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王景安立于書房門旁,，欣賞著院落中一叢一叢枯竹,。老仆王華帶著個小侍兒，小侍兒懷中抱著一只裝飾精美的箱籠,。隨著侍兒走動,，從箱籠里傳出輕微的瓷器相碰發(fā)出的響動。

　　“雖是枯竹,，若逢上一場大雪,，就能入畫了?？上?，今年這雪遲遲不肯下?！?p>　　王景安搖著頭笑嘆,。

　　“老爺，韻致小姐回來了,?！?p>　　王景安不動聲色地長舒一口氣,。

　　“又是一個人來的？”

　　“是,，說是孫女婿蒙太后召見入宮了，還未回來,?！?p>　　這些年，舒府小花園臨月樓的事在他這里早已不是秘密,，那個總是造訪臨月樓的,，來自宮里的姑姑到底是誰，他和孫女韻致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不愿也不敢點(diǎn)破這層窗戶紙,。

　　“他待我和濤兒很好，這就夠了,?！?p>　　這是她成親后，說的最多的話,。他這個孫女,，也不知道該說她是三從四德的訓(xùn)誡念得太多，都念到骨髓里了,，還是打娘胎里出來就帶著一股癡勁,，不懂如何在丈夫那里爭寵吵鬧。面對舒錄穆與那個羅氏國女子的奸情,，她沒有半句怨言,，就好像壓根不知道這件事。若不是看在順哀帝當(dāng)年以托孤之心安排這門婚事的份上,，他早就動手除掉這小子了,。

　　“你去夫人那里說一聲，她也是好久沒見這孩子了,，念叨好久了,。”

　　“是,?！?p>　　榮春堂里，王韻致在王景安和王李氏面前行了個家禮,，還未禮畢,，王李氏急忙過去擁住孫女。

　　“怎么這么久才過來,，是不是他給你氣受了,？”

　　王韻致溫柔地笑笑,。

　　“怎么會，他一直都待我挺好的,?！?p>　　“那這次回來是？”

　　王韻致看向王景安,，那眼神讓王景安意識到,，這次孫女回來好像并不只是看望他們這么簡單。

　　“我是有事要求爺爺,?！?p>　　“是不是舒錄穆那小子讓你過來的？”

　　王韻致咬著嘴唇,，眼睛垂下來,。

　　“哼，他自己沒臉來見我,，讓你來當(dāng)說客,。”

　　“不是的,，是太后……”

　　“太后,！哼！老夫活了這么一把年紀(jì),，也從未聽聞過哪位君王當(dāng)朝第一天就罷免了所有人,！”

　　“爺爺已經(jīng)都知道了？”

　　這么大的事,，就是想不知道都難,。

　　“他是求你，讓我出面,，新舉薦一批官員吧,。”

　　昔日王景安在朝中做宰相,，天下名士一半都是他的摯友門生,，后來很多人都入朝為官，也就是不久前在朝上作死威脅千荒朔月的那批人,。千荒朔月一怒罷百官的事,，早就傳進(jìn)他的耳朵里，這幾日那些被罷免的官員一批批地跑到他這里來哭訴,，都希望他能重新出山,，依憑他三朝元老的威望徹底壓服那個惡女太后，最好是把她和她兒子趕出南國,，然后他們一起重新推舉六王稱帝,。

　　“他求我這么大的事,，難道連親自到我面前這點(diǎn)誠意都沒有嗎？”

　　王韻致明白,，自從她與舒錄穆成親,，祖父一直都對他們二人的關(guān)系耿耿于懷。

　　“爺爺,，太后罷黜百官,，如今朝中只有夫君獨(dú)立支撐，南國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上下打點(diǎn)，他不能來,，也實在是因為國事繁忙,。”

　　王景安雖心中有一萬個不愿意,，但他也實在不忍孫女夾在他們中間為難,。

　　“朝廷不能光靠著他一人，縱然他有天大的能耐,，這大事小事都要做也早晚得累死他,。我倒是有心重新舉薦一批人，可前幾日太后罷免的這些人都與我有些關(guān)系,，我若此時突然舉薦他人,，實在不妥。不過,，有個人那里或許可以一試,。”

　　出了正月不久,，南國終于下起了第一場大雪,。南國皇宮里不久就積了厚厚一層雪。福海忙著指揮一大批太監(jiān)將雪掃到墻角樹根,，好清出一條路讓宮人們行走,。

　　龍熙閣中，千荒朔月和舒錄穆坐在一大堆奏疏旁,。千荒朔月因為奏疏看得太多,，屋子里的烤火爐又燃的太旺，熱得有些頭暈,，于是把鸞冠摘下來,，將頭發(fā)松松地用一根銀扁挽上，一只手架在案幾上支著頭,。舒錄穆見狀,，體貼地走到窗前將窗子開了一條縫,，讓清新的冷空氣吹進(jìn)來一些。

　　“我就說這老爺子一定對咱倆的事懷恨在心,，所以才借故不給推薦,。”

　　千荒朔月看著眼前一堆一堆的卷軸,，欲哭無淚,。與這些奏疏相比，登基大典前禮部的那點(diǎn)單子算個屁,。

　　“我倒覺得老爺子舉薦的這個人或許可以一試,。”

　　王景安舉薦的人,，正是這南國除他東山王氏以外的另一大豪門望族嶺北謝氏,。要論這謝氏一族，祖上曾跟南國的太祖皇帝平起平坐,，后人評說,，太祖皇帝能坐穩(wěn)這天下，全是依憑謝氏,。只是后來謝氏一族為避免功高震主,、兔死狗烹，早早離開官場,，遷出上都城,，在嶺北那里安頓下來，在當(dāng)?shù)亻_枝散葉,。這一族多出飽學(xué)之士,，天下名士一半是王景安的門生，另一半就是這謝氏一族的門生,。

　　“我生母家是謝家的一個遠(yuǎn)支,，當(dāng)年是隨謝家的大女公子嫁過來的陪嫁侍女，要說起來,，我和這謝家倒也沾些親,。”

　　“這謝家書香門第,，怎么出了你這么個猴猻,？”

　　千荒朔月玩笑地用手指一戳舒錄穆的胸口，伸出去的手一下子被舒錄穆抓住,，舒錄穆手上一用力,，把千荒朔月整個人兜進(jìn)自己懷里。

　　“看來太后是奏疏看得還不夠多,，還有力氣說玩笑話,?！?p>　　銀扁從朔月的發(fā)間掉落，一頭青絲瀑布般傾瀉在舒錄穆懷里,。

　　“別跟我提奏疏這兩個字,，提起來我頭疼?！?p>　　千荒朔月仰面看著舒錄穆的臉,，一雙兔子般無辜清澈的大眼睛沖著舒錄穆眨巴眨巴，像是在哀求著什么,。

　　“每次你對我有所求的時候,，都會這么看我，我猜猜,，這次你想求我做什么,。”

　　舒錄穆看著這雙眼睛,，當(dāng)年，在四處燃著大火,，到處都能聽到刀刺入身體的聲音和被刺之人哀嚎聲的地方,，他就是被人群中這一晃而過的眼睛震懾住了。他當(dāng)時不顧一切地抓住了這雙眼睛,，卻沒能把這雙眼睛永遠(yuǎn)留在自己的懷里,。

　　“你是想求我給謝家寫封見面的拜帖吧?！?p>　　千荒朔月粲然一笑,。

　　“知我者，你也,?！?p>　　“要我寫也行，可我要你準(zhǔn)我能自由入宮,?！?p>　　朔月的笑容戛然而止。

　　“這不可能,?！?p>　　“為什么？”

　　“我不是幾乎天天都會叫你來,，干嘛非要跟我求這個,？”

　　“我不想像個下人，只能隨你的召喚才能進(jìn)宮,?！?p>　　天呀,，這男人居然想做我這個太后的主？,！可她現(xiàn)在無論如何也不敢在舒錄穆面前提她是君他是臣的話,，說到底，如今她這個太后就是靠他在撐著,，沒了他,，她連個屁也不是。

　　千荒朔月像只貓一樣瞇起眼睛看著舒錄穆,。

　　“好,，我準(zhǔn)你?！?p>　　千荒朔月從地上拾起銀扁遞給他,。

　　“以后你就拿著這個給聽門的太監(jiān)，他們就會準(zhǔn)你進(jìn)來,?！?p>　　舒錄穆接過銀扁，摩挲了一下,，放進(jìn)貼胸口的內(nèi)袋里,。轉(zhuǎn)身伏案而書，不久就擬好了一份拜帖,。

　　“謝氏是南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望族,，當(dāng)年興慶帝可是親自登門求教，若要請他們出山,，也只能你親自去請,。”

　　在把朝中的事托付給舒錄穆后,，千荒朔月帶著幾個貼身的宮女侍衛(wèi),，便衣離宮。福海聽說太后出宮不讓自己隨侍左右,，卻帶著希蕓,，還在朔月面前痛哭了一場以表不肯離開主子半步的心情，連朔月大罵一頓都不能勸止他,。最后還是舒錄穆告訴他,，若他在宮里能把他伺候舒服了，保準(zhǔn)讓他官升一級,，壓過希蕓,，這才讓福海稍稍解懷。

　　“你這奴才怎么慣得跟個小孩子似的？”

　　眼見福海用袖口擦擦眼淚,，歡天喜地地謝恩告退,，舒錄穆湊到朔月跟前抱怨。

　　“你可別小看他,，這說不準(zhǔn)都是他裝出來哄我們的,。”

　　幾日后,，千荒朔月就到了嶺北,。一進(jìn)入嶺北，朔月就感覺到此地民風(fēng)與南國其他地方都不一樣,。難不成這就是謝氏在此地世代推行禮教的結(jié)果,？朔月突然對謝氏十分好奇期待。

　　只是,，在她差希蕓把舒錄穆寫的拜帖送到謝府后,，就沒有聽到任何音信。一連等了三四天,，都沒見有人回拜或者是準(zhǔn)許她前去拜會,。她好歹也是個太后，他們就這么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到了第五天,，千荒朔月實在等不下去了，于是帶著希蕓,，親自前往謝府。到了謝府大門前,，希蕓敲開了門,，出來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爺子。

　　“這不是前兩天來送拜帖的姑娘嘛,，怎么今日又來了,？”

　　“之前拜帖送上，卻總不見回音,，所以今日我家主子特地登門,，希望能拜見家主?！?p>　　老爺子略帶歉意地笑笑,。

　　“不巧啊，姑娘,，我家家主剛好出門云游去了,。”

　　哈？,！為了不見她,，連這么扯的借口都搬出來，這謝家家主是有多討厭見到她,？

　　“這位爺爺,，可我家主人可是特地從上都城趕來見他的呀，要是一面都見不到,，豈不是白費(fèi)了我們這一路的辛苦,。”

　　“你們前來所為何事,？”

　　“是大事,。”

　　“多大的事,？”

　　“朝廷的事,。”

　　“朝廷的多大的事,？”

　　呃……希蕓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此時又聽到轎子里面千荒朔月像得了風(fēng)寒似的假裝咳嗽，心里知道朔月的暴脾氣又要犯了,。她得趕在朔月從轎子里沖出來把這老大爺罵得狗血淋頭之前,，想個法子讓她們能見到謝家人。

　　“這位爺爺,，謝家有其他可代家主做主的人嗎,？”

　　老爺子捻著胡子想了想。

　　“這倒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見的人呀,？”

　　希蕓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那就請您通報一聲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