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崩欲來
耗時整整一個月,前戶部尚書羽靳遙的貪污案終于塵埃落定,。按照大晉律例,,羽靳遙理應(yīng)被秋后問斬,,然而意外總是最先來臨。
聽到羽靳遙在獄中畏罪自盡的消息的時候,,謝蘅正在覓紅池陪青鴆看皮影戲,。
白色幕布上演的是一出白蛇傳,兩名少年在幕后咿咿呀呀說著吳儂軟語,,正講到白蛇與許仙斷橋初見那會兒最好的光景,。
青鴆愛看戲,覓紅池里謝蘅買來大把年輕清秀的男孩子大都被他培養(yǎng)成了戲子伶人,,平日里沒事了便演出戲消遣一番,。
眼下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布上的皮影人,渾然不知道沉浮是何時進來的,,又俯身在謝蘅耳邊說了什么,。
總之,等到他抬起頭時,,謝蘅的臉上只剩下失神和錯愕,。
“怎么了?”青鴆伸手去握謝蘅的掌心,,只感到一片細細的薄汗,,他連忙起身沏了杯茉莉香片遞到謝蘅手中。
茉莉的清香經(jīng)沸水沖泡后無限放大,,一點點撫平謝蘅心頭的恍惚,。
她定了定神,走到屋外望著院中枝葉扶疏的大片楓樹,,初夏的陽光照在身上有一絲暖意,,因而讓人覺得自己仍在人間。
對于羽靳遙,,她僅有一面之緣,,卻也知道他是大晉國近十年來不可多得的天才之一,只可惜他選擇效忠謝禎,,注定要成為權(quán)利斗爭的犧牲品,。
與之對應(yīng)的,羽氏九族盡數(shù)被滅,,無一活口留下,,這樣的處決方式倒是比謝霄當(dāng)年留下后患的決定更為高明。
只是,,一旦想到這些人命的消逝都與自己有關(guān),,謝蘅的心上還是會落滿塵埃。
這個時候她會想起鳳虞,。
鳳虞總是有能力一邊云淡風(fēng)輕地撫琴,,一邊作出殺伐決策,,他的嘴角永遠微微上揚,帶著志在必得的篤定,。為達目的,,他是不介意作出任何犧牲的,包括他自己,。
謝蘅心想,,她這輩子是做不到這樣了,因而會對鳳虞這樣的人懷有敬佩,。
一只畫眉鳥忽的飛下樹梢,,在地上跳來跳去,輕快得像一陣風(fēng),。
謝蘅回過神來,,只見青鴆安安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后,眼中的擔(dān)憂一覽無余,。
青鴆就數(shù)這點最好,,在她憂慮煩心之際從不吵鬧聒噪,只是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陪著她,。
她想起兩人的皮影戲?qū)⒖戳艘话?,便說:“走吧,去把白蛇傳看完,?!?p> 青鴆點點頭,溫順地走在她身側(cè),。
待兩人坐下,,幕布上的人影又開始鮮活地晃動起來,可這一回,,青鴆卻全然沒了看戲的心思。
好容易等到這出戲唱完,,青鴆揮揮手將唱戲的少年都趕了出去,,望著謝蘅一副欲言又止、欲語還休的模樣,。
謝蘅覺得好笑,,低頭抿了口茉莉花茶,問他:“有事直說就好,,你但凡提要求,,本宮幾時沒有滿足過你?”
有了她這句話,,青鴆如獲免死金牌,,只見他咬了咬唇,,說道:“再過幾日主子便要陪同皇上去幽州的避暑山莊了,去年我患了風(fēng)寒因而沒去成,,今年主子是不是應(yīng)該帶上我了,?”
原來他是想要說這件事,謝蘅恍然大悟,,可話到了嘴邊還是斟酌著咽了回去,。
要是在往年帶上青鴆也無不可,可如今她身邊已有鳳虞,,對內(nèi)是謀臣,,對外是太后親自賞賜的男寵,倘若只帶一人前往幽州,,鳳虞自然是首選,。
眼見謝蘅猶豫,青鴆不由在她面前蹲下,,尖尖的下巴擱在謝蘅的膝上,,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里面盛著無限的委屈,。
“他們都說主子有了新歡,,看來是真的。主子可是因此不想要青鴆了,?”
蒼天作證,,謝蘅心軟,最看不得青鴆這樣眉清目秀的少年受委屈,。她忙將他扶起來,,寬慰道:“好好好,本宮帶你一塊兒去便是了,?!?p> 青鴆由是展顏一笑,露出一顆虎牙,,整個人像是初初長成的青松,。
他提出要去幽州當(dāng)然不是無理取鬧。
方才他見到公主站在樹下的背影很是寂寥,,他陪在公主身邊已經(jīng)有三年了,,自然知道公主的內(nèi)心一直都很孤獨。
可最近公主卻隱隱和從前有些不同,,雖然還沒有完全擺脫孤獨,,卻不至于再墜入沒有底限的虛空。
她像是終于找到了生命中想要靠近的那個人,因而顯得篤定,。
毫無疑問,,找到方向的的公主注定會和他漸行漸遠,他不求能成為公主生命中的指路人,,只盼望能盡可能多的陪在公主身邊,。
每當(dāng)公主回頭的時候,都能看到他,。
這就是青鴆最大的心愿,。
小暑那天,浩蕩的皇家車隊終于按照慣例離京,,前往幽州的避暑行宮,。因要在那里住到立秋方才回來,故這次的隊伍比上次祭太廟時還要壯觀得多,。
謝蘅生平最恨早起,,眼見走出公主府時天色尚早,巴不得立馬就鉆進馬車?yán)镩_始補覺,。
只見青鴆懷里抱著行囊,,不知所措地站在車前。他抬頭看到謝蘅前來,,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眸子亮了起來。
“怎么回事,,不是多備了一輛馬車么,,如何不到車?yán)锶プ俊敝x蘅有些納悶地走了過去,,示意仆人接過青鴆手中的行囊,。
青鴆低著頭不說話,只是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謝蘅覺得蹊蹺,,撩開車簾的瞬間卻也愣住。只聞見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宋檀喝得酩酊大醉,,橫倒在馬車?yán)铩?p> 謝蘅維持這個姿勢足足愣了有半晌,這才想起來問:“你怎么在這里,?”
在她的認知里,能請動駙馬宋檀的,,少說也得是皇家祭祀級別的大典,,其余時候他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眼下他竟然愿意千里迢迢前往幽州,,實在是見了鬼,。
好在宋檀雖然醉得厲害,,卻還保持著一絲神志,他聞言瞇起眼冷哼一聲:“公主殿下的手諭直接送到臣的案頭,,臣豈敢不從,?”
謝蘅回頭望見站在一旁表情十分坦然的鳳虞,頓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恨恨地放下車簾,,吩咐仆人再為青鴆公子準(zhǔn)備一輛馬車,然后點了名讓鳳虞同和自己坐同一架車,。
鳳虞剛上車坐穩(wěn),,謝蘅已經(jīng)一掌拍在兩人之間的小案上。
毫無疑問,,若非她提前知曉了鳳虞的身份,,今日這一巴掌多半還要落在鳳虞的臉上。
“是誰讓你自作主張,,把駙馬也叫去幽州的,?”
面對謝蘅的質(zhì)問,鳳虞面上的神情絲毫未變,,甚至還多了幾分戲謔:“主子這一去就是月余,,與駙馬夫妻離居令臣不忍,故略施小計為主子分憂,?!?p> 謝蘅的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耐心似乎已經(jīng)到了極限,。
鳳虞見狀,,不緊不慢地從袖中取出一把竹刻花扇來,搖開扇子替謝蘅扇了扇風(fēng):“上次主子問到當(dāng)朝有誰適合監(jiān)察戶部,,臣推舉了駙馬,。”
“可惜駙馬雖有天縱之才,,眼下卻無心仕途,。臣保證,此次幽州之行能說服駙馬入仕,,成為主子的左膀右臂,。”
他說得肯定,,令謝蘅心中微動,。她最清楚宋檀的才能,若是真的能為自己所用,倒也不是樁壞事,。
于是她將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囑咐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許傷他,?!?p> 鳳虞點點頭,鄭重應(yīng)下,。
還有一事困擾謝蘅許久,,她打量著鳳虞那雙指節(jié)分明的手又問:“本宮的手諭,你究竟是從哪里得來的,?”
鳳虞聽了微微一笑,,從容答道:“主子的一手簪花小楷字跡清秀,筆鋒婉麗,,臣苦練一年,,終于能做到以假亂真?!?p> 原來是下了功夫描摹的,。
謝蘅心頭的火氣到此終于消了大半,一時間困意涌了上來,,她勾勾手讓鳳虞坐得離自己近些,,想要靠著他的肩膀小憩片刻。
誰知這一睡便是半天,,若非馬車突然顛簸,,恐怕謝蘅的好夢還將繼續(xù)做下去。
眼下她被劇烈的震動驚醒,,整個人隨著慣性撲進鳳虞的懷里,,濃郁的沉香味在那一瞬間溢滿鼻腔。
她勉強抬起頭,,只見鳳虞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按在窗邊保持平衡,他警覺地望向窗外,,一雙劍眉緊緊地蹙在一塊兒,。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喉結(jié)分明,,唇形美好而柔軟,,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或許是謝蘅的目光太過直白,,鳳虞終于有所察覺,,低下頭來與她對視,。
謝蘅被抓了個正著,只好悻悻地收回視線,,在心中默默罵了幾遍“男色誤人”。
好在沉浮很快回來稟告情況,。
原來是此處位于山地,,前兩日接連下雨,導(dǎo)致山上的土壤松軟,,山體滑坡,,剛才從山上滾下來的幾塊巨石封住了前路。
幸而包括皇上在內(nèi)的大部分車馬均已過去,,巨石落下時并無人員傷亡,,被攔在這里的只有出發(fā)較晚的長公主謝蘅和如意公主謝蘅。
這會兒蘇衛(wèi)霜蘇將軍正帶著人在前頭清理石塊,,因人手不夠,,故請沉浮帶人前去支援。
謝蘅擺了擺手,,示意沉浮速去幫忙,,她自己亦跳下馬車,仔細環(huán)顧地形,。
此地一側(cè)是崇山峻嶺,,一側(cè)是深山密林,果真是個險地,。那些巨石若是無法被清走,,怕是只能原路返回,或是從這林子里另外開路了,。
謝蘅久久地盯著面前的密林,,不知是否是恍惚,竟隱約看見有人影閃動,。
她下意識退后半步,,伸手拽住了鳳虞的衣角,就在這時,,腳下又開始顫動起來,。
像是有九方驚雷,猛地砸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