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顆血痣,細微血點一般的淺紅色血痣。越子舒心頭一顫,,只覺得眼眶發(fā)澀,。
杜暖左眼眼尾的那顆淺紅色的血痣刺著他的心,寧息爐里的灰隨著他不安定的心緒旋轉著,。
夏日微風吹過,檐下垂著的艾草和銅鈴隨風晃動,鈴音清脆悠揚,。
惡寒和猛烈的眩暈感忽然襲上心頭,越子舒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般向前一撲,,從盤坐著的蒲團上歪下來,,險些打翻了寧息爐。
這老毛病怕是十幾年沒犯過了,,他側頭望著那歡快的銅鈴苦笑道,。
越子舒勉勉強強就著冷茶咽下一顆歸心丸,合眼靜思,,古書中記錄的言語忽然就鉆入腦海,。
“左目血痣,是為大兇?!?p> 越子舒活了近六十年,,經(jīng)歷三朝沉浮,邊疆叛亂,,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計其數(shù),,但左目有血痣的人,只見過兩個,。
第一位便是故人的幼女,,他在南魏覆滅的前夕親手將她救出,又親手將她推入仇人的陷阱,,眼睜睜地看著她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初易安。
歸心丸的暖意自心底涌起,,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起來,,十三年前南魏城破、王朝覆滅的景象依舊歷歷在目,。
越子舒從懷中摸出一個有些磨舊了的錦袋,,像是對待最寶貝的東西那般,在掌心摩挲了片刻,,隨即便揚手丟進了還未熄滅的寧息爐,。
微紅的香灰瞬間吞噬了小小的錦袋,淡淡的蘭草冷香漫散開來,,叫人心醉,,又叫人無端落淚。
那是一包舊時的離魂香,,也是初易安在他這里學會的唯一一樣東西,。
南疆邊境的荒山上才能尋到的離魂草,十年破土,,十年抽芽,,十年成草,幾百株離魂草,,用帝王紫蝎浸出的毒,,焚燒炮制九九八十一天才得這么一小袋的香料。
離魂香,,離人怨魂,,斷人憂思,解人心底愁,。
當年初易安臨行南疆前給他留下的東西,,只剩下這么一點離魂香了,。
他這做師父的,到底是沒能護得她周全,。
越子舒嗅著寧息爐中飄出來的陣陣幽香,,體會著甜絲絲的氣息中隱匿的苦。就好似兒時吃過的糖皮藥丸,,甜蜜的外皮舔破,,余下的盡是酸和苦。
或許這便是所謂的良藥苦口罷,。
在世的人鮮少有會記得當年南魏城破的場景,,或者說,就算是記得,,也寧愿永遠把那慘烈的場景埋葬在記憶的深處,。
在離魂香的作用下,越子舒打著轉兒從半空中跌入夢境,,熟悉的場景,。
那一年的秋天,皇城的大火足足燒了七天七夜,。
越子舒記得,,他快馬揚鞭,從東酈沒日沒夜地趕回帝京的那個傍晚,,半個天空都是烈焰燃過的火紅,不知是晚霞,,還是寧華大殿的大火,。
皇城陷落,他拼死救出了兩個孩子,,懷里抱著的那個熟睡的嬰兒是初易安,,故人初順敏的女兒;手里牽著的是身上帶著傷的男孩兒,,臉蛋兒上臟兮兮的泥塵遮不住五官的精致,,眉眼間露出的早熟和冷漠透著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寒涼。
這位是大岳皇帝的親弟弟,,陳永寧,。
越子舒幽靈一般佇立在自己夢境中的城墻上,旁觀著狼狽的自己,,就好像在嘲笑那從最開始就犯下的錯誤,。
轉身再看,火紅的天空被抹去,,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舊時望山道觀的小院子里,淡紅的梅花靜靜地開著。
這是另一年的冬天,。
“師父,,我要走了?!背跻装苍谠和獾鸟R車前向他深深一施禮,。
素銀冠子束起長發(fā),細眉描得很濃,,在她蒼白的臉上仿佛驚弓之鳥一般,。一身水色長袍,銀灰的狐皮圍繞在她的脖頸間,,隨著人吐出的氣息結上一層白霜,,袍裾下隱隱露出黑色的靴子---一副世家公子戴孝的打扮,穿在她的身上,,凄凄然好似畫中走出的苦主,。
“去東酈也不是最好的選擇,你留下來,,為師替你想辦法---”越子舒捧著初易安遞過來的包裹,,萬般不舍他可憐的小徒弟。
“端王殿下要娶我,,我還能躲得了多久---”初易安淡淡的苦笑劃過她的臉龐,。
“更何況,陳永寧回不來了,,帝京對我而言,,又和哪里不同?”一滴清淚劃過她眼尾淡紅的血痣,,將不舍,、無奈和恨放大了一百倍。
那是越子舒最后一次見到初易安,,第二年夏天,,南疆神女殞命澗山關,東酈國滅的消息便傳開,,端王便是那手持刺鞭的少年,,自邊疆回京,加冠加冕,,封為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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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師父,?”
有誰在叫他,,但不是初易安,。
越子舒只覺得腳下越來越輕,懷中的包裹卻像石頭一般越來越沉,,死死地扒住他的胸口,,叫他透不過氣來。
越子舒猛地睜開眼睛,,只見鶴言爬在他胸前大腦袋緊緊地貼著他,,一旁拉不動他的鶴楚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
“誒呦可嚇死我了,?!柄Q言的大臉懟了過來:“您這都睡了一上午了,一丁點兒動靜都沒有,,我還以為您老咋地了,。還有啊,老花又不消停了,,在后院里頭叫個沒完---”
“鶴言,,為師犯了大錯?!痹阶邮鏌o奈地看著嘴炮的小徒弟,,只覺得太陽穴在突突地跳著。
“唉我就說嘛,,那個什么杜暖來這兒肯定沒好事兒,,下午我找他討個說法去就完了啊,師父別生氣了---”鶴言得意地瞧了一眼身邊默不作聲的師兄道,。
“為師該將你改名為默兒,。”越子舒恨不得就地作一份惡咒啞符塞進他的嘴里:“修道之人如此聒噪,,成何體統(tǒng)---”說著,,這位年近花甲并且中了離魂香的年邁老人,,身姿矯健地拎起他嘴炮的小徒弟,,干脆利落地將他扔了出去。
啞符是不會碰的,,惡咒也幾百年沒使過了,,但是把人丟出去逗貓是沒問題的。
越子舒坐回蒲團上,,合上眼睛緩緩地勻著氣兒,,轉眼間又現(xiàn)出有些疲憊的老態(tài)。
鶴楚皺著眉遞上去一碗黑乎乎的熱湯,。
“安兒懂事了---”越子舒眼都沒睜,,伸手便接,。
碗停在半路,鶴楚的手僵住了,。
越子舒睜眼,,師徒二人對視,沉默,。
安兒,,初易安。
“師父不先喝了藥,?”鶴楚遲疑了片刻,,試探地問道。
“……”越子舒尷尬地端過鶴楚手里的湯藥,,一飲而盡,。
從前初易安擅用離魂香的時候,總是要吐槽一句解藥酸苦,,后來嘗試了多次才改成今天這個甜絲絲的方子,。
今日果然不同,竟然處處都要讓他想起初易安,。越子舒苦笑,。
“你還記得安兒的長相嗎?”越子舒嘆了口氣,。
“扁扁的臉兒,,眼睛不大,有酒窩,?!柄Q楚沉默了片刻,罕見地多補了一句:“總愛笑嘻嘻的,,天一熱就眼角泛紅,,跟兔子一樣?!?p> “是啊,,”越子舒道:“左眼的眼尾有一顆血痣,一熱起來就紅得像是要滴下來,?!?p> “師父?”鶴楚仿佛感覺到越子舒想要說些什么會讓自己吃驚的話,。
“杜暖的眼角也有一顆血痣,,相同的樣子,相同的位置,?!痹阶邮鎵魢乙话?,眼尾的魚尾紋看上去越發(fā)的深刻。
“難道---”鶴楚眼中一亮,,就好像有誰在那里點了盞燈,。
左眼下的血痣十分罕見,查遍了古書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人,。
“可是,,師父,”那盞燈又慢慢地熄滅了,,只剩下冷漠的余燼,,鶴楚神色黯然道:“初易安已經(jīng)死了?!?p> “可是師父,,”鶴楚的目光黯淡了許多:“初易安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