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呼呼的北風淹沒了本就斷斷續(xù)續(xù)的嗩吶聲,院子里的火堆漸漸湮滅,房檐下裹著舊棉襖的兩個老吹鼓手縮成一團,,無力的按著嗩吶眼兒,,嘴唇猶在打顫,。
這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里的光景,偏窯里的燭火一跳一跳的,跪著幾個身穿粗麻孝衫的半大小子,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漢子提著一個墨綠色鐵殼子暖水瓶進來,。
他低聲道:“黑娃,你們幾個來喝點米湯吧,,暖哈身子,,這夜里凍的人受不住?!?p> 打盹的小子抬起頭站起來道:“姑父,,有米湯啊,我來倒,?!?p> 黑娃接過寧滿明手里的暖瓶和藍邊白底的粗瓷碗,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將米湯分別倒進三個碗里,。
“姑父,你喝了沒,?”
“我喝過了,你們幾個喝吧,,喝完讓成成把碗送回灶房去,。”
說完一臉疲憊的寧滿明拿著空蕩蕩的暖瓶掀開門簾出去了,,三個半大小子吸溜吸溜的喝著米湯,。
三人中長的最壯實的虎娃道:“成成,還是你家日子好,還能喝上這么稠的米湯呢,,三爺雖然走了,,你家的糧也還不少呢吧,隊長家每年分的糧食都是最多的,?!?p> 一直沉默不語的寧成仿佛沒聽見一樣,沒有接話,。
黑娃放下喝米湯的碗,,拉了虎娃一把,道:“三爺爺在的時候咱們隊上分的糧食都比其他隊上多呢,,三爺爺家四個滿工分勞力,,可不是分的糧多嗎?!?p> 寧成不想與這兩位堂兄弟爭辯什么,,他此時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到現(xiàn)在為止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爺爺怎么說歿就歿了,,就躺在屋子正中間的那口棺材里,他還偷偷的看過一回,,爺爺就跟平時睡著時一樣啊,,面容平靜和藹。
這幾日奶奶脾氣更不好了,,把爸罵的沒地方鉆,,媽也不敢說什么,只能偷偷哭,,他在這守著靈,,守著守著有時候都覺得爺爺興許就是被奶奶給罵死的。
每回吃飯奶奶就要罵人,,或是因為飯稀了稠了,,或是院子沒掃干凈,反正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她就要發(fā)火罵人,,爺爺在外面說一不二,可是在家里對奶奶從來都是忍讓的,,他看的出來爺爺都是強忍著把飯吃下去的,。
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說爺爺是胃癌走的,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遲了,,沒幾日爺爺就完全吃不下去東西,,就歿了。
他偷偷聽到媽和爸嘆氣說,天天吃飯都是吃一肚子氣,,爸這是被氣死的,。
燭火慢慢也滅了,三人都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黑乎乎的天稍微露出了一點亮光的時候,,吹鼓手就開始嗚咽嗚拉的吹起來了,這回吹的很是賣力,,這是最后一次了,,等人一下葬,還能吃頓干的,。
孝子孝孫們一路跟著棺木向東邊的地里走去,,一路上家家戶戶都在門口壘起了火堆,影影綽綽有些人影在火堆旁跺著腳,。
等將人下葬時,,天已經(jīng)大亮,燒完紙后,,大家又都回到了主家,,等著吃飯,一碗碗高粱面摻著麥面的饸烙面端上了桌,,眾人都顧不上再說話,,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往嘴里刨,,都多少日子沒吃過這樣的干飯了,,天天喝面糊糊,喝的人走路都發(fā)飄,。
灶房里的幾個婦人已經(jīng)開始洗鍋洗碗了,,都吃的干干凈凈,一點沒剩下,。
女主人寧會芬啞著嗓子道:“嫂子,,你們都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來收拾,,中午還要去修路呢,。”
說完又跟一個十五六歲扎著長辮的姑娘說:“花花,,你把血條子給你嬸嬸裝上些,。”
一位干瘦高個的婦人道:“你留哈吃就行了,,不要給我裝了,三叔歿了,你這日子也不好過,?!?p> 其他兩個中年婦女也都擺著手說,不要裝了,,誰家日子都不好過,。
寧花已經(jīng)去旁邊的屋子裝吃食去了,殺豬后做的血條子面除釘棺那日吃了一頓后,,其余的都被小心的掛在了房梁上,,還有一些高粱饃饃一起。
這些都是特意留著準備回禮用的,,到灶上來幫忙的人都有一份,,這是多少年的老哈數(shù)(規(guī)矩)了,這幾年雖然大家日子都過得窮,,可是一般的人家,,喜事可以不辦酒席,可是喪事至少要讓干活的人吃幾頓好的,,挖墓,,抬棺都是重體力活,不吃飽哪里干的動,。
寧花給三位本家嬸嬸一人裝了一把血條子面,,一雙高粱面饃饃,回到灶房里時,,鍋碗都已經(jīng)收拾的差不多了,。
寧會芬把吃食遞給三位嫂子,道:“基本上都快干完了,,我和花花干就行了,,這幾天大家都累壞了,稍微回去歇一歇吧,?!?p> 雖然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可是手卻很誠實的把吃食接住了,。這血條子面可是好東西,,平常誰家殺的起豬啊,每年家里從嘴里摳出來的一點糧食喂上一頭豬,,都等著過年的時候賣給供銷社換點活錢,,一年孩子上學,柴米油鹽都靠著這頭豬,,年景好的時候隊里也會殺豬,,接的血也分給大家了,,可是誰家也舍不得用純麥面去做血條子啊。
看著籃子里的這一把血條子,,幾個人都不由的想留口水,,回去開水里煮熟,放一點芫荽,,都不用炒菜,,拌一點油辣椒就香的不得了,也夠家里的小子一人連吃帶喝嘗一碗了,。
說著客氣話,,三位婦人都先后洗手離開了。
一位左眼有些瞇的婦人還喵著別人手里的籃子,,看是不是一樣多的,,待看清都是一樣寬窄的面把子后,才帶著微微有些跛的右腿邁出門檻回家去了,。
母女兩人麻利的把剩下的活都干完,。
寧會芬道:“你去看看,成成和溪溪吃了沒,,沒吃給他們一人下上一碗血條子,,你奶說要吃蕎麥攪團,我給做上一碗,?!?p> “媽,我奶不是不舒服嗎,?攪團不好消化,,她能吃不?”
“你奶說是嘴里覺得苦,,沒味道,,想吃點酸湯攪團,我如果不給她做,,今就別想出去干活了,。”
寧花出去到外面找弟弟妹妹去了,,在爺爺停靈的屋子里找到弟弟寧成,,看他一個人在燒紙,心里有些難受,,她也過去跪到爺爺?shù)呐莆磺?,燒了幾張黃紙。
姐弟二人燒完紙后,,站起來后,,寧花道:“成成,,亂了一早上,也沒顧上你,,媽讓我來問問你吃了沒,?”
“我跟著黑娃哥吃了一碗饸烙面,再不想吃了,。”
“你見溪溪沒,,從墳上回來就沒見她,,也不知道她吃飯沒?”
“我也沒見她,,是不是找英子玩去了,?”
“咱身上有孝,不能去人家家里,,英子都十歲了,,是知道的?!?p> “那我去找找,,說不定去哪玩了?!?p> 寧家的頂梁柱就這樣轟然倒下,,可是家里人都沒有時間靜靜悲傷,因為隊里的活是一天都不能耽誤,,不然就要扣工分,。
中午家里人都去上工了,包括這幾日都哼哼唧唧不舒服的寧奶奶,,至于家里最小的閨女去哪兒了這種事,,寧成找了一圈沒找到就沒管了,村子里就這么大,,寧溪也是很熟的,,餓了自然就回來了。
湖水藍藍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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