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雪茗像是要開口說話,,小羽飛快地抬起胳膊將她的嘴扣住,,并瞪了她一眼,。雪茗秀眉微蹙,,夜潭般的眸子快速掃過身邊那兩個男人后,,安定下來,。小羽這才將手移走,。
雪茗驚訝是有原因的,。其時天色已全黑,四人身處這么一個遠離文明社會的荒村野谷,,卻眼瞅著面前民居里走出個明眸皓齒,、瓷娃娃一樣的女孩。十一二歲的年紀,,過耳短發(fā)在額前留著整齊的劉海,,皮膚白嫩得讓人想起煮熟的雞蛋清,小羽一見之下就喜歡,!只是,,這家里沒有成年人嗎?做生意的父母通常不會讓一個才上初中的女孩去接待生客吧,?
女孩手中捧著本紙板書,,其螺旋裝訂常見于兒童啟蒙讀物,總共沒幾頁,。翻到當中的一頁,,將書頁呈現(xiàn)給四位游客,上有一行大字——“住店1250元每天,,管三頓飯,。”
哎呦,,可不便宜呢,。好在管飯,這附近貌似還真沒地方能買到吃的,。小羽一邊在心里頭嘀咕,,一邊靜靜地等其他人付錢。自從六歲起認識各種能耐大又對她特別好的人,,小羽就不缺錢花了,,但她認為該誰掏錢的時候就讓誰掏,不慣著,。
這次她跟筑山是來幫忙的,,丟寶貝的是雪茗所在的流云庵,讓雪茗負責所有人一應開銷是應該的,。然而那位研磬和尚好像挺有錢,,平日里拽啊拽的,小羽猜他多半會替雪茗給錢,。不過這也不關她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幫源濟叔盯緊了筑山。作為一寺方丈,,僧眾們窮得都揭不開鍋了,,還跑到外頭來發(fā)揚紳士風度,,休想!還好筑山兩手揣在褲兜里,,眼神斜向天際,,壓根兒也沒有掏錢的意思。
小羽這邊一堆心理活動,,對面的女孩已收了錢——果然是雪茗作勢要掏錢,,被研磬搶了先。女孩將手中的紙板書翻到下一頁,,“此地無聲,,嚴禁言語?!?p> 見四人點了下頭,,女孩從口袋里掏出把鑰匙,走去集裝箱改成的民宿,,開門。民宿從外面瞧著不大,,里面倒挺寬敞的,。有廳和洗手間,兩間臥室里各有張雙人床,。小羽聽說目前用集裝箱改民宿挺流行的,,內(nèi)部裝潢不見得比正規(guī)度假村差。缺點是隔音差,,白天會比較熱,。眼前這家呢,奢華談不上,,舒適衛(wèi)生還是可以保證的,。
窗戶上鑲有卷簾,窗棱與屋頂之間掛著空調(diào)機,,門口有一次性拖鞋,。沙發(fā)上的象牙色罩子像是才換過的,當然也許是因為之前死過人,,搞臟了,,小羽發(fā)揮著她的想象力。沙發(fā)對面的墻上有塊小黑板,,不是不許說話嗎,?其實早該改叫白板了,是現(xiàn)如今流行的那種可擦拭的光滑材料,。
女生嘛,,通常到了一個新地方會先跑洗手間,。雪茗詢問地望了一眼小羽,小羽回她一個“行行你先去”的眼神,,自己到沙發(fā)上坐下,,給手機充上電。進屋前察覺掌心微濕,,現(xiàn)在抬手一看——囔囔囔,,居然有道淺淺的口紅印,?出家人還涂口紅?。坎贿^考慮到陌巖是她小羽的愛人,,隴艮還跟吳老師結婚生孩子呢,,也就釋懷了。
筑山跟小羽一樣,,進屋后坐到拐角沙發(fā)的另一端,。研磬背著手在窗前站了許久,面朝屋外漆黑的夜色,,身上一襲白色僧袍無風微動,。別說,單是背影就有一代宗師的范兒,。小羽有種直覺,,他看到了屋里其他人沒留意的東西。
不多時,,隔壁民居里傳來排油煙機的嗡鳴和食材乍進油鍋的刺啦聲,。小羽想起一事——除她之外那仨都不吃葷。她得去廚房里囑咐一下才好,,別到時候端來幾盤葷菜,,碰都沒人碰。餓著和尚們沒關系,,浪費糧食就不好了,。
起身出屋,踱到隔壁的民居,,推門入內(nèi),。客廳里沒人,,光線比客人住的地方暗得多,。空氣中除了油煙,還有種陳年腐氣,,多見于臥病在床的老年人家中,。
也難怪,家具確實有年頭了,。掉了漆的長木椅上擱著織了一半的毛衣,。木櫥的門玻璃已經(jīng)花得看不清里面的擺設。櫥頂上設了個點著香燈的神位,,中間供奉的神像是個小老頭……不對,,是只象牙色的甲蟲。扁圓的腦袋上,,左右兩只眼分得很開,。嘴巴很寬,閉著的時候有種笑模樣,,所以小羽才會第一眼看成個沒頭發(fā)的老頭,。身體左右各有一二三四……八條腿!
有意思,。小羽走進廚房,,見里面有三個人在做飯。洗菜的是個婆婆,,切菜和炒菜的是對中年男女,,估計就是女孩的奶奶和父母了吧?讓小羽奇怪的是,,女孩的皮膚那么白凈,這三位親人不僅膚色暗黃,,且布滿細碎的小黑點,,看著有些惡心,難道是得了什么傳染???
三人見小羽出現(xiàn),都神情緊張地暫停手中的活,。小羽走上前去,,指著案板上的青菜點點頭,又指著大碗里的豬肉搖了搖頭,。切菜的女人會意,,朝她點了下頭。小羽正要離開,,見婆婆系在腰后的圍裙帶子松了,。便走去她身后,幫她從新打好一個結,這才走出廚房,。
回到客廳,,見一間臥房的門開了,門口站著那個女孩,。對自來熟的小羽來說,,這就是邀請她過去參觀的信號了,于是徑直走進女孩的房間,。果然是閨房,,布置得比外間要溫馨雅致。好多擺設都與“聲音”有關——比如窗前掛的風鈴,,床頭擺的音樂盒,,木架上橫著的小提琴模型。想起這個村莊的居民都是聾啞人,,小羽心下悵然若失,。
小羽在屋里轉悠的同時,女孩也好奇地打量她,??上Р荒苷f話,小羽其實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然而以她的性子,,你讓她依次寫到墻上的小白板上,她又嫌麻煩,。想了想,,最后提筆在白板上寫了《道德經(jīng)》里的八個字“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放下筆,,離開女孩的家,回自己的民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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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前腳回屋,,飯菜后腳被送過來。大概因為小羽已經(jīng)見過全家人,,這回是女孩的爸媽端來的,。都是樸實的家常素菜,土豆燉蕓豆,、炒絲瓜,、涼拌豆腐。小羽和筑山在飯桌旁坐下,,拿起筷子準備開吃,,被雪茗伸手制止。后者在墻上的白板上寫下“當心飯里有毒,謀財害命”一行字,。
研磬沖她擺擺手,,招呼她坐下吃飯。雪茗像是很信任研磬,,遂擦掉板上的字,,坐下來同大家一起吃飯。飯后,,幾人折騰了一天也都倦了,,依次洗漱上床。小羽自然是跟雪茗一間,。床上有六七個枕頭和兩床被子,。雪茗換上一身樸素潔凈的睡袍,上床后臉朝另一側而臥,,身上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
小羽精神頭旺,關燈后在腦后墊了兩只枕頭,,玩她的游戲掌機,。雪茗大概嫌游戲機的光線忽閃,先是拿一塊絲帕蓋住眼睛,。過了很久,,還是被小羽按鍵的聲音吵到了,坐起身來,,“小羽,,你能不能……”
“噓——”小羽趕緊示意她噤聲。心道你這還出家人呢,,這點抵抗干擾的定力都沒有嗎,?
當下拿著游戲機出了臥房。本想在客廳沙發(fā)上玩一會兒再回去睡,,卻見研磬在沙發(fā)一旁的地面上打坐,。記得陌巖也是經(jīng)常不需要睡覺的,,打坐能打一整晚,,第二天精神頭比誰都強。這才叫高僧呢,,小羽暗道,。
然而這樣一來,她也沒法在客廳里玩了,。不知為何,,小羽對研磬總有些“怕怕的”,輕易不敢造次。這倒不是因為他高僧的身份,。初見源濟叔和景蕭長老時,,她就沒有這種畏懼。
那就只能先去筑山的房間了,,總不能霸著個洗手間不讓其他人進吧,?小羽于是推門走進另一間臥房,再把門在身后關好,。筑山平躺在床的一側,,看樣子是睡著了。兩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上身穿的是深色短袖睡衣,,左腕上還戴著手表。床另一側的枕頭和被子都沒動,,大概預備著研磬遲些會回來睡,。
小羽將枕頭擺好,在筑山身邊躺下,,將被子拉到腰部,,開始玩她的游戲。過了幾分鐘,,感覺身邊那個人顫了一下,,驚恐的目光從黑暗中射向她的側臉,仿佛她是個女鬼或妖怪,。
腫么了,?小羽扭頭不悅地瞥了他一眼,繼續(xù)玩游戲,。不就是借你半邊床暫用一下,,這要是行軍打仗,大家不都得并排躺在一處,,還管你男的女的,?對小羽而言,男女共用一張床時只要不把衣服脫光就沒問題,,而她現(xiàn)在穿著厚厚的睡衣睡褲呢,。原先跟姚誠在一起時,他倆就睡一張床,。小羽睡覺不老實,,半夜經(jīng)常蹬被子,姚誠——當然也就是陌巖啦,!——總是能及時幫她蓋好被子,。
想起陌巖,,對了,不是跟鴻寶約好,,會在轉世的陌巖右臂上留一個燈芯印記的么,?筑山恰巧有五個魂,雖然他一定,、絕對,、毫無半分可能就是陌巖,但小羽認為保險起見,,還是應當查看一下,,他剛好不是穿了短袖嗎?于是放低手中的游戲機,,扭頭再看時,,那兩只胳膊都收回被子里去了。
小羽權衡了一下當前的形勢,。嗯,,這家伙已經(jīng)精神緊張了,這時候再去掀他的被子,,一定會大喊大叫,,隔壁的研磬和雪茗還以為出什么事了呢,不妥不妥,!還是再找機會吧,。
所以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只要你自己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筑山瞪了她一會兒,見她沒有離去的意思,,只能繼續(xù)閉眼睡去,,也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裝睡。
小羽本想再玩一會兒就回屋,,結果一不小心竟迷糊過去了,。睡夢中有樣很輕的東西被蓋在身上。又過了會兒,,身下的床連同整個集裝箱旅館都在晃動,。
“啊——”一聲尖叫從隔壁房間傳來。小羽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身旁的筑山已然不見,。她自己蓋著被子,,一只手在被子里捏著游戲機,。趕緊從床上跳下來,,沖進客廳。透過破碎的玻璃窗看到屋外站著密密麻麻的人,,都是村民打扮,,每個人的皮膚上密布著黑點。村民們倒沒有其他激烈的行為,,就是在想盡辦法往屋子里鉆,。筑山攔在窗前,不讓他們進來,。
然而屋子正門被撞擊了幾次后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沖進來四五個人。小羽旋腰飛腿,,噼噼啪啪都給踢了出去,,再將門關上。有她在那里頂著,,門不會再被推開了,。心里惦記雪茗那間屋,卻見研磬從里面拎了一個人出來,,正是女孩的母親,。小羽看了一眼差點兒嘔出來。
只見那個婦人張大著嘴巴,,口中露出一只乳白色的小腦袋,。腦袋上的兩只眼睛分得很開,就如同隔壁女孩家供奉的甲蟲像,。只是那只嘴巴在一張一翕,,眼睛也是血紅色的,沒有笑摸樣,。
跟在研磬身后的是衣冠不整的雪茗,。走到臥室門口,一邊喘粗氣,,一邊好奇地望著婦人,,卻不敢再往前走。
研磬一手揪著婦人的后領,,另只手朝婦人口部伸去,。那只小蟲見狀,立刻倏地一下縮進婦人喉嚨里去,。研磬停手,,食指和中指呈勾狀,像是在費力地往外拉扯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婦人雙手捧胸,,樣子十分痛苦,。
片刻后研磬胳膊猛地一甩,一條六七寸長的蟲子從婦人口中飛出,。蟲子身上的血跡也不知是它自己的還是婦人的,,一頭撞到地面上,身子痙攣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研磬將軟塌塌的婦人擱到沙發(fā)上,自己走去窗前,,單手合十在胸前,。小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相信他是在念什么咒語,。因為自己忽然覺得頭很重,,看筑山和雪茗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而屋外的村民們更是一個接一個地倒地,。隨后,,研磬收了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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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頭魚虱這種東西,,你們熟悉嗎,?”研磬問道。
小羽此時正拿一根竹筷撥弄地上的蟲子,,“課堂里學過,,又叫魚舌蟲。不過它們不是寄生在魚嘴里的么,,怎么會跑到人身上了,?”
據(jù)說成年魚虱能通過魚的腮部進入魚體,在被魚吞入腹之前,,騎到魚的舌頭上去,。之后它會慢慢地享受美味魚舌,自己也就取代了舌頭的地位,,從此寄生在魚的口中,。魚吃啥它也跟著吃啥,魚要是絕食它就吃魚,。
“怎么生到人身上的,?”研磬走到小羽面前,躬身查看那只蟲子,,“不知道,。這是變種,普通魚虱沒這么大個兒,。我懷疑,,這種虱怪的聽覺異常靈敏,。給它們聽到人舌頭說話的聲音,就會指揮自己的宿主去找那個人,,鉆進新宿主的嘴里,把舌頭吃掉……”
“??!”站在臥室門口的雪茗輕叫一聲,大概還在后怕,。
小羽試著想象了一下方才的情景,。應當就是雪茗讓小羽“別玩游戲機”那次說的幾個字被隔壁女孩母親還有許多村民們體內(nèi)的虱怪給聽到了。村民們蜂擁而至,,研磬剛開始也不確定他們要做什么,,又不想貿(mào)然傷人,所以女孩母親跑進來了,。
而熟睡中的雪茗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趴著個人,嘴里還伸出一只小頭,,那還不嚇個半死,?有修為也不頂用啊。小羽猜,,要是真的給婦人口中的虱怪鉆到雪茗口中,,吃掉她的舌頭,寄生在她體內(nèi),,這么一個愛美又有潔癖的“雅尼姑”,,恐怕立刻就要傷心得上吊自殺了吧?
“我剛才念的催眠咒只管一個鐘頭,,”研磬說,,“咱們得馬上離開這里。天快亮了,,也不用去別的地方,,就到火車站那里等愛長老他們吧?!?p> “她沒事吧,?”小羽轉身查看了下婦人。
“無大礙,,”研磬說,,“咱們現(xiàn)在還要趕路。等正事辦完,,我會從寺里再派人過來,,幫這些村民們逐個清除,。”
“那個女孩呢,?”小羽悶悶不樂地問,,“她也被蟲子寄生了?”
“女孩應當沒事,,”筑山說著站起身,。小羽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不是短袖睡衣,是白天那套休閑衣褲,。
聽筑山接著說:“宿主的皮膚上會有黑點,。我想,大概她的親人為了保護她,,在她一生下來就割掉她的舌頭,,刺破耳膜,讓她成為天然聾啞人,。虱怪聽不到她嘴里的舌音,,也就沒打過她的主意?!?p> 接下來,,四人快速收拾了下行囊。在離開前,,小羽來到隔壁的民居,,再一次走進女孩臥房。因為聽不到聲音,,女孩并不知道外面發(fā)生的事,,一個人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甜。
小羽想了想,,從背包里取出自己的游戲機和充電器,,擱到女孩枕邊。出屋,,并替她關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