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區(qū)外幾家門面房的屋檐下走過,，好容易看見了小區(qū)入口,。

　　已經(jīng)渾身濕透的徐今將手伸進懷里的旅行包，摸了摸層層疊疊的裹著幾層塑料袋的鞋盒,。

　　還好裹的嚴實,，塑料袋只有外面一層濕了一點,，里面沒事,。

　　雨勢仍未減小，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個大篩子,，一根連著一根的雨線不間斷的從篩眼中漏下,，砸在地上又帶起了已經(jīng)匯聚成一條條小溪中的水花，噼啪作響,。

　　徐今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小區(qū)大門口的崗?fù)ぃ烂艘幌戮嚯x,，正準備沖過去,，卻聽到背后有人喊自己。

　　“小今今,，小今今,。”

　　徐今回頭一看,，一個一只手打傘,，另一只手提著個大塑料袋的中年女人，正跨過地上已經(jīng)匯聚成一灘一灘的積水,，快步向自己走來,。

　　“姐?！?p>　　徐今聽到“小今今”這個專有稱呼就知道,，來的是自己的姐姐徐芳。

　　徐芳比徐今大五歲,，姐弟兩個從小感情就很好,。

　　徐芳也是初中畢業(yè)就考了技校，畢業(yè)后本來也在作業(yè)區(qū)工作,。不過后來考了成人自考,，因為作業(yè)區(qū)不認成人大專，徐芳一氣之下辭了職,，去了一家私企上班,。

　　為了辭職的事，徐芳和家里還大吵了一架,。因為徐今的父母認為去私企上班不算正經(jīng)工作,，和打工無異，所以堅決反對徐芳辭職,。

　　在反對無效后,，徐芳的父母公開宣稱和徐芳斷絕關(guān)系，徐芳也就搬出了單位小區(qū)，幾年都沒有回去過,。這期間逢年過節(jié),，她都是叫徐今拿點錢或是帶點東西回去。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徐芳結(jié)婚,，徐今的姐夫,，私營企業(yè)家、向前機械加工廠總經(jīng)理牛向前牛老板帶著由四十輛豪華小轎車組成的車隊,，前來單位小區(qū)提親的時候才結(jié)束,。

　　如今兩家人的關(guān)系總算是回到了正常狀態(tài)，不過由于徐芳始終對父母以前不重視姐弟二人教育的事耿耿于懷,，所以平時沒什么事,，也就很少主動回家去看望兩位老人。

　　徐芳走到跟前,，把塑料袋交給徐今,。接著把傘收起來，一只手抓住傘身使勁甩了甩水,，然后又重新打開撐在頭上,。

　　把塑料袋接過來提到另一只手上，徐芳說道：“媽說你今天回來,，叫我過來吃飯,。”

　　徐今笑著問道：“姐夫和小牛呢,？”

　　徐芳回道：“小牛上課呢，你姐夫中午有應(yīng)酬,。就我一個人在家,，正好，懶得煮飯了,?！?p>　　徐芳打著傘，姐弟兩人撐著一把傘到了父母家所在的單元,。

　　一出電梯門,，就看到了門口的“光榮之家”牌子，徐芳撇了撇嘴說道：“叫他不要掛不要掛,，非得掛上,，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p>　　徐今邊敲門邊說道：“這是老爸一輩子的榮耀,。”

　　徐芳還想再說什么,，門已經(jīng)開了,，拴著圍裙的張貴梅站在門口驚喜的說道：“你們碰到了?。刻昧?，還有一個菜,，我炒好就開飯吧?！闭f完轉(zhuǎn)身又去了廚房,。

　　徐今笑著對徐芳說道：“走吧，就你話多,?！?p>　　徐芳撇了撇嘴，說道：“馬屁精,?！?p>　　說完率先進了門，將塑料袋放在鞋柜上,，把鞋一換,，然后徑直走到沙發(fā)上坐下，從茶幾上水果盤里的一把香蕉上扯下一根,，扒了皮邊吃便問道：“老同志呢,？”

　　張貴梅在廚房邊炒菜邊問道：“你說什么？”

　　徐今換好鞋,，把包放在鞋柜上,，走到廚房門口說道：“她問爸呢？”

　　張貴梅還沒回答,，徐雨城戴著老花鏡,，拿著報紙從書房走出來，邊走邊說：“在這呢在這呢,?！边呑哌吙戳丝葱裆希袷锹裨顾频恼f道：“你們回來就回來,，拿什么東西?。俊?p>　　徐芳嘿嘿嘿的笑起來,，轉(zhuǎn)頭對徐今說：“看見沒有,，老同志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往門口瞅，生怕我們沒帶東西來,?！?p>　　回過頭又對徐雨城說道：“人徐今剛下車，包里帶的東西是給他兒子的，您想什么呢,？”

　　徐今笑著對徐芳說道：“這你可猜錯了,。”

　　說完走到門口,，從鞋柜上的包里把鞋盒拿出來,，將黃友民給的鹿血酒摸出來遞給徐雨城，又把鞋盒仔細的包好,，放進包里去,。

　　徐雨城笑嘻嘻的接過鹿血酒，邊往沙發(fā)走邊對徐芳說道：“我兒子記得我的,，我知道的,。”

　　走到沙發(fā)邊坐下,，剛想拿起酒好好端詳一下,，徐芳卻一把搶了過去。

　　將瓶蓋打開聞了聞,，徐芳驚訝的說道：“徐今,，你發(fā)財了啊,？這是鹿血酒啊,，看這品相，說不定還是鹿茸血呢,。這酒這么沖,，應(yīng)該是純高粱酒泡的呀?！?p>　　徐今笑了笑,，說道：“一個朋友送的，他是養(yǎng)鹿的,。”

　　徐雨城聽到是鹿血酒,，趕緊拿過去把蓋子蓋好,，又仔細的看了看瓶子，說道：“鹿血酒啊,，徐今,，這得不少錢吧？”

　　徐芳在一旁說道：“好的鹿血酒得幾大百一瓶吧,，鹿茸血的得上千,。”

　　徐雨城一聽，趕緊站起身,，將瓶子遞給徐今,，說道：“你拿回去好好放著，下次有什么事送人用吧,?！?p>　　徐今笑著說道：“給您您就拿著吧，我平常也沒什么事需要送禮的,?！?p>　　徐雨城收回手，打開餐邊柜,，邊把酒放進去說道：“這酒,，挺貴的，我們過年的時候喝吧,?！?p>　　徐芳在身后邊笑邊說道：“嘖嘖嘖，我給您提的茅臺沒見您這么矯情,，一把就拽過去了,。重男輕女啊，重男輕女,！”

　　張貴梅端著菜走出來,，邊把菜放在桌子上邊說道：“徐芳夠了啊，一回來就嘚吧嘚吧的編排你爸,，你們那不是有嘛,，徐今要困難點，那我們當(dāng)老人的,，當(dāng)然就要幫襯點徐今啦,。”

　　徐芳撇了撇嘴,，沒再說話,。

　　徐今對她眨了眨眼，笑嘻嘻的說：“姐,，來吃飯了,，難道還要爸媽請你？”

　　徐雨城已經(jīng)大馬金刀的坐在了上首,，對徐芳說道：“去幫你媽端菜,。”

　　徐芳眼睛一瞪,，剛要開口,，徐今趕忙說道：“我來我來,。”

　　說完小跑著到廚房端菜去了,。

　　張貴梅從餐邊柜拿了瓶酒出來,，又拿了兩個杯子放在桌上。

　　倒了一個滿杯遞給徐雨城,，又倒了半杯,，試探著問徐今道：“能多喝點不？”

　　徐今趕忙拿過杯子,，說道：“夠了夠了,，我喝酒不行，您又不是不知道,?！?p>　　張貴梅笑著說道：“輪休嘛，多喝點沒關(guān)系的,。小徐不是明天才放假嗎,？你明天回去就好了?！?p>　　徐今笑著說道：“下午就得趕過去接小徐,，明天一早還得帶他去學(xué)校參加畢業(yè)典禮?！?p>　　張貴梅聞言,，沒有再堅持，坐了下來,，有點黯然的說道：“唉,，可苦了我的大孫子了?！?p>　　徐雨城伸手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緊接著又伸出筷子指著已經(jīng)挑起一塊涼拌雞的徐芳說道：“嗨嗨嗨，老人還沒發(fā)話呢,，動什么筷子,？”

　　徐今笑著說道：“姐，等老同志發(fā)完言再吃,?！?p>　　徐芳將雞塊挑到碗里，笑著說道：“我這不是準備活動嘛,，老同志，您請發(fā)言,?！?p>　　徐雨城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這才對嘛?！?p>　　一邊舉起酒杯,，一邊說道：“徐今同志，又一次圓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下山進行輪休?，F(xiàn)在，我們?yōu)樾旖裢具@一個月來為社會,、為企業(yè)做出的貢獻,，碰碰杯?！?p>　　徐今笑著舉著杯子和徐雨城碰了一下,，又和歪眉斜眼舉著飯碗的徐芳碰了一下，笑著說道：“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對我工作的支持,。”

　　徐芳小聲說道：“切,，每次都搞這么正式,，不知道的還以為徐今剛發(fā)射完衛(wèi)星回來呢?！?p>　　徐雨城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大聲說道：“徐芳你說什么？為什么不能這么正式,？徐今他是黨員,，我也是黨員，雖說我們都是工人,，但是我們都為社會為企業(yè)做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你呢？你到現(xiàn)在連黨員都不是,，為什么,？就是思想上有問題……”

　　張貴梅見老頭子又開始批評徐芳，趕緊拍了拍桌子,，瞪著眼睛對徐雨城說道：“干什么,？能不能好好吃飯？”

　　徐芳卻拿著碗瞪著眼睛爭辯道：“我思想有問題,？您思想先進,？小今當(dāng)年學(xué)習(xí)成績那么好，您非不準他上高中,，我都說了不要您出一分錢,，我的弟弟我供他讀書,，您非不準，還說什么當(dāng)工人光榮,？他現(xiàn)在光榮嗎,？還得靠夜市出攤補貼家用，就這樣還弄的老婆都跟人跑了……”

　　徐今見姐姐越說越不像話,，只好一拍桌子,，大吼了一聲：“夠了?！?p>　　徐芳嚇的一哆嗦,，放下碗，看了看徐今的臉色,，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便不再吭聲。

　　徐雨城看著徐今,，心知這事是自己先挑起來的,，不好再說什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也不再說話,。

　　半晌，徐芳才盯著徐今小聲說道：“小今,，對不起,。”

　　張貴梅擦了擦眼睛,，對徐今說道：“小今,，當(dāng)初是我們沒眼光……”

　　徐今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摟了摟張貴梅的肩膀,，又對愣著的徐雨城說道：“爸,，您說的有一點不對，我姐和牛哥搞的那個廠,，對國家經(jīng)濟上做的貢獻,，比我們倆加起來都強?！?p>　　徐雨城像是回過神來,，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對徐芳說道：“好吧,，你比我的貢獻大,，我承認，吃飯,?！?p>　　徐今也笑著對張貴梅和徐芳說道：“媽,，姐，吃飯,。”

　　在有些沉悶的氣氛中,，一家人吃完了飯,。

　　徐芳主動去幫母親洗碗了，徐雨城卻對徐今說道：“你到書房來,?！闭f完就背著手去了書房。

　　徐今皺了皺眉頭,，還是跟著父親進了書房,。

　　徐雨城在書桌后坐下，看著徐今一言不發(fā),。

　　徐今笑了笑,，在徐雨城對面坐下。

　　徐雨城拉開書桌的抽屜,，摸出一個本子,，翻開來對徐今說道：“你幫我參謀參謀，哪些人是說話能對咱單位領(lǐng)導(dǎo)產(chǎn)生效果的,?！?p>　　徐今愣了一愣，只聽徐雨城念道：“原58241部隊后勤部副部長,、原中原省政協(xié)副秘書長,、原隴西省倉原市六合縣副縣長……”

　　徐今聽了幾句，連忙打斷他說道：“爸,，您想干嘛呀,？”

　　徐雨城把本子一丟，說道：“這些都是我的老戰(zhàn)友,，雖然退了,，但多少有些影響力，我叫他們想辦法幫你轉(zhuǎn)個干,?！?p>　　徐今哭笑不得的說道：“您在想什么啊,？人家在任上的時候您不去找人家?guī)兔?，現(xiàn)在人家退了您去叫人家?guī)湍谊P(guān)系？”

　　徐雨城怔了怔,，說道：“你沒當(dāng)過兵,，不懂,，我們之間的戰(zhàn)友情，跟身份地位沒關(guān)系,?！?p>　　徐今站起身來，笑著對他說道：“爸,，我的事,，您別操心，每天該吃吃該睡睡,，多鍛煉身體,，您和媽沒病沒災(zāi)，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p>　　沒等徐雨城再開口，徐今站起來說道：“爸,，我下午還得去接小徐,，就不耽誤時間了，我姐今天說的話您老人家別在意,，她心直口快,，您知道的?！?p>　　說完徐今沒管徐雨城再說什么,，轉(zhuǎn)身來到客廳，對正坐在沙發(fā)上豎著耳朵聽動靜的徐芳說道：“姐,，我得走了,，你怎么說？”

　　徐芳翻了個白眼說道：“我還能怎樣,？你一走我又得接受老頭子再教育,，咱還不麻利的開溜？”

　　徐今笑著說道：“那還等什么,？咱姐弟倆就一塊兒顛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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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收拾東西,，給張貴梅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下樓,，打著傘向小區(qū)門口走去。

　　剛到門口,，徐今的電話就響了,。

　　拿出電話一看，徐今笑著接通了電話。

　　“老邱啊,，回來了,。對對，我還在縣里呢,，這會正準備回市里,。今晚出攤，對,，對,，下午接了兒子一起去，你把菜什么的準備好,，葷素菜都準備一點吧。好嘞,，好嘞,，您請好吧！”

　　看著徐今掛上電話,，徐芳問道：“今天這么大雨,，晚上有人出去吃飯嗎？”

　　徐今笑嘻嘻的說道：“老邱都把徐大廚的招牌掛起來了,，就咱這手藝,，不是吹，下釘子都有人來,。再說了,，好些老主顧都等了一個月了......”

　　徐芳撇了撇嘴，打斷他道：“小徐成績那么好,，初中肯定有獎學(xué)金啊,，你這么辛苦干什么？再說不是還有我呢嗎,？”

　　徐今笑著對他姐姐說道：“姐,，做菜是門藝術(shù)，你弟弟是把做菜當(dāng)愛好,，跟錢不錢的沒關(guān)系,。”

　　徐芳正要反駁,，徐今的電話又響了,。

　　徐今拿出電話看了看，眉頭一皺,，想了想,，還是接通了電話。

　　前妻陳清蓮用那一如既往的冷淡語氣說道：“小徐班主任打電話了，說明天畢業(yè)典禮請我參加,。我沒空,，你給她解釋一下?！?p>　　徐今皺了皺眉頭,，說道：“你就不能抽空去一趟？小徐怎么說也是你親生兒子,?！?p>　　電話那頭沉默了，但很快,，陳清蓮說道：“我考慮考慮……”

　　徐今心中一喜,，還未來得及說話，一旁聽的明明白白的徐芳一把搶過電話,，罵道：“你個死女人,，親兒子的畢業(yè)典禮你還要考慮，你不要去好了,。你別得意,，善惡終有報，蒼天饒過誰,？你那奸夫上你到時候,，心里想的是誰你也不清楚吧？”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徐芳繼續(xù)罵道：“燒雞賣出去還要稱斤兩呢,，你算幾斤幾兩？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嗎,？你這樣的,，我只有祝你年年都有新婚日，天天夜夜做新娘,?！?p>　　電話那頭掛斷了，徐芳意猶未盡將電話遞給目瞪口呆的徐今,，恨恨的說道：“這種女人,，你就不能對他太客氣。還算她識相,，她要是敢還口,，我能罵的她連自己名字都忘了?！?p>　　徐今無奈的說道：“姐,，人家都是父母一起參加畢業(yè)典禮，明天你叫小徐怎么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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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往清江市去的客車上,，徐今一遍又一遍的撥打著陳清蓮的電話,，但電話里傳來的卻依舊是盲音。

　　放下電話,，徐今有些茫然的看著窗外的細雨,。

　　陳清蓮出軌，是她在徐今好不容易組織的家庭聚會上親口說出來的,，要不然徐今也不會和她離婚,。

　　徐今至今也不明白陳清蓮到底為什么會出軌。

　　僅僅是因為兩地分居,？

　　徐今不相信,。

　　如果是因為兩地分居的話，前面那十來年是怎么過的,？

　　是因為自己沒錢,？

　　輪休的時候自己在夜市出攤，比上班還掙的多,，相當(dāng)于拿兩份工資了啊,！

　　……

　　雨又下大了,，豆大的雨珠爭先恐后的向著徐今呼嘯而來，直打的車窗玻璃噼啪作響,。

　　雨水在車窗上匯成一條條的涓涓細流,，沿著光滑的玻璃潺潺流下，仿佛正在嘲笑車窗后,，那個正瞪著眼睛望著窗外的,，看上去有些迷惘的徐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