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層,,書生氣兒真的吃不開,。
該發(fā)火時發(fā)火,,該柔情的時候也要柔情,,軟硬兼施。有時候嗓子都會喊啞了,,而有時候多大的火都要耐心解釋,。
在基層干過的人,,都會練出一身油的本事,,碰到什么類型的人,,也能應(yīng)付過去。
針對村民對大棚選址有異議這個問題,,那天傍晚我從村支部出來之后,忽然找到了答案,。
當(dāng)我站在大門前,,往半山腰上看過去,看到村莊舊址一片狼藉時,,我心中忽然有了答案,。那地方因為在蓋房時打了各種地基,沒有大型作業(yè)車很難進行清理,。所以,,村民們都沒有動,。
可是,我為什么不將那片區(qū)域進行整理呢,?
這樣既不占用原有的耕地面積,,又可以將那塊廢地永久性使用。何樂而不為呢,?
將這個想法告知老韓之后,,老韓當(dāng)即高興地拍手:“這太好了!”
好是好,,就是費錢,。
但是,想到能將那大片土地都利用起來,,費錢也得干,。
而后的日子便開始動用機械,開始平整土地,。
土地開始平整的時候,,我去了幾家村民們非常厭惡的貧困戶。
韓二,。
韓二,,47歲。
他雖是一個人,,但其實算不上是光棍,。結(jié)婚早,雖然比我大兩歲,,但是,,孩子若是活著的話,也有26了,。
前年,,他兒子跟人家定親之后,忽然生了怪病,。各大醫(yī)院都去過,,最后到了BJ,醫(yī)生看到韓二的家庭條件,,便說沒必要繼續(xù)治療,。治也是死,不治也是死,。
韓二看看家里的光景,,最后選擇放棄治療。而這一舉動,成為韓二媳婦兒揮之不去的陰影,。兒子死后,,韓二媳婦將兒子的死都歸咎于韓二,最后,,終是離婚,。
如今韓二獨自一人在家,我去到他家的時候,,是上午九點,。
庭院里收拾得非常干凈,但我知道,,這都是鎮(zhèn)上扶貧人員打掃的,。貧困戶家庭的衛(wèi)生問題,也是扶貧考核項目之一,。他們不打掃的時候,,只能由扶貧工作人員打掃。
進了客廳,,韓二在一個破舊的四方桌前喝酒,。
酒是大桶酒,菜是一個咸菜一碗面條,,面條里隱約能看見雞蛋黃,。
見我們來了,盯了一眼韓支書后,,低下頭又呡了口酒,。
“這是咱市里來的侯書記?!崩享n介紹說,。
“嗯,聽說了,?!彼皖^吃著咸菜說。
我走到他對面坐下,,看著胡子拉碴的他,,問:“你好胳膊好腿兒的,怎么不去干點兒活???”
他抬了抬眼皮,眼內(nèi)的紅血絲有點兒嚇人,,盯了我兩眼后,,不屑地低頭攪動著碗內(nèi)的面條,,說:“老婆跑了,,孩子死了,,我這日子還有啥奔頭啊,?我去干活,,給誰干啊,?……國家給我發(fā)著失獨補助,,縣里給我發(fā)著貧困補貼,我不愁吃不愁喝的,,還去忙活個啥勁?。俊?p> “韓書記,,走吧……這個人無藥可救了,。”老韓在旁邊說,。
我聽后,,便無奈地起身。
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那么些無藥可救的人,。他們對生活失去希望,、失去目標之后,只是簡簡單單地活著,,而不是生活,。
但是,接下來我看到的年輕人,,卻不太一樣,。
他是光棍里面最小的一個,韓四,。
進了他家,,他正躺在床上抽煙。抽的不是完整的煙,,而是從別處撿來的一些煙把子,。在床頭柜上,堆的跟個小山似的,。
老韓說過,,韓四大學(xué)畢業(yè)后,精神恍惚了一陣,,那陣子去做過精神鑒定,,屬于精神殘疾。但是,老韓也說,,韓四的精神病早好了,,就是不愿意干活。
每月領(lǐng)著幾百塊的補助,,給他安排了公益性崗位,,他還不認真干。
跟他們這些光棍聊天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能跟他們聊到一塊兒去,。
他們有他們非常完整且深思過的理由。比如這個韓四,,他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是聰明的,,固執(zhí)地覺得他現(xiàn)在很舒服。他有其對周遭世界根深蒂固的自我認知,,他人難以撼動,,更不可能用言語來改變或說服他們。
那刻,,如果跟他們聊什么精神高度,、談什么三觀,都是徒勞,。
也是在那天,,我忽然想到馮曉麗對我的看法。
我何嘗不是固執(zhí),?
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做得很好,,固執(zhí)地認為他們是群野心勃勃的人,固執(zhí)地對這個社會抱著一種偏見,。
我在安穩(wěn)的大城市里,,過著安穩(wěn)且按部就班的生活,沒有生活的壓力,,沒有工作的目標,,沒有燃起我欲望火焰的事情。
在那種安逸的生活里,,我活成了一個物質(zhì)豐富,,卻精神貧瘠的人。
加之,,曾經(jīng)就是一個被動的,、自私的、自我的人,,在馮曉麗那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雙眼中,,我儼然成了一個十足的“精神貧困戶”,。
但是,她沒有教育我,。
她知道教育我的話,,不僅是對牛彈琴,更像是——我現(xiàn)在對眼前這些貧困戶的教育一樣——根本無法撼動其固執(zhí)且低級的貧瘠之心,。
好在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的精神貧瘠。
那夜徐靜在電話里指出了我的自私與自我,,指出了我不懂觀察別人,、不會聆聽別人心聲,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后來,,遇見吳冰書記,她點醒我一個男人——不是有了男人的體格就可以稱之為男人,。
……
花了整整七天,,才將二百多畝老宅基地平整完。
平整完土地后,,立刻上馬蔬菜大棚項目,。
連軸轉(zhuǎn)的日子,不知不覺,,已兩個月沒回市里了,。
這天,正頂著太陽在大棚產(chǎn)業(yè)施工現(xiàn)場忙碌的時候,,一輛熟悉的白色小車從遠處的山道上緩緩駛來,。起初我還以為是別家的,待到了跟前,,看到車牌便確定是馮曉麗的車,。
看到女兒從車上下來,才想到這會兒已經(jīng)是暑假了,??吹礁赣H也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便知道他們是來檢查我工作的了,。
放下手里的活,,趕忙走了過去。
“你們怎么來了,?”我擦了把頭上的汗說,。
不經(jīng)意的一個轉(zhuǎn)身,忽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眼圈竟然紅了,。
而且,,那看向我的眼神,,是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的一種肯定眼神,。
“好樣兒的,!”父親說。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我懂事兒以來,,父親第一次夸我。
可我內(nèi)心之中沒有欣喜,,有的,,是深深地慚愧。
“爸,!”女兒湊過來,,端詳著我說:“你這又黑又瘦的,怎么變得跟個小老頭似的了,?”
“哈哈,!你爸才不是小老頭呢!你爸現(xiàn)在是條漢子啦,!哈哈,!”父親高興地說。
“去我宿舍坐坐吧……外面太熱了,?!蔽易哌^去,攙住父親說,。
馮曉麗跟在旁邊,,嘴角上那淡淡的笑,
掛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