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門外就有兩個人。
聽聲音判斷,，第一人先是咚咚咚地走上樓來,，中途突然放緩腳步,，另外一人仿佛事先就一直站在門外窺視,，兩人恰巧相遇便開始交談起來,。
肖宛覓跟著笑道：“門外那位,，還有事嗎,？”不過這句話是故意說給樹上仙友聽的,。”
雖然不合時宜,，但見他開口“邀請”,，門外那人便神色戲謔，笑瞇瞇地走了進來,，把汗巾甩上肩,，示好道：“幸會了趙公子。雖說我倆是第一次見面,，但想必您可不是第一次見我這臉了吧,？”
聽他話里似有內(nèi)情，兩人自然是循聲望去,。然而,，一眼掃去，趙念楓繃直身體躊躇呆坐一時,，肖覓也是,，不過她是站著游移一會兒。
怎么,？,！又是你！??！
窩在趙念楓前腳下的面憨小伙，直顫牙花子道：“哥,，你,，你怎么還沒走？“
那人聽了便哼道：“你少管我,?！?p> “呼，原來是兄弟......”
雙生兄弟本就稀奇少見,，肖覓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不由得一陣驚訝,、怔怔出神。
走進來這人,，從頭到腳，竟和面憨小伙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要他不開口說話,，簡直連同根藤上的瓜都不及他們模樣來得相似。
要說趙念楓腳邊的是面憨小伙,，眼前的就是面癱小伙,。他們的臉是長得很像，但個性卻不一定是一個樣,。哥哥的面部表情加上弟弟的臉龐堪稱“不協(xié)調(diào)”,，人莽頭莽腦的，眼睛似乎都長在頭頂上,，不停地往上翻,，嘴也天生被鉤子往上吊著，擺出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子,，連肖覓見了都腳底癢癢，恨不得一腳踹他上九重天,。
面癱哥道：“公子,，要我?guī)湍洁忔?zhèn)瓊瑤樓捎些吃食不？您就撥些銀子給我,，我自然能幫您換來山一樣高的吃食,，哈哈我在檀鎮(zhèn)可是大紅人呢，俗稱無不曉,?！?p> 面憨弟當(dāng)下輕輕說了一句“咱們也姓吳”。顯然趙念楓沒聽見,，稍感不解道：“為何是檀鎮(zhèn),？”
“公子，不說你不知,，我在鄰鎮(zhèn)是無不曉,，當(dāng)然在自己鎮(zhèn)上就叫無不知啦，想當(dāng)年......”嗶哩吧啦開始臭屁起來,。他以為趙念楓問自己為什么是在檀鎮(zhèn)獲此佳名,，嗶哩吧啦開始臭屁起來。
當(dāng)然趙念楓想問的也不是這個,，面憨弟倒是聽明白了,，打岔道:“公子,，您大病臥床這十日，外頭的暴風(fēng)雨也沒日沒夜地刮,，咱鎮(zhèn)地勢較低,，水都往這兒涌來，街上的積水也都還未褪去,，鎮(zhèn)里的人要真是餓了便只能到鄰鎮(zhèn)購些糧食,，備在家中?！?p> 不等趙念楓接腔,，面癱哥又擼起了袖子，再次自顧自往下說道：“就是就是,，我站在遠處看那梅河到現(xiàn)在還是漲得老高,，種得近的農(nóng)田不是被淹沒就是積水成洼，咱鎮(zhèn)還發(fā)生了幾樁大事,，哦,，公子您不是本地人，也不知咱鎮(zhèn)以何為生,，以啥物為特產(chǎn),，對吧？”邊說還稍稍抬了下頷,。
趙念楓吁了口氣,，點了點頭，道：“你有話想說便是,，不必拘束,。”
得了允許,，面癱哥瞬間卯起勁兒來,，抖出了他身上憋了半天的跳蚤，舌根脫韁般大發(fā)異話：“不說您都不知,，雖說咱鎮(zhèn)一個彈丸地兒,，卻特產(chǎn)優(yōu)質(zhì)稻穗和春筍，連路邊的老乞兒都以筍代食,，原先鄰鎮(zhèn)日盼夜盼都盼不來,。唉，可不是嘛,，咱鎮(zhèn)的苦日子還說來就來,，鎮(zhèn)上的歌謠最近都傳成檀鎮(zhèn)宰的是大肥豬，咱鎮(zhèn)上殺的是剛出生的小雞崽,。咱們這種混日子討生活的,，最怕不是老本行也做不下嘛,，偷偷告訴您，連吳掌柜那個勢利眼都逮住時機準備跳槽到瓊瑤樓,?！?p> 肖宛覓“呵”了一聲，心道：“早就跳了,?！?p> 趙念楓干咳一陣，道：“......這就是大事,？”
面癱哥哈哈道：“公子，對不住,，對不住,，瞧我這嘴，還是不說廢話了,，直接切入正題吧,。其中一樁大事，那就是,，兩鎮(zhèn)聯(lián)姻,。”
趙念楓道：“在這時期,？”
面憨哥道：“沒錯,。就是咱鎮(zhèn)溫氏與鄰鎮(zhèn)余氏結(jié)親，下月后禮成,?！?p> 肖宛覓心中喃喃道：“算算日子，看來不久后沁心也會出生,，接著被余府抱養(yǎng)回來了,。”
面憨哥從旁挪了張木凳,，坐下說話：“說白了不就是溫家不久是看余鎮(zhèn)長的閨女——余憐美嬌娘嘛,，那余姑娘生得如出水芙蓉的幽姿，簡直能媲美古時巫女洛神,！不過哈哈,，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大家閨秀嘛,，總是戴面紗又手執(zhí)扇子,，很少人見過她的真容。所以啊,，小的琢磨著,，溫氏利用兩鎮(zhèn)聯(lián)姻的話頭建立姻親關(guān)系,，趁機拉攏余氏。不過,，這樣也好,，咱鎮(zhèn)靠著他們鎮(zhèn)的長期救濟援助，日子還算勉強過得去,?！?p> “第二件大事，可算不上是好事了,?！?p> 趙念楓道：“何意？”
“好說好說”談上幾句,，面癱哥更是蕩然肆志,，從兜里掏出幾顆花生，邊剝殼邊道：“鄰鎮(zhèn)上五日前路經(jīng)一堆奇兵,，索性霸占了鄰鎮(zhèn)一帶附近的叢林,。”
趙念楓道:“何來奇兵一說,？“
面癱哥道：“奇就奇在他們得病了,，還在意人怎么喚他們，明明就又老又丑還要求別人叫他們公子,，否則揍人,，趕也趕不走，怪滲人的,。兵嘛,，就是我見他們手上頭腳帶枷，不是提著劍就是腰間佩把大刀,，有些還把手插在兜里,，看來深藏不漏，所以我就幫他們?nèi)×藗€兵字囖,?！?p> 聞言，肖宛覓踹他一無影腳,?？上Т┻^去了。
面憨弟一旁補充道：“鄰鎮(zhèn)放出消息,，說他們是北方來的俘虜,，所困之城被屠了，便逃了出來,，一路南下逃竄,，似乎他們還有個渾名,，但小的也是道聽途說，不好說出來污了公子您的耳,?！?p> 面癱哥自然沒什么顧忌的，滿口污言穢道：“好像是叫什么靠臉吃飯的臉妓花娼啦,，還是什么男奴的,，總之都是些難聽的噱頭，我看哪,，就是一定是到處發(fā)情亂交染上了花柳情病之類的,。
趙念楓又扶起了額，轉(zhuǎn)向了一邊,。隨后,，他斬釘截鐵地道：“煉奴?！?p> 聽到此處,，肖宛覓微微睜大了眼,，心道：“他怎么知道,？”接著屈指算了某些日子出來。
因為“煉奴”二字,，唯有像肖宛覓或孟澤天這種家族親傳子弟才識得這字,，包括背后的難事。
一百多年前,，天下修真者及散仙各個悍勇好斗,，懷有一顆炙熱的赤子之心。隨著日月的推移,，他們的后代變質(zhì)成野心勃勃,，加上各占一方天地，便大肆興起開宗立派的風(fēng)氣,。但,，只為自家，而非家族,。為了壯大門派,，他們利用各種方式鏟除異己和挖掘人才，著實令人膽寒,。最終各家摩擦不斷,，大小戰(zhàn)事蕪雜，平民百姓叫苦不迭,。傳說有句俗語呢就是咒誰誰誰入了門派,，比罵他是狗娘生的話還要毒上幾倍,。
又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幾十年，終于蹦出了個名稱安興的名士,，他立誓要懲惡揚善,，的確，他做到了,，真憑借一己之力碾壓群家,。其實講難聽點是拉著大家陪他一起死，說來也好笑,，當(dāng)年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把各家仙首和子弟騙到陡壁懸崖上,，頂著烈日掏出一個法寶，說要讓大家都昏昏欲睡上半輩子,，說完后,，自己就跳下崖了，結(jié)果當(dāng)然就是博得眾人一哄堂大笑和頭頭霧水,，但過不了多久周圍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來,，還真睡著了，而且怎么也打怎么喊也醒不來,，有些出門不燒香的一時失睡掉下懸崖,，還有人被前撲后繼的人活生生壓死，修為低微,、沒辟過谷的則通通餓死了,。剩下的人嘛......也是有人醒來了。安興口中的“半輩子”便是在他們本身的年齡再加上個原先活過的歲數(shù),，有人幸運睡個二十年便醒了,，有人卻早就活了大半輩子，想一想,，醒來后都一百多歲,，早化成灰了。
聽到阿爹說這個故事時,，肖宛覓心里只有一個想法：“看不起老頭子,。”
經(jīng)一事,，長一智,。如今，各仙門世家更是一番煥然一新的風(fēng)氣,。后人根據(jù)前人所述,，再提起過往之事，自然可以輕描淡寫，甚至嘴上譏諷幾句,，不過太過于滑稽可笑,，沒人會特意說出來淪為民間笑柄。至于煉奴嘛,，就是那些數(shù)十年后蘇醒的“幸運者”,。可悲的是,，他們接下來的日子更加悲催,，堪稱一交睡到西天更好。不吃不喝睡上個幾十年,，依舊活得好好的,，許多人忍不住奔上山“撿尸”一遍，帶回家去試煉,。怎么試煉,，一句話，酷刑,。
這也難怪在檀鎮(zhèn)的那堆奇兵脾氣那么臭啦,，當(dāng)個年輕小伙子還不久，睜眼后救就成老大爺了,，想聽點年輕的稱呼,，還得遭別人評頭論足一番。畢竟整輩子都在被人欺負,，人比人氣死人才是真的,，你們都過得那么好,，我就不順眼,，怎么，給我個機會大爺一下就不行了嗎,？,！
想到這里，肖宛覓也有點想笑,。
此時,，面憨弟又補了一句：“他們還染上了瘟疫?！?p> 趙念楓驚得拍桌打案,，愕然道：“咳咳......那你方才還說要到檀溪鎮(zhèn)為我尋覓些吃食？,！”
那面憨哥也不是什么天生就不怕死的人,，他當(dāng)即嗆了一口，道：“......公子你想到哪去了，我是無不知又不是無不怕,。那堆奇兵掀起的動亂只維持一日,，鄰鎮(zhèn)的手腳比我們動嘴皮子功夫還快，什么遣散疏散的派頭聲勢浩大得很早早就聞一處地方,，把他們隔離起來,，被傳染的倒霉人也一樣?！?p> 面憨弟緩緩道：“鄰鎮(zhèn)宣稱已把病源都處理干凈了,，暫時目前也無新增的病例?！?p> 趙念楓眉頭蹙得更緊了些,，道：“那病逝者的尸身該如何處置？”
面癱哥道：“刨坑盡數(shù)埋了唄,?！?p> 趙念楓道：“你指的是刨坑填尸......？為何不是一一埋葬?”
面憨弟有些結(jié)巴道：“公......公子,，要是一一接回去埋葬的話,，說不定，有可能,，會因碰觸病體不慎感染上怪病,。所以......我想......”
面憨哥道：“就是說嘛公子，這死了和還吊著一口氣的人,，他們草草算過,，大概有千余人，你想想,，死了的人要是都帶回來,，疫病傳染給我們那還得了，我可不想那么快英年早逝呢,?！?p> 其實趙念楓不是不知道這個理由，他質(zhì)疑的是刨坑埋尸,，如此慘無人道之事,，家屬又怎么可能會欣然應(yīng)允。況且他根本沒有想到,，人數(shù)多達整整百余人,，隔離者和逝者家屬怕是占整條街的人，一日便使事情徹底平息下來,，很是古怪,。
肖宛覓心道：“檀鎮(zhèn)和梅鎮(zhèn)離得這么近，且以一河相隔，煉奴倉皇逃來此地,，必然口渴腹餓,，鎮(zhèn)上的人都共飲一水，不可能梅鎮(zhèn)人都平安無事,，還沒有人相繼患病,。”
“除非......奇兵傳聞都是望風(fēng)捕影,?！?p> 趙念楓實乃精明細致之人，肖覓想到的,，他不可能不會想到,，但眼下他的確沒多余的心思去剖析別的。
聞言,，趙念楓的心如埋下十五把鍘刀鍘草——七上八下地狂跳,。他道：“迎燈會當(dāng)晚......那玉情呢......玉情......不是，我想說的意思是,，我臥病在床幾日,，玉情都不曾出現(xiàn)？你們都沒見過她,？”
當(dāng)夜,，迎燈會不比往年歡慶的時間長，人們因一場無預(yù)兆的暴雨來襲而被逼提前散場,。
強風(fēng)肆意,，冷雨飄飛不歇，趙念楓打著燈籠,，全身直打哆嗦,，仍在等，一直在等,，靜靜地等,，耐心地等,。他以為謝情會出現(xiàn),，會為他撐傘遮風(fēng)擋雨，可惜,，他望山秋水,，在河畔癡癡等了一宿，卻望不回她的身影,。
玉情失約了,。
面憨哥不知情，他邊嚼花生邊道：“情姑娘？哦,，她不是早就離開了嗎,？”說完話，面癱哥恰是想到了什么,，臉上倏然出現(xiàn)一絲驚恐之色,，膽怯地蜷縮了一下身子，在木凳上也坐不穩(wěn)了,。
面憨弟著急大喊道：“哥,！”
見聽他語音戛然而止，面憨弟又露出了那樣的表情,，趙念楓更是動怒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說清楚！什么叫早已離開了,？”
面癱哥嘴唇翕動,，但不敢率爾接話。思索片刻,，他止不住的往外瞟道：“我是聽過吳掌柜說情姑娘在迎燈會前夜就提前出發(fā)到鄰鎮(zhèn)了,，有可能，我是說有可能,，情姑娘已經(jīng)不在了......”
不在了,？那是什么意思？
趙念楓心中的不詳感急速盤旋,，更沒精力去折騰那些要去多加思考的問題,。此時此刻，他心中最壞的念頭從深底緩慢地擴散出來,，同時,，是個更可怕的推測。
他強拖拽虛弱的身子,，右手抓起柳斗,，挨著墻走。趙念楓不理面憨弟的死纏阻攔,，一邁出門,，如發(fā)瘋般漫無目地狂奔，生生劈開了沿路的水花,，渾渾噩噩中,，人一個重心不穩(wěn)仰面摔跤，渾身濕透,，異常狼狽難看,。待他反應(yīng)過來,，白皙的袍服上已被膝蓋滲出的鮮血和泥水浸染成深褐色，不是痛,，更多的是麻木了,。
他自以為她很了解玉情，以為是她鬧脾氣,，以為是在和他慪氣才會故意失約,。從未想過，是他想錯了,，是有另外一種不得已的理由使她失約,，自己更可能是錯得一塌糊涂。想到這里,，趙念楓在胸口心臟處狠狠地捏了一把,。
忽地，遠處水聲隆隆,，趙念楓昏曚望去,，一個沉重的鐵箍木輪大車被素布遮蔽悠悠運行。距離他幾步之遙內(nèi),，大車不慎跌入坑洼,，顛斷了后方殘舊的車軸，像是再也拖不動了,，后頭的車行隊伍跟著停止運行,。街道兩旁閃出幾戶人家，一撥人跪在木輪大車前抱頭大哭,，一個比一個哭得還慘烈,，另一撥人則失魂般彷彿在逃避現(xiàn)實，卻沒有一個人有實在的勇氣去掀開每輛車上倘大的素布,。
“公子......,？是趙公子對吧？一個龐大的聲影匆匆跑來,，腳下濺起陣陣浪花,。
吳掌柜蓬頭垢面蹲了下來，一把拉起趙念楓的瘦胳膊,，道：“公子你怎么出來了,？你能下床走動了？怎么那么快就能......,？”
趙念楓聲帶有些發(fā)緊,，沙啞道：“吳掌柜，玉情呢,？你是最后看見她的吧,？她在哪里？你這是什么表情,？快告訴我,！”重復(fù)問了幾遍。
頃刻間,，吳掌柜面上的豫色一閃而過,，磕巴道：“在下是見過她，但目前不知道她現(xiàn)在何處......”邊說邊看向了后頭的木輪大車,。
趙念楓一步一步地走向木輪大車,。他內(nèi)心懷揣著墨色的悲緒，人卻無意間倒退了一步,，原地駐足,。這下，他莫名生出一陣心悸,，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沒有一個人敢掀開這塊布,。
一塊布，一線生機,，一線希望,，掀開了就等于最后的希望也灰飛湮滅。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兒?。∥业拈|女??！”一個中年大娘似乎東西南北分不清，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悲鳴,，又一頭重重地撞在趙念楓身上,。
被人狠狠一撞，趙念楓直接一口鮮血噴在地下,，肖覓看得眼睛一抽,，同情起了他，再看看地上那人,，哭完了,，喊了一聲，又一往后倒地昏迷不醒,。
趙念楓伸手欲扶,，可自己的身形一晃，人半佝僂著腰,，著實站不住了,，吳掌柜則慌然抓緊了他,。
吳掌柜朝他搖了搖頭，一揮手,，道：“掀開吧,。”自己也毫不猶豫地掀開了眼前木輪大車的素布,。
得了指令,，每名推車夫便陸陸續(xù)續(xù)地掀開敞布。
掀開一瞬,，又是令人感到心悸,，而且是恐懼加悲傷的悸動。
趙念楓面色如臨深淵,，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