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猛喝了一口，子布吐出一口粗氣,，將水袋扔給天羽,，“你也喝口吧，這泉水的味道還跟十年前一模一樣呢,！”
天羽抿了一口,，塞上活塞倚靠在柳樹上，“我們總不能在這里耗著吧,，得想一想接下來該怎么辦,?！?p> 天羽是一個(gè)沉著冷靜的人,，不管身處何種境地都會表現(xiàn)得從容淡定。他最善權(quán)衡利弊,，總能避重就輕,。這一點(diǎn)是子布永遠(yuǎn)也學(xué)不來的。
在這件事情上子布只想到了報(bào)仇,，而天羽則想得更多,，比起報(bào)仇天羽更在意劍客的未來。那是一種更高一層的思想——?jiǎng)偷奈磥泶_實(shí)不容忽視,。當(dāng)天羽一語道破時(shí),，子布如遭悶雷，意識到了自己的狹隘,，因此他沉默了,。
子布比任何時(shí)候都哀傷，他想酣暢淋漓的為伙伴們報(bào)仇雪恨,，就算因此付出了生命也在所不惜,。但是他不能，因?yàn)樗靼讋偷奈磥砭驮诩缟?，舍棄了這點(diǎn)似乎就成了對劍客的背叛,。
他忠于劍客，誓死捍衛(wèi)劍客——這是他活著的唯一信念,！
“你似乎有主意了,，”龐龍看著天羽說,。
天羽扔掉煙蒂，用腳尖踩滅,，“槍俠的行事作風(fēng)太過霸道,，相信不服他們的人很多，只是畏懼槍俠的勢力不敢聲張罷了,?！?p> “你的意思是說，羅網(wǎng)不服槍俠的人加入劍客的陣營......”
子布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似乎見到了一絲光明,。
“曾經(jīng)的劍客是多么的令人神往啊，”龐龍毫無表情,，“現(xiàn)如今還有誰當(dāng)他一回事,？”
“不，龐龍,，”子布欲要說服他,，“劍客的精神依然在人間流傳，甚至有許多人將它當(dāng)做畢生追隨的信仰,，只不過劍客的門檻太高,，許多真正有信念的人苦無入門之法罷了?！?p> “沒錯(cuò),，”天羽撿起一塊石子扔向遠(yuǎn)處，“我們要放下劍客的驕傲,，去找那些有信念的人,，劍客不能終結(jié)在我們的手中，不然死了也無法面對列代先人,?！?p> “向那些庸俗之輩傳授劍道嗎？”龐龍冷笑,，“這才是真正給先人蒙羞,，我不能答應(yīng)?！闭f得斬釘截鐵,。
龐龍一向是個(gè)高傲的人，他穿戴永遠(yuǎn)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因?yàn)樗莿ψ嫒送醯暮笠?，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聲名顯赫的劍客,。
“可是這是我們唯一可走的路,，”天羽輕聲說。
“這真的是唯一的路嗎,？”龐龍饒有興趣地看著天羽,。
“你還有別的主意？”
“當(dāng)然有,，”龐龍咬咬牙,，沒有看天羽也沒有看子布，但是他的眼神卻是落在他倆的身上的,。
天羽感覺有些奇怪,，“那你倒是說說看，只要可行我會毫不猶豫的支持你,?！?p> 龐龍搖搖頭，“你們要明白,，不論我今后做了什么都是為了劍客永存......”他點(diǎn)燃一支新的煙,，胡亂吸了一口，整個(gè)人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龐龍,，你有什么事說出來，我們是兄弟,，不是嗎,？”子布也察覺到了龐龍的異樣,。
“我給你們下了藥,，”龐龍眼睛有些濕潤，“不過請放心,，那藥只會使你們失去內(nèi)力,，不會要你們的命?！?p> 子布和天羽互看一眼,，一臉茫然。天羽先反應(yīng)過來,，他提了提內(nèi)力,，這時(shí)一股無力感籠罩周身，他不可思議地瞪著龐龍,，“你是在水里下的藥,？”
龐龍點(diǎn)點(diǎn)頭。
子布用力過猛,，軟了下去,，鼻子猛地皺在一起,，不可置信地說，“為什么,？這是為什么,？”
“一切都是為了劍客的未來......”
子布欲要說什么，這時(shí)遠(yuǎn)處小丘上揚(yáng)起了灰塵,，一隊(duì)人們正狂奔而來,。天羽見狀頓覺不妙，大喊一聲,，“不妙......”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將子布拽上就近的馬背，一劍刺在馬屁股上,。馬頓時(shí)受驚,，像見到了鬼，向前狂奔而去,。
“子布,，”天羽大吼，“要活著,，為了劍客,，一定要活著......”
龐龍飛起一腳將天羽擊出十步遠(yuǎn)。天羽捂著劇痛的腹部,，看著受驚的馬兒將子布馱著越走越遠(yuǎn),，子布回頭似在說什么，可是距離太遠(yuǎn),，天羽聽不清了,。
而疾風(fēng)趕來的人馬頓時(shí)分成了兩隊(duì)，一隊(duì)揮舞著馬鞭向子布追去,，一隊(duì)直奔泉眼而來,。
天羽看得清晰，追向子布的正是一直緊追自己不放的瘋狗秦昊,，他心里直發(fā)毛,，為子布捏了一把汗，可就在這時(shí),，粗狂的馬蹄聲已經(jīng)來到身后,。只覺一只巨手揪住了自己的頭發(fā)，猛地把他從沙堆里扯起,。一個(gè)粗狂的聲音說,，“這是天羽還是子布？”
“天羽,，”龐龍回答他,。
說話的人拽過天羽的頭,，瞪著一雙兇惡的眼睛瞅著他，“這就是傳說中的劍客天羽,，平凡得很嘛,，呵呵......”
這是一個(gè)身材魁梧的彪漢，一聲橫練的肌肉,，是那種孔武有力,，而毫無頭腦的家伙。真正的老大站在他身后,，瞪著一雙閃亮的眸子打量著天羽,。他的一身裝扮可謂個(gè)性非凡——白色的西裝、西褲一塵不染,，嘴里叼著一根雪茄,，腰間別著兩把純銀打造的左輪槍。二十出頭的模樣,，皮膚很白,，似乎還抹了一點(diǎn)微末的胭脂。那樣細(xì)長的手指很難在男人身上見到,，高挺的鼻梁給他增添了幾絲威嚴(yán),。雙眼皮的紋路比許多東方人要深，相應(yīng)的眼眸也跟著深邃起來,。頸圍一塊雪白的大方巾,，伴著嘴里冒出的青煙隨風(fēng)飛揚(yáng)。
他就是劍客的夢魘——槍俠鬼手,。
“蠻牛,，走開，”鬼手輕聲說,，但那聲音卻不容反駁,，蠻牛聽見后緊忙閃到一旁,，不敢再多說一句,。
鬼手瞥了一眼天羽而后將目光移到龐龍身上，責(zé)備地說,，“以你的身手絕不可能讓子布逃走,，我非常懷疑你的忠誠！”
“哼,，”龐龍冷哼一聲,，“你們那么多人十年來不也沒有將他抓獲嗎？劍客可不是吃草的長頸鹿,，中看不中用......”
龐龍借著子布逃跑的事冷嘲熱諷——他所說的“劍客”其實(shí)也指自己,，告誡槍俠們,，撕破了臉自己也是不好欺負(fù)的。
鬼手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狡黠一笑,，“不好意思，是我說錯(cuò)話了,，我怎么會懷疑你的忠誠呢,？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你是如何幫我除掉了云海、小高,、尚善的,，”吐出一個(gè)大煙圈，拍拍子布的肩膀,，咯咯地笑,。
鬼手最善攻心術(shù)，他故意提到龐龍助他除掉了云海,、小高,、尚善三位劍客，實(shí)是有意說給天羽聽的,。
這招似乎還很奏效,，向來沉著冷靜的天羽此時(shí)瞪著一雙兇狠的目光瞅著龐龍。若眼神能殺人,，那么此刻龐龍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