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七年三月初三,。
上郡高奴縣,。
新澤鄉(xiāng)名字由來是新澤這一條大河。
在秦朝,,這是黃河的支流之一,。
兩百年前,,這里是一片荒蕪人煙的土地,,直到有人涉水而來,,在河堤之上建立起了第一個驛站,。
兩百年,,驛站依舊在。只是初時的茅草屋,,已變作木制的簡陋屋舍,。
供往來的行人吃食居住。
往東,,是高奴縣縣城,,往西便是新澤鄉(xiāng)的地境。
三天之前,,童子就曾從新澤鄉(xiāng)來過這里面,,顯然是為了高嶺村榕樹下的寶貝來的,但看他面色陰翳的模樣,,顯然被人捷足先登,。
至于是誰,他閉著眼睛也能猜得到,。
真是命大,!
當天童子就搭著小船離開的新澤鄉(xiāng),順著新澤漸漸離開了高奴縣,。
船只消失的夜晚,,北風急促,卷來幾片雪花,,舍人合上了房門,。
三月的天,上郡依舊顯得寒冷,。
燒柴火的僮仆為往來的客人暖好了炕,,鋪上了一層茅草。
作為驛站主人的舍人自然不需要做這些。
他看在藤椅上,,哼著楚地的歌謠,。
上郡不比吳中楚地,這里的酒和人,,都沒有故鄉(xiāng)烈,。
正想著,叩門聲響起,。
“這么晚了,,怎么還有人來?”他罵罵咧咧地走過去,,在開門之前,,以衣物遮蓋住別在腰間的短刀,而后開了房門,。
舍人一臉謹慎地看向來人,。
來人身穿黑衣黑袍,頭戴斗笠,,渾身上下被裹得嚴嚴實實,,壓根看不清楚模樣。
“可有照身貼,?”
黑衣黑袍的青年搖搖頭,,還說了一句“謝特”,只不知是何處的方言,,然后就離開了,。
舍人合上了房門。
又是一個黑戶,!
舍人拔出了短刀,,思忖著可否追上去,割下對方頭顱以充軍功,,但又有些遲疑,。
時代開始變了。
聽說有求長生的煉氣士響應始皇帝詔書而下山,,時人隱匿桃源之外,,與世隔,而無交流,,沒有照身貼實屬正常,,隔壁定陽縣就曾有過舍人欲殺煉氣士而反被殺之的傳聞,一時間,,他很難判斷對方是否為黑戶,。
而黑戶在秦國并不少見,,有些是六國貴族中的頑固份子,有些是犯了重罪的囚犯,,多為流竄于法網(wǎng)之外的極惡之徒,。便是黑戶,一人只怕也難與之爭鋒,。
舍人思忖良久,,最終吹滅了油燈。
而此時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青年終于露出了相貌,。
自是白衡無疑,。
白衡看了一眼驛站。
這并不是第一所拒絕他的驛站,。
從鳥嘯峰下山以后,,這種情況屢見不鮮。
他也是真沒想到,,秦國居然也有身份證,,而且還沒有辦法偽造,旅居之人無照身貼,,囚之,殺之,,是秦國常有之事,,在此之前,白衡就已有數(shù)次經(jīng)歷,,而對于這種情況,,這就只能說一句“淦”!
白衡在驛站旁的榕樹下等了許久,。直到燈光熄滅也無人外出之時,,才放下了防備。重新帶上斗笠,,拿起擺放在榕樹旁的青銅劍,。
“這家店主人居然沒有提刀追出來,看來也算我運氣不錯,?!?p> 都說作法自斃,商君就是死在自己制定的秦國歷法之中,。和白衡類似,,因為沒有照身貼而無法留宿,最后被秦軍抓住,。
現(xiàn)在,,白衡面臨著和商君同樣的問題,。
黑戶被抓到,只有兩條路可走,。
梟首或是徭役,。
要么去修長城,要么去修秦始皇陵,,不管哪一種,,白衡都覺得自己是無法或者回來的。
白衡吐了一口氣,。
店家運氣還算不錯,。
若是拔刀奪門追殺而來,免不了又是刀戈爭鋒,,手下另添一條亡魂罷了,。
他殺人了。
準確的是,,是殺過人了,。
新澤鄉(xiāng)高嶺村。
從溺嬰河爬起后,,就直接去了高嶺村,。
在那樹下,尋到趕尸人所藏的木匣,。
木匣中只有一片獸骨,。
其上所刻并非秦國小纂,看模樣應是魏國文字,。
畢竟,,上郡最早就是魏國領土,后被贈與秦,。
秦皇書同文,,使天下皆習小纂,但七國文字未曾滅絕,。
白衡看不懂魏文,,甚至也看不懂秦國小纂。幾個字勉強看的懂,,其他的只能靠猜,。
溺嬰河在高嶺村內,所以白衡的出現(xiàn)并沒有引起重視,,但出村就出問題了,。
無照身貼,亭長派人緝拿,。
那是白衡第一次見識到刀戈,,手里的青銅劍就是從高嶺亭長手中繳獲而來,。
以此付出的代價就是一道長六寸的傷疤,臥在他胸前,,只是被衣服遮蓋罷了,。
新澤鄉(xiāng)應是待不下去了。
高嶺亭長被殺,,雖說至今不曾有公文通緝他,,但這是遲早的事情。
總有人見過他,,不論是傷前還是傷后,。
高奴縣很大,從高嶺村走到新澤鄉(xiāng)邊緣已經(jīng)穿破了三雙草鞋,。
草鞋一開始穿著自是扎腳,,難受,時不時磨損腳皮,,這是常有的事,,再過著時日或許會好一些。
河上擺渡的老頭還沒來,,但小船上螢火微亮,,蛙聲一片。
白衡遠遠瞧見三兩人影,,手中一根細長的竹棍挑著豬尿泡吹成的氣球,,里面裝著新抓來的螢火蟲,在沼澤地里抓田雞,。
未來的田雞,價格昂貴,,還可能被罰款或是坐牢,,那里像現(xiàn)在,吃田雞的大部分都是窮人,。
白衡自嘲了一番,,躡手躡腳走過去。
“咻,!”他還不曾靠近小船,,耳邊破風聲響起。
這半月來,,他聽慣了這種聲音,。
抱頭彎腰翻滾,而后抽出青銅劍,。
看來還是躲不過去,。
驛站里燈火漸明亮,,門扉已開,舍人手執(zhí)秦弩,。僮仆在旁為其奉上短刀,。
“居然沒走,膽子也大,?!鄙崛朔畔虑劐蟆?p> 秦弩射程雖長,,戰(zhàn)陣中,,弩陣可謂殺伐利器,可而今,,一人一弩怕也對付不了眼前這人,,更何況這是晚上,精準度大大降低,。
這些也是次要原因,。
男人,就該刀對刀,,劍對劍,。
一人生,一人死,,這才是吳中人的追求,。
他放下秦弩,拔出短刀,,漫步向白衡走去,。
原本他放棄了對白衡的緝拿,但回到驛站,,越想越氣,,又豈料白衡壓根沒走,反倒被燒炕的僮仆撞破,,這才有了此前一幕,。
白衡也沒想到會有現(xiàn)在這一幕發(fā)生。
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去,。
而那些沼澤里抓田雞的少年青年們早已退去。
僮仆時刻握著秦弩,,一旦舍人敗了,,秦弩就是最后防身利器。
白衡拔出青銅劍,。
“咦,!”舍人看著白衡的劍發(fā)出驚嘆之聲:“看來高嶺亭長是被你殺了,,還奪了他的劍?!?p> 青銅劍暴露身份,,又不是第一天了。
這高嶺亭長真是一愛顯擺之人,。
整個新澤鄉(xiāng)的秦吏似乎都認識這一把劍,。
“這家伙總說他的劍與越王劍同爐而出,雖是吹牛,,但確是一柄寶劍,,而今落入你手,看來是上天眷顧于我,,寶劍合該落入我手,。”
殺吏可是重罪,,丟去徭役修長城都算從輕,,重責梟首。
若是所殺官吏級別高,,掉的也不是一個人的頭那么簡單的了,。
“你的人頭,怕是要值上千錢了,?!鄙崛撕呛切χ骸澳憧梢娺^千錢?”
他比劃了一下裝錢袋子的規(guī)模,,好家伙,,比白衡腦袋大多了。
秦國貨幣是半兩錢,,是一種圓形方孔的青銅貨幣,。
所謂千錢,也就是一千個半兩錢,。
“高嶺亭長當初也是這么和我說的,然后他就死了,,你也一樣,。”
已不是第一次戰(zhàn)斗,,但仍舊緊張,,同時,又有些期待,。
白衡吸了一口氣,,然后咬破舌尖,,口中含著一口血,以備萬一,。
正此時舍人沖過來,。
沒有多余的招式,就是最基礎的劈,,斬,,削,掃,。
只是對方力氣大的嚇人,,白衡出劍阻擋,時常被震得虎口發(fā)麻,。
你來我往,,月光下只看見刀劍霜白,聽到金屬碰撞之聲此起彼伏,。
那舍人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比白衡不知高出多少,,這一劈后使勁往下壓的同時,一腳踢到白衡膝蓋上,。
白衡吃疼,,控不住身子半跪在地。
那舍人居高臨下,,硬是靠一把短刀將白衡壓的死死的,。
而后正欲出手割下白衡腦袋時,只聽見“噗,!”的一聲,,一口濃痰混雜著一口鮮血被白衡從口中吐出,糊了舍人一臉,。
白衡趁機逃脫,。
那舍人剛剛抹掉眼睛上的血,然后劈頭來的一劍嚇了他一跳,,刀擋了一下,,然后被白衡一腳踹飛。
活學活用,。
他剛落地,,就有一道白光緊跟著他,將他釘在了地面上,。
“果然是好劍,!”
他口中吐血。
這一劍已刺穿了他的胸口,疼痛涌來,,死亡隨之而來,。
而此時,弩箭射來,,白衡沒注意,,腹部中箭。
“淦,!”他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然后看著那重新搭上弩箭的僮仆雙眼滿是恨意。
他往后跑,,滾進了一旁的沼澤地里,。沒入了黑暗之中,讓那僮仆一下子沒了目標,。
那僮仆也不傻,,當即背靠著木墻,手里弩箭不敢放下,,幾乎不敢眨眼地看向視線所能看見的地方,。
緊張,很緊張,。
舍人被殺了,。他不能逃,碰見這種情況,,秦律不允許他逃跑,,不然的話,就要受刑,。
驛站中雖然住著人,,可此刻也不會輕易出手。誰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那僮仆只能期盼屋內油燈不要熄滅的那么早,,好讓他始終能看得清,又或者天快亮些,。
但事與愿違,,油燈并不能支持多久,一刻鐘以后就開始逐漸暗淡,,最后熄滅,。
熄滅的瞬間,僮仆推開房門,,就要近前去,,而后就被某個東西一把拉住。
異物進入身體的感覺原是如此,。
金屬箭頭穿破心臟,,瞬間血流如注。一下子讓他失了力氣,。
泥,!
這家伙渾身都是泥,在夜里的確很難被發(fā)現(xiàn),。
白衡拔出了箭,,血染紅了一片。
隨著重重的倒地聲,,僮仆眼神失了光彩,。
白衡則踉踉蹌蹌地從舍人身上拔出了自己的青銅劍,撿起地上的短刀,。又看了一眼驛站,。
一刻鐘以后,驛站被熊熊大火所吞沒,。
等到黎明時分官府的人來時,,此地已是一片焦土,幾具尸體已經(jīng)焦黑一片,,分不清楚誰是誰,。
新澤鄉(xiāng)一連發(fā)生了兩件大事,這引來了高奴縣的注目,。
縣尉親自帶人進入新澤鄉(xiāng)查案,。
最終,隔了三天,,憑借眾人的三言兩語拼湊出一幅人像畫來,。
畫中人與白衡有七成相似,并且很快傳遍整個高奴縣,。
高奴縣城之外,,人影憧憧,多是想見識一番如此膽大之人模樣的吃瓜群眾,。
三月初九,,一連數(shù)十天的長途跋涉,童子終于從新澤鄉(xiāng)到了這高奴縣城之外,。
和所有吃瓜群眾一樣,,童子也在此處圍觀,不過他個子低,,僅憑自己難以看見通緝令,,他被道人與趕尸人高高捧起,,也見得其上圖像,自是認出了白衡,。
“我前腳剛走,,你后腳便殺人放火,隔天便出了告示,,看來是尚未出了高奴縣,,也省得我遍尋天下去尋你?!?p> 童子拿出懷中照身貼,,與身后之人一同入了縣城。
而同時,,高奴縣外出現(xiàn)了一道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