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逃避
武啟十三年正月十五,,馬不停蹄趕路的李進終于到達了南林郡境內,,一路上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場景讓他沒有一絲激動和高興,,反而是更加焦急憂慮,,身后的隨從們一路上不斷哀求休息,但他也只是照例在驛館休息換馬,,隨后便馬上出發(fā),。
游府的事朝廷內部已經知曉了,可這種事本就是小事,,而且無憑無據,,可如此的小事居然鬧到了京都,,李進坐不住了,游塵的幾個得意門生也坐不住了,,雖然朝廷內部大都自顧不暇,,但他們一群人最終還是決定派人來山鳴縣看看。最終有過一次遠赴經歷的李進被第二次派出,,朝堂上,,最終由他自薦接下了安撫的任務。
冷冽的寒風吹過李進的臉龐,,看著遠方白茫茫沒有界限的天地和沒有盡頭的連綿山川,,他已經能想到南林郡百姓的生活是多么艱難,游府處境是多么兇險,。他有些感慨,,想起了游塵曾經的教導,可如今他跟自己的同窗好友卻都是在為別的事而忙碌,,絲毫不管不顧這最底層的黎民百姓,。他脫下了灰色貂皮大衣,將頭頂的褐色棉帽摘下,,將這些交給了后方的隨從,。
“走,以最快速度趕到郡城,?!崩钸M幾步便進入了馬車內,寒冷穿透了他的身體,,可他內心的溫度卻在不斷上升,,當年寒窗苦讀不正是為了這些嗎?
游府,,新換的大門已經是坑坑洼洼,,白展的士兵慢慢撤去了,事實也證明沒有人敢在游府門口光明正大鬧事,,看不見“俠客”,,看不見“乞丐”,游府白天逐漸平靜了下來,,可晚上偶爾還是會有人向游府的大門擲石,,但卻很有分寸,從不丟進院子里,。
分寸是保持住了,,可游府內已是崩離潰散,兩個月的動蕩幾乎要摧毀游府內每個人的心里防線。事發(fā)后,,游雪便又昏迷到了當天下午,,雖無大礙,可也是嚇了全府人一身冷汗,。法相和游叔商量了一番,隨即大家就正常過日子,,可后來的事卻是超出了法相和游叔的估計,。
十一月十九日,衙役進門查案,,封鎖了游府,,當天謠言便傳到了游府。游叔又一次站在了游文遠的前面,,這一次的困境他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這件事處理不好游府有可能家破人亡。
游叔拖著拐杖與起初言詞試探的柳清交談,,與身佩寶劍的白展交鋒,,無論二人如何挖掘施壓,就是找尋不得更加詳細的證據,,最終只好悻悻而回,。可他并沒有懈怠,,他知道困難才剛剛開始,,一步走錯就有可能被淹沒,不是屋外的大雪,,是人言可畏,、百口莫辯。
黑暗籠罩在游府的周圍,,明明只有一步便可將其吞噬,,但游府卻仍舊佇立在原地。一切照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游府的大門永遠在正常時間開啟,游府的家丁丫鬟都在正常時間出行,,連游雪都偶爾出府轉悠,。
事情到這里大家都以為不會再發(fā)生什么事,可游叔卻是時刻在警惕著,,因為他知道老天還不會就此放過腳下的世界,,終于,游叔“期待”的大雪如期而至,他馬上吩咐米鋪將米糧的一半拉進了游府,,隨即將游府所有產業(yè)關門謝客,,又寫了幾封書信,讓老友向外求助,,消息很快遞給了京都的游塵老友和他的學生們,。
游叔如同一匹老馬一般拉著游府前行,身后是追趕的流言蜚語,,而旁邊卻是萬丈深淵,,他沒有想到有些人竟然想要游府所有人的命,他不敢相信,,雖然知道會人云亦云,,可他不相信事情發(fā)展到了如此地步。
無數乞丐和平民百姓像惡狼一般看著游府,,一些自以為是的“俠士”干著地痞流氓的事情,,游府的人不敢出門,連門都不敢開,,因為有些“激動”的人會沖進來,,說是代表所有人前來,這些人將游府當成了金銀和野味,,他們流著口水卻說自己不愛財,、不“饑餓”,而這些全被五歲的游雪看見了,。
游雪突然想明白了師父法相曾經說過的一些話,,明白了游叔與游文遠宗祠內的交談,可是自己還是太小了,,小到讓外面很多人選擇忽略,。法相臨走前對他說的話他仍舊記得清清楚楚,唯有自救才可以擺脫困境,,這樣的事情以后說不定還會經歷很多次,,難道每次都要讓前方的人為自己承擔?
練身練武,,大雪紛飛沒有阻擋住游雪,;天寒地凍沒有阻擋住游雪;刺骨寒風沒有阻擋住游雪,,他像是被水排擠的幼苗卻瘋狂成長著,,根基越來越粗重,他的上方,,一棵枯樹已經開始為其讓道,,將風雨分給了他一些,將陽光全部給了他。
好消息來了,,聽聞安撫使是李進,,游叔緩緩坐在了椅子上,再一次將所有的事情交給了游文遠,,便再也堅持不住,,隨后就一病不起。
正月十六清晨,,游府大門口,。
“老爺,我們也沒有辦法,!”家丁李巳和他小一點的妹妹李雪也決定離開游府,家里人已經催促他們好幾次了,,擔心他們有生命危險,。
游文遠側頭看了看新大門,紅漆已經開始脫落,,圓門環(huán)估計過幾天就會被砸下來,,他不想管,也知道換了新門也無益處,,就這樣吧,!送走李氏兄妹,游文遠轉身進了宗祠,,他要去打掃屋子,,因為游府只剩下吳大跟吳二兩個男家丁,已經沒有人了,。
手里拿著濕布,,游文遠笑了,沒想到自己也會這樣,,如果他將這些事告訴以前的好友,,怕是會被譏笑一輩子,可如今還能靠誰,,祖宗靈位在此,,怎能讓塵垢染指?
朝廷的賑災終于來了,,雨水時節(jié),,李進終于風塵仆仆趕來了,他已經盡力了,,一路奔波,,冰雪阻塞,最終他終于到達了山鳴縣城,隔壁幾個縣他已經安撫完了,,只剩最后一個了,,他也想過直接跳過前方的縣,可他終究不忍心,,那些期待已久的眼神讓他內心觸動太深,。
冰雪融化,天氣回暖,,李進也知道自己來晚了,,自己的到來或許能夠給百姓帶來希望吧?可一到山鳴縣境內有人的地方,,迎接他的全是冰冷沒有感情的眼神,,時不時沖出來幾個攔路的也是破口大罵,李進不敢還口,,也不能還口,,他很想記錄這些聲音給上面的人聽聽,可他做不到,。突然,,人群中沖出來幾個乞求他救命的人,李進心中有些安慰,,感覺自己有用了,。
一時辰后,灰溜溜的從破敗不堪的屋舍逃出,,李進強忍著自己的淚水不讓下屬看見,,他覺得自己掉進了冰窟,深不見底的黑洞,,這是對他幾十年來最大的心理考驗,。而剛剛本以為自己還有用的他進門看到的是手腳冰涼的百姓,是一個個尸體,,偶爾還茍延殘喘的幾個在他進門不久便含笑離去,。
顫抖著爬上馬車,李進想快速逃離這片地方,,他不敢再去山鳴縣城,,他害怕自己一路會遇見更多的場景,就在剛才,,他親眼看見太多他不敢相信的東西,,看見了百姓吃完他給的冷饅頭便含笑而去;看見了天寒地凍下還衣不遮體的百姓,;看見了一雙雙淡漠而“視死如歸”的眼神,。
“老師,!”李進在心中向游塵求救,可游塵再也不能為他解答,。馬車繼續(xù)向山鳴縣城前進,,寒風在馬車面前戛然而止,他卻在馬車里哆嗦著,,感覺不到一絲溫暖,,老師的靈位就在前方,老師的墳墓就在前方,,他害怕去見老師,;去見老師的后人;去見一切跟老師有關的東西,。
未時,,入風山東北腳下,柳清和白展正在等待一個人,,等待一個決定他們命運的人,,二人內心各自盤算著,互相之間言談甚少,。終于,,這個人來了,,柳清看見了遠方浩浩蕩蕩的隊伍,,他不關心這些,他開始尋找,,最后還是被他找到了,,偏左方的一輛馬車,整理了一下衣物,,柳清轉頭看了一下白展,,發(fā)現對方也已經準備好。
時間變慢了,,柳清感覺到,,他有些恐懼,畢竟此次災情死去的人有些太多了,,山鳴縣五分之一的人一個月沒了,,多的只是無數個小土丘,一時間連風雪都掩蓋不住的小土丘,。柳清覺得自己盡力了,,他不知道白展心中作何感想,他也不想知道,。
到了,,終于到了,,李進知道自己到了,馬車外隨從在叫他,,官袍已經被他壓得有些褶皺,,官帽也是歪著,貂皮外大衣他不敢穿上身,,難道就這樣去見這些地方官員,?對,就這樣下去吧,。
李進下車,,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兩個熟悉身影,皆是穿著嚴實,,面色滋潤,,連其后方的一群人也是這般,“為什么他們活得好好的,?”李進揉了幾下的眼睛,,他想看見的是一群風塵仆仆、飽受磨難的官員,,可他再怎么揉,,眼前的畫面就是不會變化。
將長寬衣袖卷起,,李進試了一下是否寒冷,,沒錯,還是很冷,。呆滯了一會,,李進笑了,他也不向前方的人回禮,,隨即轉身向隨從的馬匹走過去,,在一眾人詫異的目光下上了馬,然后就向山鳴縣急馳而去,,馬還未跑幾步,,他的冠帽便掉了下來,卷起的衣袖隨風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