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中秋宮宴盛大而熱鬧,，京中幾乎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幾乎盡數(shù)到場,，加上部分官員帶上了家眷,，這座臨水的宮殿里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歌舞絲竹一刻不歇,，殷勤的宮女太監(jiān)四處穿梭,，官員們杯中上好的佳釀空了又滿,，歡快的喧鬧聲讓水中那一輪明月隨著水紋碎了又圓。

　　饒如卿與她爹媽坐得離帝后不遠,，與左右丞相并排,。

　　再上首便是兩位親王與一應(yīng)宗親,，親王中，今年二十歲,、性子綿軟的淮王虞蹇是皇帝唯一的同母親弟弟,，而另一位則是本朝唯一的異姓王，祁王慕懷離,。

　　慕懷離作為還能在這位被饒如卿“診斷”為被害妄想癥的皇帝手上存活的異姓王,，雖有祖上開國功勛在前擋刀，更是因為其諸事不管,，整日悶在府中對月飲酒傷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使還未至而立,，便已一臉病容,，導(dǎo)致皇帝毫無下手的欲望。

　　第一次從饒嘉善口中聽見這名字,，饒如卿就覺得這位祁王帶著濃濃的言情小說男主味兒,；再聽聽此人遭遇，更是一邊腦補自己看過的苦情小言一邊唏噓不已,。

　　已故祁王妃蔣氏是慕懷離在外游歷時遇見的普通江南女子,，兩人一見鐘情再見傾心，沖破重重阻礙終于結(jié)為夫妻,。

　　然而婚后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沒過多久,，蔣氏便因難產(chǎn)去世，僅留下一子,。

　　慕懷離本痛苦萬分本想隨之而去,，被老祁王攔下并怒斥其毫無責(zé)任感，不堪為人父為人子后,，便開啟了頹廢宅男生活模式,。

　　隨著老祁王夫婦的相繼離世，他更是變本加厲,，每日展現(xiàn)出一副“我欲乘風(fēng)歸去”之姿態(tài),。

　　饒如卿讀過的各種小言中，男女主“你死我絕不獨活”的口號總是喊得相當(dāng)響亮,。

　　她作為一個曾經(jīng)生活在充斥著各種毫不留情的背叛,、現(xiàn)實主義的將就、換男/女朋友如換衣服,、亂七八糟約///炮軟件的風(fēng)靡等信息中的現(xiàn)代人,，對這種愛得死去活來的戲碼總是一笑而過——但也愛看，人總是喜歡理想主義的極致嘛,。

　　來到這個世界,，當(dāng)這種她原本認(rèn)為只存在于紙面上的情節(jié)真切地發(fā)生在了她身邊時,，她不由得感慨起來。

　　雖然,，她依然難以理解“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這句話何以成為名言，同時堅信自己定然不會做出為愛情舍棄生命這種事,。

　　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饒如卿根本沒空觀察這位傳奇苦情小言男主。

　　在進殿后瞥了一眼那位因縱情聲色有了些許將軍肚,、臉色發(fā)黃眼底帶淤青,，把自己折騰得沒了個帥哥樣的皇帝后，她就開始專心致志地在這宴席上低著頭扭來扭去,，還忍著快要流出來的口水鬧脾氣,，堅決地開始挑食。

　　饒嘉善和鄭氏都是一頭霧水,。

　　他們自然沒發(fā)現(xiàn)在一片觥籌交錯中有兩個人的視線時不時便落在饒如卿身上,。

　　一個是對面上首處嘴角微微帶笑的慕云深，另外一個是上頭坐在皇帝身旁的皇后,。

　　鄭氏把正在坐墊上扭動得像條蚯蚓的饒如卿抱進了懷里,，剛拍了拍就聽見女兒脆生生地說了句：“娘！我內(nèi)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上頭坐著的帝后聽見,。

　　鄭氏臉上的表情有點精彩,，手癢得不行。礙于場合不對不好發(fā)作,，只好陪著笑臉,，沒讓宮人引路，抱著女兒從偏門離開,。

　　往外行了幾步,，見四下無人，鄭氏來了脾氣,，把饒如卿往地上一墩,，不顧女兒腿麻得齜牙咧嘴就開始興師問罪：“說，今晚到底在鬧什么,？別告訴我你是真內(nèi)急,！”

　　饒如卿揉著震麻的腿，低低地嘆了口氣：“娘啊,，您真的沒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的意圖嗎,。下午的事兒就不說了,，今晚她那雙眼睛就差拿漿糊粘我身上了，我連看都不用看,。那個叫什么芋圓的雖然聽起來很好吃,，我可沒那興趣認(rèn)識?！?p>　　鄭氏一怔,，當(dāng)即反應(yīng)了過來。

　　如果說下午皇后對饒如卿那過分熱情的反應(yīng)還讓她琢磨著皇帝是否要對鎮(zhèn)國將軍府采取某些行動,，現(xiàn)在女兒這話讓她突然心思清明了起來,，緊接著涌上來一股惱意，卻又發(fā)作不得,。

　　饒如卿趴在欄邊看盈盈水波中的月影,，鄭氏站在她后頭調(diào)節(jié)自己的情緒。

　　幾番忍耐之下,，鄭氏一口惡氣終于化作了一聲沉沉的嘆息,。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心尖尖上的小女兒才五歲,，就被這充滿著鮮血和腐爛氣息的皇室盯上了,。

　　出身將門的鄭氏并不算這個時代標(biāo)準(zhǔn)的“優(yōu)秀女性”。對女性的自由,、平等,，她有著超前的理解與感悟——也不知是饒嘉善影響了她，還是她影響了他,，抑或是兩人互相影響和進步,。

　　她從來堅信愛情的真諦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而且婚姻絕不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論身份地位,，必須得給女孩自由選擇丈夫的權(quán)利。饒如卿出生后,，她與饒嘉善商量的第一件事便是：未來讓饒如卿自由擇婿,。

　　正因如此，饒如卿從未在家中或者教課的夫子身上發(fā)現(xiàn)過哪怕一頁本朝女性經(jīng)典閱讀書目《女德》,。

　　依著她娘的性子,，饒如卿可以想見鄭氏提起《女德》時的反應(yīng)，借用馬克思的話來表述便是：“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p>　　鄭氏理了理思緒，重新把正在對著月影發(fā)呆的饒如卿抱進了懷里，緩緩?fù)刈摺?p>　　殿里傳來的歡笑聲依然清晰,，饒如卿突然覺得表面這層精致的太平面紗之下,，潛伏的是一只長著血盆大口的饑餓的獸。這讓她不禁在鄭氏懷里打了個寒戰(zhàn),。

　　母女倆正一步步略顯沉重地走回宮殿,，并不知道身旁不遠處的陰影里多了個人——慕云深。

　　純粹是出于對饒如卿的關(guān)注和好奇,，慕云深隨便尋了個由頭便從這宴會中唯一一個板著臉的人——他爹慕懷離——身邊溜了出來,。

　　彼時的慕云深并不知道“好奇心害死貓”這一至理名言，自然不會知道這一開溜一跟蹤一偷聽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只聽得鄭氏輕聲問懷里打著寒戰(zhàn)的饒如卿：“怎么了,？”

　　饒如卿自是知道當(dāng)下不是說下午偷看到的那秘聞的時機。

　　她心緒繁雜,，揀了另個讓她生出感慨的理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p>　　鄭氏的腳步頓了頓,。半晌，又嘆了口氣,。

　　懷里女兒的聲音愈發(fā)悶了：“娘,，有提前離席的可能嗎？我演得累了,?！蓖Ａ藥紫ⅲ盅a充道,，“還餓了,。”

　　鄭氏看了看癱在懷中的女兒,，安撫性地拍了拍，應(yīng)下了,。

　　隱藏在陰影中的慕云深指尖微微顫抖著,。

　　他聽見饒如卿猜測皇后想讓她嫁給太子，聽見那句對他而言振聾發(fā)聵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聽見饒如卿演了一整場宴席的戲。

　　在這之前他只是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孩心生親近,，但聽見有人想讓她嫁給太子時他感覺到內(nèi)心里強烈的憤怒和不甘要破土而出,。

　　也就在這一刻，他決心必要娶她為妻,。

　　她吟出的那兩句詩,，更是字字擊打在了他的心上,；而她說自己這一晚演累了，那宮殿中舉杯言笑晏晏的人里,，又有幾個沒有戴著面具呢,？

　　慕云深自然想起了下午與饒如卿一同看到的那幕，現(xiàn)在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下直直竄起,。

　　他回望那座燈火通明的宮殿,，突然覺得它骯臟又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