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住處在北四環(huán)和北五環(huán)之間,，靠近圓明園,。葉家在市中心也買了房,，可是葉爸葉媽還是愿意住學(xué)校分的老房子——環(huán)境好,，綠化多，周圍住的都是同事,，上班方便,，學(xué)生來問問題也方便……

　　葉修很熟練地扣上鴨舌帽,，戴起墨鏡，跟在弟弟背后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多年未歸,，小區(qū)還是一如往昔，小時候爬過的綠樹掩映著灰沉沉的磚墻,，底樓小花園里,，鮮花或雜草都長得蓬蓬勃勃，遠(yuǎn)遠(yuǎn)的,，有孩童喧鬧的聲音被夏天的熱風(fēng)吹來……

　　當(dāng)然,，還多了點不可避免的新東西：

　　“哇，葉秋大神,！”

　　“認(rèn)錯人了……我就是長得像……”

　　路過的學(xué)生對葉秋投以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最終還是道歉離去,。葉修在后面埋著頭嗤嗤地笑,，葉秋一臉“他和我沒關(guān)系”的表情，板著臉加快腳步,，努力試圖把哥哥甩在后面,。一直到兩個人轉(zhuǎn)進(jìn)門洞，確定四下無人,，他才扭頭拎住葉修的衣領(lǐng),，氣道：

　　“笑什么笑！你看看,，都是你連累的,！你還笑！”

　　“知足吧你,。好歹你少過了九年這種日子好嗎,？”

　　葉修從容自若地拍開弟弟的手，拾級而上,。這幢住宅樓是93年建的,，一共六層，以此時的眼光看來未免頗有些老舊,，樓梯也窄,，光線也昏暗。葉修一邊往上爬一邊嘀咕：“哎喲好累啊——好多年沒爬過五樓了——”

　　“你會爬二樓還是托了你們老板娘的福吧,？”

　　作為一直在定時健身的精英人士,，葉秋雖然也被電梯慣壞了兩條腿，這個節(jié)骨眼上卻不至于像哥哥一樣沒用。他加快腳步奔到五樓,，才按了第一下門鈴,，鐵門就“哐啷啷”地被拉了開來。

　　站在門前的是一位看去只有五十來歲的女士,。腰桿筆直,，神采奕奕，一雙眼睛璨亮如星,。有些花白的頭發(fā)在頭頂優(yōu)雅地盤成一個發(fā)髻,，哪怕淺藍(lán)的居家服上裹了一幅圍裙，也掩不住通身的干練與端莊,。

　　門一開,，她的目光便越過葉秋肩頭，投向了幾步之外,，正在摘下墨鏡的另一個兒子,。

　　“回來了？”

　　“回來了,?！?p>　　葉修一步步走上前去。葉秋早已從母親和房門的縫隙里嗖的一聲鉆過,，直奔自己房間,。陰暗的樓道內(nèi)，只有近十年未見的一母一子,，隔著門檻,，相對而立。

　　母親老得多了,。曾經(jīng)光滑的面頰上已經(jīng)堆起了皺紋,，扶在門框上的手背，皮膚也肉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即便歲月對她完全算得上厚待,，那些細(xì)微的痕跡仍然讓葉修意識到，他錯過了多少與母親相處,、在母親膝下盡孝的時光,。

　　他收住腳步，下意識地用力拽了一下背包的帶子,，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媽，我回來了,?！?p>　　“你爸在書房。”

　　做母親的從上到下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兒子一遍,，點點頭,，轉(zhuǎn)身向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甩下一句：“吃啥？”

　　葉修跟著進(jìn)門,。他在門口的鞋柜上放下背包,，一手關(guān)門，一手熟練地在鞋柜第二層的角落里一摸——拖鞋果然還在老地方,。嗅著廚房里熱騰騰的香氣,，葉修忽然就笑了起來，大聲道：“餃子,！”

　　“胡說八道,！滾蛋餃子接風(fēng)的面，剛剛回家,，吃什么餃子,！”

　　廚房里，母親的聲音毫不意外地傳來,。葉修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同一時間，葉秋也開始隔著房門嚷嚷：

　　“茴香餃子,！”

　　“沒買茴香,！”

　　“韭菜豬肉餡兒的！”

　　“這個點兒你去買韭菜??！”

　　“我要白菜牛肉餡兒的！”

　　“沒有牛肉,！”

　　“三鮮的也要,！”

　　兩兄弟一遞一聲地?fù)屩嵋螅?dāng)中夾雜著做母親的反駁數(shù)落,，滿室騰騰盡是熱鬧,。一屋子喧囂當(dāng)中，葉修把雙肩包丟進(jìn)自己房間,，在虛掩著的書房門口站定,，輕輕敲了敲門：

　　“爸，我回來了,?！?p>　　“進(jìn)來。”

　　頂天立地的書架簇?fù)碇?，葉父埋首在幾堆人頭高的資料間,，正在奮筆疾書。聽見兒子進(jìn)來,，他也并沒有抬起視線,，只是微微向邊上側(cè)了側(cè)臉，下巴一揚：

　　“坐,?！?p>　　“喔?！比~修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書桌側(cè)面的一把椅子上,。葉家的書房里，兩張寬大書桌相對擺放,，葉家男女主人各占一張,。旁邊的椅子，以及貼著進(jìn)門那道墻的沙發(fā),，則是為學(xué)生和訪客準(zhǔn)備的,。葉修小時候，不知有多少次坐在書桌側(cè)面的椅子上,，等待父親在考卷上簽字,，時隔多年這么一坐，竟然半點違和感也察覺不到,。

　　這一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父親面前厚厚一摞A4紙，應(yīng)該是在批改哪個學(xué)生的論文,。所幸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了尾聲,，葉修只等了不到三分鐘，父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批閱,，合上文件,，抬頭望他：

　　“退役了？”

　　“退役了,?！?p>　　“接下來什么打算？”

　　“總要先讀點書吧,?！比~修不閃不避地迎著父親的視線，“先把欠下的東西補回來,，再談其他,?！?p>　　“好?！比~父濃黑的眉毛揚了一揚,，贊許點頭：“你現(xiàn)在不用靠學(xué)歷吃飯了，但是,，系統(tǒng)性的教育,，對全方位塑造一個人的素質(zhì)，還是非常重要的,。先把高中的內(nèi)容過一遍,，再往上的，需要的話,，我?guī)湍憧聪聲鴨巍,！?p>　　“嗯,。謝謝爸?！?p>　　簡短的父子對話到此結(jié)束,。房間里再一次安靜下來，葉修一手支著下頜半趴在書桌上,，在空調(diào)嗡嗡的輕響中凝視著父親的側(cè)臉,，看著父親翻開又一篇論文，看著鋼筆的筆尖在紙上沙沙劃過,，沒一會兒功夫,，眼皮子就慢慢地耷拉了下來。

　　“要睡回去睡,?！?p>　　“嗯，我洗澡去了,?！?p>　　葉修起身告退。等他一個戰(zhàn)斗澡沖完,，頭發(fā)還沒擦干,，就聽到客廳里母親喊了一聲：“老葉！電話,！”

　　“來了——誰?。俊?p>　　“競技總局的老劉,！找你的,！”

　　葉修立刻飛快地閃出了浴室,，把自己房間的門開得大大的，一邊裝作鋪床,，一邊豎直了耳朵偷聽,。沒幾句話，父親的聲音就陡然拔高了一個臺階：“我家老大,？,！”

　　“……就他？”

　　“這年頭打游戲也歸你們管啦,？”

　　一顆氤氳著水汽的腦袋突然探了進(jìn)來,，筆直杵到他面前，還特特地地做了個鬼臉,。葉修差點被自家老弟嚇了一跳,，沒等一個白眼翻出去，他那個無聊的弟弟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轉(zhuǎn)身出了門,，小聲哼著歌,，一搖三晃地往陽臺上走。

　　葉修搖了搖頭,，打鼻子里嗤了一聲,，繼續(xù)把耳朵往門邊靠。不過顯然他老爹的激動時期已經(jīng)過去了,，葉修聽了好一會兒,，只模模糊糊聽到幾個“國際比賽”、“拒絕”,、“退役”之類的詞,，剩下的就只有一片嗯嗯啊啊。

　　好半天,，電話“啪嗒”一下掛斷,，父親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葉修！”

　　“爸,，啥事兒,？”

　　“出來一下！”

　　“稍等啊我鋪好床就出來——”葉修話音未落,，他親娘就把一盤餃子“砰”地往桌上一碼,，無情吐槽：“你這床鋪了有一刻鐘了吧！”

　　“呃……”講真,，親生的,？

　　葉修垂頭喪氣地挪了出來，把自己塞進(jìn)沙發(fā)另一頭,，蔫蔫地團(tuán)成一團(tuán),。葉父皺著眉頭看著他這副骨頭都抽干凈了的樣子,，忍了又忍，到底還是耐心等他坐好,，才清了清嗓子開口：

　　“剛才的電話你聽到?jīng)]有,？”

　　“啊,？什么電話,？”

　　“競技總局打過來的。局長親自打給我,，說叫你去帶國家隊,，打比賽?！?p>　　“爸——,！我退役了！”

　　“退役了就不能去了,？”

　　“當(dāng)然了,！”葉修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說好是從聯(lián)賽里找選手的，我一個退役的加進(jìn)去算怎么回事,？聯(lián)盟規(guī)定，退役不滿一年,，不能復(fù)出的,！”

　　“去國外打也不行？”剛才的電話里,，葉父顯然還是被緊急科普了不少知識的,，“聯(lián)盟還管得著世邀賽？”

　　“爸,！”葉修向前靠了一靠,，一副促膝談心的樣子，要多誠懇有多誠懇：“我已經(jīng)28歲了,！超級大齡選手了,！不然我干嘛退役啊,！爸你去聯(lián)盟里問問,，第二賽季的都不剩幾個了！”

　　“可是劉局長說,，你剛剛還得了冠軍,？上賽季單挑就沒輸過？還是什么戰(zhàn)術(shù)大師啥的,？”

　　“哎呀總要給后輩一點機會嘛不能讓我一個退役的搶盡風(fēng)頭吧他們會恨死你兒子的——”

　　“葉,！修,！”

　　“不去不去！職業(yè)選手,，說話就要算話,，說了退役，就不帶詐尸的,！”

　　“嗯——,？”

　　葉父濃黑的眉毛緩緩立起。葉修卻是一點也不怕他,，抄著手,，迎著父親的目光晃來晃去，就差直接在沙發(fā)上當(dāng)場演出滿地打滾了,。

　　“當(dāng)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xiàn)在卻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

　　葉秋荒腔走板的歌聲從陽臺上傳來,。葉父臉色黑了一黑,，驀然扭頭，沖著小兒子的方向大吼：

　　“小兔崽子皮癢了啊你,！”

　　葉修笑得差點掉下沙發(fā),。葉父深深呼吸幾下，以迅雷不急掩耳的動作站起身子,，一把將大兒子拎了起來：

　　“行了別貧了,。給老子為國爭光去！麻溜的,，拿個冠軍回來,！”

　　“……爸？”

　　葉修怔怔地站住了,。父親蒼老而明亮的眼睛仍然緊緊盯著他,，看著似乎還有些不自在，卻是毫不遲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著推著他轉(zhuǎn)了個方向,，往外一搡：

　　“去吧！”

　　“啊啊啊啊老爸你不能這么殘忍至少先讓我吃完晚飯啊——”

　　葉修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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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這就是葉修你“床單還沒鋪好就被轟出來”的真相么……

　　以及,，明明是很歡樂的情節(jié)……回來撒嬌打滾要餃子吃啥的……

　　為什么我寫著寫著就想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