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0年6月。

　　洛北這世上最后一個在意的人終于死了。

　　他哭了一天,。

　　又笑了一天,。

　　最后一天，他收拾好屋子,，換好衣服,，清除掉一切痕跡，坦然地開始了籌備已久的計(jì)劃——

　　他要死,。

　　在洛北15歲那年,，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diǎn)不對勁。三年后,，他懷疑自己患上了躁郁癥,。又三年后，他分裂出了其他人格,。再三年后,，他覺得還是死了好。

　　一年的準(zhǔn)備后,，25歲的他,，終于可以了無牽掛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不會自殺的,?！?p>　　洛北咧著嘴，說給其他自己聽,。

　　“我會意外身亡,，死的干干凈凈，利利索索,。就算那些在意我而我不在意的人,，也只會簡單為我嘆息一聲，然后繼續(xù)享受活著的樂趣……”

　　他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說,，從晨曦初現(xiàn)到殘陽西下,，來到了郊區(qū)的一座破橋洞下。

　　這里什么都沒有,，除了一個乞丐,。

　　一個須發(fā)叢生，滿是草根灰土，遮住了臉的乞丐,。

　　他的衣服是塑料袋和泡沫,，褲子是XX化肥廠的編織袋，腳上則套著兩只大號飲料瓶做成的拖鞋,。他渾身散發(fā)著一股下水道淤泥的腐臭味,，尋常人都得退避三舍，可洛北一點(diǎn)也不在意,。

　　“老何,，給你的?！彼呛堑匕褱?zhǔn)備好的紅燒肉遞了上去,，“還記得你之前答應(yīng)我的嗎?我供你吃喝，你得幫我一個忙,?！?p>　　乞丐抓過紅燒肉塞進(jìn)了嘴里，一邊大口嚼著,，一邊沖著洛北呵呵傻笑,。

　　洛北也跟著笑了起來。

　　乞丐看起來是個傻子,，但洛北認(rèn)識他半年了,，知道他還是能聽懂話的。

　　“老何,，現(xiàn)在該你兌現(xiàn)承諾了……”洛北臉上的笑容無比真摯,，“我要你殺了我?！?p>　　乞丐嘴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想了想，然后把手上的紅燒肉撕開一半,，遞給了洛北,。

　　“我不吃?！?p>　　洛北仍是笑著拒絕了,。

　　他看著乞丐嘴角緩緩滑落的油漬，慢慢道：

　　“我們等會兒去城外的棘龍山,。我知道那兒有個懸崖,，很險，很峻,。懸崖下面有個山谷,，很美,，很靜。你就在那兒把我推下去,，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推,，那樣我就死得沒有遺憾了?！?p>　　乞丐停下了嘴里的動作,，他撩開了糾結(jié)雜亂的頭發(fā),，渾濁的眼珠迷惑地看著洛北,。

　　“老何，你吃紅燒肉痛快嗎,？”

　　乞丐點(diǎn)點(diǎn)頭,。

　　“老何，你睡橋洞痛快嗎,？”

　　乞丐點(diǎn)點(diǎn)頭,。

　　“老何，你冬天冷,，夏天熱,，除了我，就沒人關(guān)心過你……你痛快嗎,？”

　　乞丐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

　　“對啊，你過得很痛快……”洛北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如果你能幫我,，我也很痛快?！?p>　　“你把我推下去,，沒人會看見，也沒人會懷疑你,?！?p>　　“我存下的錢不多，都留給你了,，該吃吃,，該喝喝，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

　　笑容重新在洛北臉上綻放,。

　　“好嗎?”

　　乞丐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繼續(xù)吃起了紅燒肉。

　　計(jì)劃里關(guān)鍵的一步順利完成,，洛北臉上笑意更盛,。他也不催促乞丐，又開始自言自語,。

　　“咱們終于要解脫了,。”

　　“我等著這天很久了,?！?p>　　“要結(jié)束了?！?p>　　“算不算我連累了你們?”

　　“世界太亮了,，我早就受夠了?！?p>　　“黑與白,，也沒意義?！?p>　　“連累了也沒關(guān)系,，沒有我，你們也早就瘋了,?！?p>　　“我是暴躁，不是瘋,?！?p>　　“有什么好爭的？”

　　“……”

　　“你有病?”

　　洛北停了下來,。老何吃完了紅燒肉,，正定定地看著他。洛北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聽到老何開口,，居然會是這三個字,。

　　“我沒病?！甭灞北灸艿胤裾J(rèn)了,，但隨即又點(diǎn)點(diǎn)頭，“但在其他人眼里,，我大概是有病吧,。”

　　“你想死,，不用那么麻煩,?！?p>　　老何的聲音蒼老又悠遠(yuǎn)，洛北覺得一個乞丐實(shí)在配不上這樣的聲音,。

　　“我可以殺了你,，讓你死得獨(dú)一無二，死得沒有一絲遺憾,，不用跳崖那么老套和麻煩,。”

　　“是被人推下懸崖,?！?p>　　即使對老何沒了那傻乎乎的模樣而詫異著，洛北也沒忘糾正老何的語誤,。

　　“哈哈哈……”

　　老何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清亮的眼淚沖洗干凈了他臉上的溝壑,。然后他又止住笑,，飽含深意地看著洛北。

　　“我們是朋友嗎,？”

　　“不是,。”

　　洛北否認(rèn)了,，他不想再有什么牽掛,。

　　“好！”

　　老何站起身,。

　　“那我就送你一次千古難遇的死亡,！”

　　不待洛北回答，老何抓住身上的那些破爛貨一扔,，周圍的時空似乎凝固了片刻,，再流動時，老何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穿著青色長袍的老頭,。

　　洛北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但一心求死的他什么也不在意了，靜靜地看著青衣老何的食指點(diǎn)在自己的額頭上,。

　　微風(fēng)拂過,，洛北的身子，連同這頭頂殘破的大橋和腳下干涸的河床,，慢慢風(fēng)化消失著,。

　　洛北眼睛一亮，殘破的嘴角勾起了半抹微笑,。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崩潰,，也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人格們慢慢磨滅,，唯獨(dú)感覺不到半分的痛苦，甚至還有一股發(fā)自靈魂的愉悅,。

　　他終于要死了,。

　　“謝謝……”

　　洛北留下了他在這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話，隨即便化作一片塵埃,，同周圍的一切融入在一起了,。

　　老何搖搖頭，摸了摸肚子,，突然打了一個飽嗝,。

　　他把食指一收，攤掌一抓,，空間扭曲,，時間撕裂，橋沒了,，河沒了,，但洛北，卻是完好無缺地又回來了,。

　　“老何,，你這是干什么?”

　　重新復(fù)活的洛北還有些迷茫，他的腦袋根本沒時間為老何的手段震驚,，而是全用來產(chǎn)生一股名為憤怒的情緒堆積在胸口,。

　　“你死了，心愿也了了,，然后我救了你,。”

　　老何平靜的語氣好似他剛才真的就是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誰要你救,！”洛北的怒氣已經(jīng)快壓抑不住了，得而復(fù)失讓他的心智接近扭曲,，“你為什么要救我?我們說好了,，是你殺我，不是你救我,！”

　　老何打了個哈欠,，沒有理會洛北。

　　“老何,，那你再殺我一次,，好不好?”

　　“……”

　　“我求你，殺了我,！”

　　“……”

　　“好,，你不殺我,，我找別人殺我！”

　　洛北氣瘋了,，萬萬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發(fā)生,。他體內(nèi)的人格不斷轉(zhuǎn)換著，臉上的表情每一刻都在改變,，所有人都在憤怒,，都在嘶吼。

　　“你不準(zhǔn)死,，我會治好你,。”

　　老何又拿食指點(diǎn)上了洛北的額頭,，但這一次,，沒有剛才的風(fēng)化，反而洛北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從頭出發(fā)游遍了全身,，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呵呵……”平靜下來的洛北又笑了，“我又沒病,，我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你這是何必呢,？”

　　“嗯,，這的確是個問題……”

　　老何陷入了沉思，但緊接著,，他的右手再次攤掌一抓,。

　　“也許我該把你在意的那些人都一起復(fù)活過來，這樣算是你活下去的理由嗎,？”

　　“什么?你……”洛北眼角抽搐,，半是痛苦半是期待，“你真的能……”

　　“死得太久了,，只是肉體而已,，用你們的話這么說來著……”老何想了想，“行尸走肉?”

　　“你敢,！”

　　“你覺得呢,？”

　　洛北覺得老何真敢。他口氣軟了,，哀求道：

　　“老何,，你別這樣……看在紅燒肉的份上，你不要耍我了……”

　　老何笑瞇瞇地頂了一句,。

　　“我們又不是朋友,，求我沒用,。”

　　洛白一窒,，掙扎了片刻,，還是認(rèn)了命，垂頭喪氣道：

　　“我真沒病……你想干什么?”

　　“知道那個游戲吧,？破九境三關(guān),，成大自在天。到時如果你還想死,，我也攔不住你了,。”

　　“你是說《荒誕夢境》?”洛北嘆了口氣,，“這種虛無縹緲的扯淡你也信,？我反正……”

　　說到一半，洛北突然反應(yīng)過來老何剛才的手段,，他震驚道：

　　“老何,，難道你……”

　　老何搖搖頭，沒有解釋什么,。

　　“乖乖玩游戲,，你欠我的以后我會找你還。你很聰明,，別?；ㄕ校視⒅愕??！?p>　　說罷，便要離去,。

　　“我欠你個屁呀……哎,，等等，老何,！”洛北氣憤地罵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特么把錢還給我??！我沒錢吃飯，死了可不能賴我??！”

　　老何搖搖頭，身形便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不見了。

　　片刻之后,，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鈔票從天而降,，身處其中的洛北心里沒有絲毫激動喜悅的快感，反而雙眼無神,，疲倦地嘆了口氣,。

　　“唉，咱們又要活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