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年,京師旱,,蝗蟲大起,。太宗入苑視禾,見蝗蟲,,掇數(shù)枚而咒曰:“人以谷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睂⑼讨?,左右遽諫曰:“恐成疾,不可,!”太宗曰:“所冀移災朕躬,,何疾之避!”遂吞之,。自是蝗不復為災,。
——《貞觀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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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二年三月初二,,大唐京兆最北端太極宮兩儀殿內(nèi)。正中央的龍椅上坐著一個穿著黃色長袍的中年男人,,黃色長袍的中央袖著一條龍,,袍子幔過膝蓋的部分,兩側(cè)各又繡了一條龍,。他的手中正把玩著一柄造型奇特的長劍,。劍身發(fā)白,似鋼非鋼,,似鐵非鐵,,劍柄的造型像是一個圓盤,中心有一個凸起的小圓球,。男人圓臉,、八字胡,劍眉入鬢,,不怒自威,。這男人,便是當今掌管著整個大唐的圣人,。
兩儀殿下,,斜斜的擺了張椅子,坐著一個看起來與皇帝年紀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此人穿著一身紫袍,,袍子上的花紋和王仁表幾近相同,顯然也是一位三品的大官,。這中年男子的腰間,,系著一條裝飾著純金扣板的腰帶,上面還掛著一個開口的金紋魚袋,,其中的魚符正被他拿在手里把玩,,漁符上面寫著他的姓名和官職:右衛(wèi)大將軍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的身后還站著八個身型各異的青年,。至于宮里隨處可見的宦官,,卻已被圣人打發(fā)走了。
此時此刻,,兩儀殿中,,包括圣人在內(nèi)的十雙眼睛,都盯著中央站著的一個大漢,,如果東方夠膽在這里的話,,肯定會立馬叫他一聲“王大哥”,沒錯,,站在兩儀殿中的,,正是雍縣的守城隊長,王耳,。
這時的王耳已經(jīng)汗流浹背,,緊張十分。那天過后,,他被宇文士及身后站著的八個男人帶到了京兆,,隨后給他安排了住所,第二天一大早,,便帶著他一路從永安門進了太極宮,,到了兩儀殿。王耳從來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見到當今的皇帝,,他又激動又害怕。
“嘖,?!笔ト藢χ醵嗽斄似蹋屏诉谱?,道:“你是王仁表的族侄,?”
“回回回回陛下,是,?!蓖醵滩蛔∮行┙Y(jié)巴。
“哈哈哈”圣人笑了,,寬慰道,,“放松,就是問問具體的情況,,不用緊張,。”
王耳心下稍定,。只聽圣人問道:“說說昨日你都看到了什么,。”
王耳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一通。他講完之后,,一旁的宇文士及皺起了眉頭,,用力搓了搓手中的魚符。圣人也微微蹙眉,,然后又問道:“你可知道,,那些藍袍人是何來歷,?”
王耳搖了搖頭,道:“回陛下,,我并不不知道,。”
“此前從未見過他們吧,?”圣人追問,。
“從未見過?!?p> 聽到這樣的回答,,圣人和宇文士及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對宇文士及道:“士及啊,,你有什么想問的,?”
殿中宇文士及聞言便要起身。圣人在旁邊制止道:“坐著說就行,?!?p> “謝陛下?!庇钗氖考坝谑怯肿讼聛?,“其實我也沒什么想問的,只是想知道,,你剛才提到的那個跟藍袍人戰(zhàn)斗的西域人,,你對他了解多少?”
王耳想了想,,好像自己對那人了解并不多,,連那西域人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說道:“其實那西域人我也是第一次見,?!?p> 宇文士及點了點頭,然后揚起脖子,,看向后頭的八個年輕人:“你們聽他說的,,跟你們了解到的一樣嗎?”
其中,,一個模樣十分俊美的青年道:“一樣是一樣,,不過陛下,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他,?!?p> 圣人微微一笑,允了。那青年于是向王耳問道:“王兄弟,,我想問問你,,你說那西域人用了一招飛起來的,很漂亮很厲害的劍法,,能不能給我比劃比劃,,我挺好奇?!?p> “哈哈哈哈哈!”此言一出,,圣人和宇文士及都笑了,。而其余七個青年當中,有四五個都雙目放光,,看向王耳,。
王耳卻犯了難,道:“好像是...這樣,?”一邊說,,一邊把胳膊伸直舉高,然后猛的一跳,,扭了扭身子,,樣子十分滑稽。殿中諸人都忍俊不禁,,最后王耳皺著眉頭道:“這個...我沒學過什么武功,,所以我做不出來?!?p> 圣人笑罷,,揮了揮手,沖那漂亮的青年吩咐道:“行了,,把他帶下去吧,。”
那青年臉上劃過一抹失望之色,,領了命就朝王耳走過來,,不料,王耳卻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中諸人均是一愣,,只聽他說:“陛下,小人有一個請求,?!?p> 圣人饒有興致的看著他,道:“站起來說話,,但說無妨,?!?p> 王耳道:“族叔一直待我不薄,所以我想請陛下能讓我?guī)е迨宓倪z體,,回河南老家安葬,。”
圣人微微點頭,,道:“難得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可王仁表怎么說都是我姑母的兒子,雖然不是親生,,也算是半個皇家中人,。他的遺體我已經(jīng)交給姑母那邊打理,你就不用參與了,,如果真的想要報答他,,可以先行去他府上,他兒子尚且年幼,,家里總是需要人幫襯,。”
王耳低頭謝了恩,,那漂亮青年于是領著他出去了,。
王耳走后,宇文士及拿手中的魚符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扭頭吩咐道:“老二,,去把那個帶過來?!?p> 他身后,,另一名看起來十分粗曠的青年甕聲甕氣的諾了一聲,大步出了太極殿,。
“所以這么看來,,赫拉克多西因該是逃到雍縣的?!笔ト丝吹罾餂]了外人,,站起了身子,活動了一下腰胯,?!岸遥旄膭萘€沒有擴散到岐州啊,?!?p> “那也不一定。”宇文士及還在用魚符敲打椅子扶手,,“可能只是一些雜魚下屬盤踞在那里,。總之他們的總舵肯定是不在岐州,?!?p> “嗯,嗯,,朕也是這么想的”圣人說道,。“只是可惜了我那姑母的兒子,,還有那雍縣縣令,,攤上了這無妄之災?!?p> 宇文士及道:“陛下不用自責,天府近來愈發(fā)的囂張,,遇到那些人,,別說是朝通潤和王仁表了,就算是我可能也得命喪當場,?!?p> 圣人微微皺了皺眉。
這時,,兩儀殿門開了,,卻是那漂亮青年回來了。圣人看見他,,突然心情就變好了,,問道:“小尹啊,這次沒見到赫拉克多西,,是不是有點兒失望,?”
那漂亮青年一愣,然后趕忙道:“陛下,,克諧給您辦事兒,,談不上失望。王耳我已經(jīng)送走了,?!?p> “好?!笔ト丝雌饋聿⒉辉趺搓P心王耳,,反而跟那叫尹克諧的漂亮青年打趣道。“別跟朕說假話??!看你剛才那樣子,都恨不得立馬跟他交手,?!?p> “下次,下次有機會也一樣,?!币酥C打了個哈哈,重新站到了宇文士及的背后,。
“士及,,你看這八個娃娃,都被你教壞了”圣人一掃往日的威嚴,,又跟宇文士及打趣道,,“等你死了,我肯定給你定一個嬌慣下屬的謚號,?!?p> 宇文士及卻正色道:“陛下給臣定什么謚號,都是臣的福分,。臣在此謝過陛下,!”
圣人見他不接招,討了個沒趣,。宇文士及身后的幾名年輕人想笑,,卻又都憋住了。
就在這個當口,,兩儀殿外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陛下,,人帶來了?!?p> 圣人聞言,,立馬坐回了龍椅上,表情重新嚴肅起來,,沖外面說道:“帶進來吧,!”
隨后,殿門打開,,卻是之前出去的粗曠青年帶著一個渾身被綁的宮藍派弟子走了進來,。看模樣,,正是昨日和孟相鼠一道的十三人之一,。
青年扯著宮藍派弟子走到殿中,,把他往前一推,那弟子一個踉蹌,,便跪倒在地,。隨后,他抬起頭張了張嘴,,像是正要說些什么,,可這一抬眼,眼睛就挪不開了,。
因為他看到了圣人手中的那柄奇怪的劍,。
“原來,這柄劍到了你這里,?!蹦菍m藍派弟子喃喃說到。
只聽“啪”的一聲,,卻是那粗曠男人踢了他一腳,,繼而罵道:“什么你你你,這是當今圣上,,叫陛下,!”
誰知那宮藍派弟子就算被踢了一腳,也還是直勾勾的盯著那柄劍,。
圣人看見他的眼神,便問道:“你認識這柄劍,?”
那弟子道:“這是府主的劍,,天府之中,誰人不知,?!?p> 圣人又問:“那你可知道這柄劍里的秘密?”
那弟子終于回過神兒來,,陰狠一笑,,道“我們要是知道了這其中的秘密,皇帝還輪得到你來當嗎,?”
“大膽,!”“好賊子!”
殿下九人一起出聲,,就連宇文士及都站了起來,。那粗曠大漢又是一腳,踢到了他背上,。
圣人也面樓慍色,,但他畢竟是圣人,,略作呼吸,就平定了心神,。又問:“岐州兩個村子被屠,,是不是你們干的?”
“當然,。那些村民包庇那西域畜牲,,死不足惜。哈哈,,你雖然是天子,,但是也沒嘗過農(nóng)婦的滋味吧,我告訴你,,那些農(nóng)家婦女美味極了,,特別帶勁!可惜我們在岐山的那門派里都是廢物,,不然早都把岐州女人玩遍了,,早都把他們殺光了!哈哈哈哈,?!?p> 聽到這里,殿中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一股無名業(yè)火,,那粗曠男子當場便要發(fā)作,,卻突然看見龍椅上的圣人竟然站起了身子,陰沉著臉,,拿著劍,,快步走了下來,一直走到了那人的面前,,怒斥道:“好你們這些狗奴兒,,你們天府想要謀反,沖我來就行了,,為什么要傷及百姓呢,?殺了百姓你們就能當皇帝了?你們倒是來殺我???你知不知道,就沖你剛才那些話,,我恨不得一劍一劍的剮了你,,把你煮熟了吃了?!?p> “哈哈哈哈”宮藍派弟子臉上露出了癲狂的笑意,,“好啊,,我能讓一個皇帝老兒殺了我,也算是我的福分啊,?!?p> 圣人生氣極了,氣極了反而輕蔑的笑了一聲,,道“我最后問你一個問題,,你們天府的總舵究竟在哪里?”
那弟子笑道:“為什么這么想知道我們的總舵,?害怕啦,?哈哈哈,你是不是害怕了,?知道我也不告訴你,!哈哈哈哈!”
圣人聞言,,轉(zhuǎn)身抬手就要砍,!一旁宇文士及一個箭步?jīng)_將過來,堪堪拉住了圣人的手,?!氨菹拢瑲⑺桥K了您的手,,他死在哪兒都不能死在這兩儀殿上呀,。”
圣人回頭看了一眼宇文士及,,這才冷靜下來,,拂袖轉(zhuǎn)身,又拿著那把怪模怪樣的劍坐回到了龍椅上,。宇文士及見他如此失態(tài),深知再問下去意義也不大,,遂沖那粗曠男子揮了揮手道:“拉到城西殺了吧,。”
粗曠男子點了點頭,,一把扯過那宮藍派弟子,,那弟子還想再說幾句狠話,粗曠男子一拳打到他下巴上,,直接把下巴打脫了臼,,這才出了兩儀殿。
圣人坐在龍椅上,,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劍,,之前的一點好心情現(xiàn)在全部化為烏有,。宇文士及站在殿中,沉吟了片刻,,才試探的問道:“陛下,,岐州刺史和雍縣縣令的死,以及雍縣百姓的死,,尚可解釋為惡徒行兇,。可岐州那兩個村子的人全都死了,,我們又該怎么給天下一個交代?。慨吘鼓莾蓚€村莊距京兆不過三百里,,如果只說是山賊強盜所為,,恐怕對民心軍心不利?!?p> 圣人點了點頭,,然后閉上了眼睛。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兩儀殿中的其余八個人都在等著他的答案,。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圣人終于睜開了眼,,緩緩的說道:“就說是蝗災吧,。”
“蝗災,?”宇文士及一愣,。
“嗯,就說發(fā)生了蝗災,?!?p> “可,可一般發(fā)生蝗災,,無知的百姓大多會認為是您的問題,。”宇文士及提醒道,。
“無妨”圣人擺了擺手,,“登善,就這么記吧,?!笔S嗥呙嗄曛校粋€白面書生模樣的點了點頭,。
“對了,!”圣人突然想到,,“剛那天府賊人說,他們在岐山有一股勢力,,這次也一并去解決了吧,。”
“好,?!庇钗氖考包c頭行禮。
“行了,,那姑且就先這樣,,朕還要處理其他事?!?p> “臣等告退,。”
“走吧,,把外面的宦官叫進來吧,。晚上你沒事兒了再進宮陪朕散散步?!?p> “諾,!”
隨后,宇文士及帶著七人走出兩儀殿,,只是在轉(zhuǎn)身的剎那,,漂亮青年尹克諧和那被喚作登善的青年,兩人的眉目之間,,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一閃而過,。
幾百年后,人們再回憶起貞觀二年三月初一的時候,,可能只會記住那場突如其來的日食,。會把那場日食與蝗災聯(lián)系在一起。畢竟,,比起某年某月某個村子的人死光了這種事兒,,還是蝗災影響的范圍更大,更有代表性,。因為太陽總能遮擋一切,所以歷史總是健忘的,。
但好在,,人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