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揚鑣
不是好好地在說話嗎,?到底是怎么演變到這個境地的?
孫成斌愣愣地坐在屋里,,通過大開的屋門看出去,,見自己帶來的二十多個壯漢被一對婦孺追打,慘叫聲不時響起,,還夾雜著婦孺的痛罵,。
一聲格外綿長的痛呼聲響起,是范誠陽下了狠口,,抓住他的那個下人雖然不敢太使勁,,可一個成年壯漢的力氣也不是他一個六歲孩子抵得過的。見娘和哥哥已經(jīng)揮舞著木棍打起了人,,自己還被人牢牢地控制著,,自然忍無可忍,情急之下張開嘴,,對著抱著自己的大手就咬了下去,。
他被高媛養(yǎng)得甚好,保持著極佳的衛(wèi)生習(xí)慣,,每天早晚都是用牙粉刷牙的,,又不怎么吃太甜的東西,一口小牙保持得甚是堅實整齊,。一口咬下去,又死死不松口,,那個大漢實在忍不住,,嘴里發(fā)出一聲痛呼。劇痛之下,,哪里還顧得別的,,只使出渾身力氣來要把手上的小兒甩出去才好。
孫成斌大喝一聲:“住手,!”
這可是他老友的遺孤,,要是被自己的手下傷了,他怎么在百年之后有臉去見地下的老友,?
高媛比他的反應(yīng)更快更早,,早在壯漢痛呼的時候就趕了過來,,見范誠陽的小身子已經(jīng)被帶離了地,把手里的棍子一扔,,一把就把孩子抱在了自己懷里,。
一落入溫暖的熟悉懷抱,范誠陽就松開了口,,小腰一使勁,,成功地把自己送到娘的懷里,一雙小胳膊立刻牢牢地把娘的脖子抱住了,,裂開小嘴哇哇大哭,。太嚇人了,他差一點兒就被壞蛋抓走了,。
高媛抱著孩子后退,,前頭還有一個橫著棍子虎視眈眈地護(hù)衛(wèi)著的范誠旭。這場景,,哪里是世交重逢,?簡直就是兩軍對壘。
點墨最慘,,本來大腿就被門夾了,,他還因為是抓著范誠旭兄弟倆的罪魁禍?zhǔn)祝环墩\旭列為了頭號敵人,,頭一個被棍子招呼的,,就是他。
問題是這個兇手個子太矮,,力氣又小,,專撿著下三路打。不愧是肅國公府出來的種,,一手木棍使得呼呼生風(fēng),,轉(zhuǎn)瞬之間,小腿上就挨了七八下,。娘哎,,痛死了!
點墨彎著腰,,雙手不斷地摩挲著自己的兩條腿,,今兒出門沒看黃歷,這可憐的兩條腿啊,,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站起來,。
同樣摸腿的不止他一個,范誠旭出手快準(zhǔn)狠,大家又都聚在院門口,,簡直就是給他送人頭的,,還是不敢還手的白送人頭。點墨知道這倆孩子是范俊豐的,,可別人不知道啊,,他們還以為這是自家老爺?shù)姆N呢。
自家小公子要打人怎么辦,?要是打別人,,那肯定是要遞棍子的。要是打自己呢,?要是能躲還是要躲一躲的吧,?就算是不能躲,也不能還手啊不是,?
沒見那個被小公子咬了一口的那個倒霉蛋嗎,?老爺一聲怒吼下去,還不知道回家之后會不會挨板子呢,。真可憐,,小公子要下去你就放他下去唄,這下好了,,被咬了一口狠的不說,,還在老爺那里有了案底,以后怕是升遷無望嘍,。
眾多下人深感慶幸,,幸虧小公子揮棍子打過來的時候,自己跑得比較快,,有幾個還格外慶幸,,因為他們跑得比同伙快,不但小公子的棍子躲過去了,,就連那個誰的,,啊,也躲過去了,。
仆役們腿疼手疼胳膊疼,,孫成斌頭疼。
一言不合就揮棍子什么的,,太傷人了,。
孫成斌一聲怒吼喊出去,,孫家的下人們都聽話不打了,,實際上人家也都沒打,都想方設(shè)法少挨打來著。至于高媛這邊,,也住了手,,打人這件事情也是需要體力的,累了,,緩緩再說,。
范誠陽很不高興,一方面是被嚇到了,,另一方面是他的棍子還在哥哥手里呢,。范誠旭家學(xué)淵源,兩只手掄起兩根棍子來,,煞是威風(fēng)八面,。打得還有章法,比高媛那個只知道憑借一腔孤勇的強很多,,從院子里揉小腿的和揉胳膊的比例看來,,他至少貢獻(xiàn)了五分之三的殺傷力。
考慮到他的年齡,,這個數(shù)字就很可觀了,。而且經(jīng)過一場一邊倒的戰(zhàn)斗之后,高媛呼呼大喘,,手腳發(fā)軟,,他一個小孩子家,居然還能保持著警戒的姿勢,,殺傷力更顯得非同一般,。
看看如小狼一般的范誠旭,再看看正躍躍欲試想撲過去幫忙的范誠陽,,孫成斌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跟孩子沒法子講理,他也舍不得懲罰他們,,還得找那個鄉(xiāng)野村婦講話,。
他扎著手,滿滿的懊惱:“這是怎么了,?好好的你發(fā)什么火兒?。空媸俏ㄅ优c……”剩下的話被怒瞪了回去,。
是了,,這婦人不抱孩子了,把棍子又撿在手里了,。罷了,,反正她也不樂意,,他也就樂得不毀自己的名聲了。圣人在上,,他出的這個主意,,自己也犧牲良多好不好?一個清流世家出來的官員,,有個外室,,外室還帶著好幾個兒子上門,很好聽嗎,?
“好了,,好了,你不同意,,咱們換一個就是了,,用得著這般喊打喊殺的?”
揉胳膊搓腿的孫家仆役們偷偷地互相換著眼神,,自家老爺這明顯的夫綱不振啊,,難道他好這口?
高媛活動了一番手腳,,一腔悶氣出了大半,,見孫成斌態(tài)度軟化,自己也收拾了心情:“成,,進(jìn)屋接著說,。”
自己拎著棍子重新回屋,,在客廳里原來的座位又坐下了,。
孫家眾人傻了眼,我的親娘四舅奶奶啊,,這是什么人?。壳耙豢踢€喊打喊殺地打人,,下一刻就重歸談判議和,?厲害,太厲害了,!
這本事要是放在跟韃子的談判上,,還有禮部那些官員什么事兒啊,?
孫成斌仰面朝天,,真不知道老友從哪里找來這么一個砍柴的雜役,救得了孩子,,打得了仆役,,還能和他這個朝廷命官談條件,。
罷罷罷,還得求著她呢,,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雙方重歸談判商議模式,,院子里的大人們一邊揉著胳膊搓著腿地豎著耳朵偷聽,,還得分出一部分心神來提防著兩個孩子會不會突然暴起,沖他們再來一頓狠的,。
范誠旭使兩根棍子剛有些心得,,干脆也拿了兩根給范誠陽,兄弟倆一左一右守在屋門口,,如門神一般,,個頭雖不高,氣勢卻很足,,把要誓死保衛(wèi)家人的態(tài)度表現(xiàn)得很徹底,。
孫成斌看了之后心里癢癢得不成,多好的苗子,,還是棄文從武吧,,找?guī)讉€武先生教一教,到時候必是兩員虎將,,沒準(zhǔn)兒把祖上的名聲還能挽救回來也說不定,。
“柴娘子,你看,,這倆孩子若是跟著你,,也不過就是讀幾年書。就算是能考上進(jìn)士,,以后的仕途還不是要靠家里人幫著,?到時候你拿什么幫他們?這么好的孩子,,豈不是可惜了,?”
既然是個心疼孩子的,從孩子的前程入手,,總沒錯吧,?
這回他選對了話題,高媛也是有顧慮的,。他講理,,她就也跟著講理。
“好男不吃分家飯,。有多大的力氣,,挑多大的擔(dān)子,。”兩句俗語一說,,把自己的態(tài)度表露明白,。
“話是這么說,可能有人幫著,,總比沒人幫著好不是,?”孫成斌勸道。
“這個,,你說的也有理,。不過,你既然知道了他們倆是什么來歷,,難道就不幫了,?不幫也沒關(guān)系,我家還有倆孩子呢,,一起長大的情分,,總不會不管兩個兄弟?!?p> 孫成斌自動忽略了后面那句話,,看這家風(fēng)就知道了,她家那倆孩子必然也是個使槍弄棒的,,兩個愣頭青和四個愣頭青有區(qū)別嗎,?
“如果他們倆一直以你家孩子的名頭讀書做官,我還真不能明著幫什么,,師出無名啊,,若是被有心人挖出倆孩子的來歷來,那就是抄家滅族的罪過,。若這倆孩子處于我家的名下,,那一切便可光明正大了,外人自然也就不會疑心什么,?!?p> “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把倆孩子帶走唄,?”高媛直接問,。
“正是?!彼部闯鰜砹?,跟這樣的無知婦人講話,就不能拐彎抹角,,直來直去最好,。
“他們倆都已經(jīng)記事了,。”高媛提醒他,。
“這個無妨,,我自有法子教他們暫時蟄伏。再說,,范兄是被冤枉的,,憑你的力量,是絕對沒法子給范家翻案的,。難道你不想讓倆孩子以本名光明正大地活著?”
這是個巨大的誘餌,,高媛自然是希望范誠旭兄弟倆能夠用自己真實的身份活著的,,而且要比別人活得更好才行??墒?,那可不是一般的冤案,整個肅國公府都讓人家連鍋端了,,各種親戚都恨不得躲著走,,他一個老友,自家還有家族利益要顧,,能做到這一點,?
高媛表示深深的懷疑,她眼睛里的懷疑太明顯,,孫成斌一下子就懂了,。他實話實說:“此事做起來自然不容易,可我總比你容易一些,?!?p> 這是真的,人家可是當(dāng)官的,,又有人脈,,比她這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躋身地主階級的農(nóng)婦自然要有力量得多。
高媛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充分體現(xiàn)出她劇烈的內(nèi)心活動,。孫成斌畢竟在官場上混了幾年的,立刻趁熱打鐵:“本官知道,,你一個人救他們出城著實不易,,這倆孩子跟你也親近??蔀槿烁改刚?,要為孩子的將來考慮,,總得做個長遠(yuǎn)的打算。眼下他們有口熱飯吃,,有件棉衣穿便心滿意足,,可過幾年呢?十幾年呢,?你還能幫他們做什么,?他們早已記事,深夜夢回,,會不會想起家破人亡的時候,?多年蹉跎,年邁之時會不會懊悔自己沒能為父伸冤為母報仇,?會不會埋怨你這個救他們養(yǎng)他們的義母,?”
高媛不說話,對方描繪的未來雖然太過讓人不舒服,,可也不無可能,。作為一個學(xué)哲學(xué)出身的人,怎么會不懂得人的需要會因時而變,?她能給他們提供的,,是最低級的生存需求,連安全方面的需求都有些難以保證,。人家直接給扔過來一個自我實現(xiàn)需求的實現(xiàn)途徑,,直接碾壓過來沒商量啊。
她就猶猶豫豫地沖著門口的范誠旭兄弟倆看過去,,孫成斌說的對,,無論從哪一方面講,范誠旭兄弟倆跟著他要比跟著自己要好得多,。只是,,若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理智對待,又怎么會有情感二字,?
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可也精心照顧了一年多的時間,人這種生物,,對于自己付出越多的人和事物,,就越是喜歡留戀。即便是不懂社會學(xué)的人,,也會說養(yǎng)只小貓小狗時間久了都會舍不得,,更何況是能跑能跳喊娘的孩子?
她在兩個孩子身上付出了多少啊,尤其是柴文道叔侄倆到書院讀書之后,,十天才能回家一趟,,其余的時間,可不都是這倆孩子陪著自己,?就這么硬生生地把倆孩子送出去,,簡直就是摘掉她的心肝。
她眼睛里的不舍太過濃郁,,孫成斌自然了解,,急忙補充道:“本官也知道,柴娘子也舍不得這倆孩子,。這樣,,本官尚要在晉中盤桓些日子,若是你想這倆孩子了,,大可以來看,。”
讓她充當(dāng)自己外室一同入府的話,,是打死也不敢講了,。
高媛嘆口氣,,伸手把倆孩子招了進(jìn)來,,范誠陽立刻撲進(jìn)了她的懷里,兩只手里還攥著棍子呢,。
高媛摸摸他的頭,,抬頭對范誠旭道:“孫家叔父剛才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旭哥兒,,你是什么想法?”
孫成斌不以為然地道,;“他一個孩子,,能有什么主意?自然是由你決定,?!?p> “這是關(guān)系他們兄弟倆前途命運的事情,自然要聽他們的意見,?!备哝掠舶畎畹鼗氐溃约阂膊恢朗桥沃麄兺膺€是不同意,。一顆心七上八下,,竟是不知道安放何地才能得安穩(wěn)。
范誠旭把弟弟手里的棍子取了,輕輕地倚著墻放了,,這才站在高媛身邊問道:“娘,,孫家叔父是我爹爹的至交好友嗎?”
高媛點頭,,孫成斌在旁補充道:“我與你爹爹自幼便相識,,正是多年至交。自北關(guān)的消息傳來,,便一直找尋你們家的消息,。天可憐見,終于讓我找到了你們兩兄弟,,我那范兄也能有骨血留在世間,。你家遭受不白之冤,單憑你們義母的力量,,是無法為你家平反的,。此事只能徐徐圖之,你們倆若將來功成名就,,此事便會更容易些,。我和你爹爹多年相交,見不得他的骨血平庸一生,、渾噩度日,。你們以我子的身份入我孫家,我也必待你們?nèi)缬H子,。等你們將來長大了,,咱們再一起為你家洗刷這滔天的冤屈,也讓你父母堂堂正正地顯名于世人面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