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眾皆大駭,,私下耳語,,不敢出聲,。
黃平驚問曰:來者是人是鬼?
黑衣人幽幽回曰:吾生是忠君之人,,死為忠君之鬼,。
黃平又問曰:不知來此何為?
黑衣人曰:欲為忠君之事,。
黃平聞之,,忽叱曰:汝既為忠君之士,今何不思報國而反笑耶,?
黑衣人曰:吾非笑別事,,但笑眾位滿口忠君愛國,實無一計相報之耳,。也只能聚于陰暗處,,兀自長吁短嘆,形同一盤散沙。
眾官聞其出言不遜,,紛紛嗤之以鼻,。
黃平不甘為其笑,反問曰:足下言之鑿鑿,,卻也未必真有報國良策,!
黑衣人忽一聲冷笑曰:吾自有張良計,只恐眾位不敢聽,。
黃平觀其有備而來,,倏地憶起那封密書,遂試問曰:老夫觀足下身影似曾相識,,你我可曾在何處見過,?
黑衣人笑曰:黃御史果然貴人多忘事,這才不過短短兩日光景,,便已不認得乎,?
黃平心領神會,當即起身出迎,,曰:足下果然膽識過人,,煩請入內(nèi)一敘。
黑衣人不語,,低著頭,,徑直飄然而入。行動處生風,,恰似雁過,,來去無痕,更無從窺見面目,,不禁令在座為之忌憚連連,。
避席入內(nèi),黃平乃拜問曰:此間更無旁人,,敢問足下有何高見,?
黑衣人不緊不慢,不時取出一方絹帛,,小心翼翼展示于面前,。定睛一看,但見其上,,御筆親書,,皇帝詔曰:
“朕大行之后,嗣君幼沖,,難統(tǒng)國事,,朕甚憂之。故特賜此詔,令爾拱衛(wèi)嗣君,,兼之匡扶社稷,,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爾當念臣職,,恪循要束,勿負朕望,!”
黃平一見詔書,,立時大驚失色,一個踉蹌險些栽倒過去,,問曰:足,、足、足下究竟何方神圣,?
半晌,,二人乃出。但聽黃平在后拜曰:“恭送天使,!”黑衣人應聲飄然而去,一眨眼便已失了蹤影,。
送走黑衣人,,黃平忽回身大喜,酌酒祝曰:眾位,,承蒙先帝在天顯靈,,吾輩自此再不為人之魚肉矣!
眾官素來信服黃平為人,,其時大略問明原委,,盡皆喜出望外,乃紛紛瀝酒設誓,,拜謝皇恩,。飲酒畢,又敘說一陣,,亦俱散訖,。
隴右項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其國近南岳。及舜流四兇,,徙之三危,,河關之西南項地是也。濱于賜支,至乎河首,,綿地千里,。賜支者,《禹貢》所謂析支者也,。南接蜀,、漢界外蠻夷,西北接高盛,、銀鳶諸國,。所居無常,依隨水草,。地少五谷,,以產(chǎn)牧為業(yè)。
其俗氏族無定,,或以父名母姓為種號,。十二世后,相與婚姻,,父沒則妻后母,,兄亡則納厘嫂,故國無鰥寡,,種類繁熾,。不立君臣,無相長一,,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為雄,。殺人償死,無它禁令,。其兵長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觸突,,以戰(zhàn)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澳秃啵莴F,。雖婦人產(chǎn)子,,亦不避風雪,。性堅剛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氣焉,。
王政修則賓服,,德教失則寇亂。戎本無君長,,及華夏后相即位,,乃征畎夷,七年然后來賓,。至于后泄,,始加爵命,由是服從,。后,,或從侯伯征伐有功,天子爵之,,以為籓服,。或為酋豪反舊作亂,,雄強臣之,,則必威服。自華夏以降,,歷代皆如是,。至亙帝時,黨錮成禍,,政令多闕,故項人得以繁息,,不復稱臣,,時有寇邊,叛降無常,。及昭帝即位,,乃征隴右,伐而攘之,,復詣歸降,。
三寶五年,秋,,八月,。隴右項豪吾迷復與弟吾號及諸部反。吾號輕軍先入,,寇隴西界,,隴西太守張紆遠追之,,生得吾號,將詣郡府,。吾號曰:“殺我一人,,無損于項;若得生歸,,必悉罷兵,,不復犯塞?!弊o項校尉傅誨放遣之,,諸項即為解散,各歸故地,。吾迷遂歸隴右,。
次年,春,,正月,。護項校尉傅誨欲伐隴右,塞內(nèi)諸項,、胡為新降,,不欲出兵。傅誨乃施計離間,,使之相斗,。項、胡知其計,,遂復叛出塞,,更歸吾迷。傅誨旋請發(fā)諸郡兵數(shù)萬人共擊隴右,,未及會,,三月,獨先進軍,。吾迷聞之,,徙氈帳去。傅誨遣精騎三千窮追之,,夜,,至五兜谷,不設備,,吾迷襲擊,,大破之,殺傅誨及吏士八百八十人,。及諸郡兵到,,諸項遂引去,。朝廷旋詔以隴西太守張紆遠為校尉,將萬人屯臨隴右,。
秋,,七月。吾迷復與諸部寇金城塞,,護項校尉張紆遠遣兵與戰(zhàn)于木棉谷,。吾迷敗走,遣使欲降,,張紆遠納之,。吾迷因?qū)⑷吮娫勅瑥埣u遠設兵大會,,施毒酒中,,伏兵殺其酋豪八百余人,斬吾迷頭以祭傅誨冢,,復放兵擊其余眾,,斬獲數(shù)千人。由是諸項大怒,,謀欲報怨,,遂相與解仇結婚,交質(zhì)為盟,,人眾熾盛,,張紆遠不能制,朝廷憂之,。公卿舉少光代張紆遠為校尉,。諸項激忿,合眾四萬余人,,約定大河冰合時來攻,。
先時,有小月芝胡者,,分居塞內(nèi),勝兵者二三千騎,,因勇健富強,,每與諸項戰(zhàn),常以少制多,。雖首施兩端,,朝廷亦時收其用。及至吾迷子迷唐率兵萬騎來至金城塞下,,未敢攻關,,先欲脅迫小月芝胡,。少光擁衛(wèi)小月芝胡,令不得戰(zhàn),。
議者咸以項,、胡相攻,利朝廷,,不宜禁護,。少光曰:“不然。今張紆遠失信,,眾項大動,,經(jīng)常屯兵,不下二萬,,轉(zhuǎn)運之費,,空竭府帑,涼州吏民,,命懸絲發(fā),。原諸胡所以難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其勢危急,,當以德懷之,或能有用,?!彼炝铋_城及所居園門,悉驅(qū)群胡妻子內(nèi)之,,嚴兵守衛(wèi),。項人掠無所得,又不敢逼諸胡,,因即解去,。
由是隴右諸胡皆言:“昔朝廷常欲我等相斗,今少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nèi)我妻子,,乃得父母也!”遂咸歡喜叩頭曰:“唯使君所命,!”少光遂撫養(yǎng)教諭其中少年勇者數(shù)百人,,以為義從,小大莫不感悅,。及至少光去任,,老少數(shù)留不得,竟皆奔走于道路,,至空城郭,。更賞賂諸項,,使相招誘,迷唐叔父吾號將其部眾八百戶來降,。少光因發(fā)金城夏,、胡、項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于瀉谷,,破之,迷唐乃去,,眾悉離散,。
自西戎之亂以降,朝廷重心西移,,于是隴右項趁勢復起,。延興三年,諸項大合,,復寇隴西塞,,殺護項校尉,劫參軍嚴忠為主,,督統(tǒng)三十六部,,自號車騎將軍,公然反叛,。朝廷為憂,,旋拜少光為大都督,經(jīng)略隴右,。不日,,少光抵隴西大營。
隴西大營,。帳內(nèi),,眾人論對時局,各抒己見,。一番你來我往,,縱橫謀劃,皆以為戰(zhàn)則不利,,于是紛紛愁云滿面,。
少光靜靜聆聽眾議,不覺亦是眉頭深鎖,。
——朝廷剛歷大戰(zhàn),于內(nèi)國庫空虛,,兵疲師老,,于外又有諸胡虎視眈眈,,當下實不宜舉大兵也。
少光一時心中煩悶,,倏地一拍案,,應聲而起:別吵啦!眼下軍情如火,,豈容得半點遲疑,?如今朝廷委以吾等千斤重擔,指望的是你我能夠保境安民,,而非在此這般喋喋不休,!諸位休要忘記,如今并非朝廷要戰(zhàn),,實乃叛軍過于咄咄逼人,。奪我城關,殺我大將,,實在人神共憤,!若不施以雷霆之威,何以儆天下效尤,?
眾人聞之噤聲,。
少光緩了口氣,兀自環(huán)顧一周,,隨之又道:都說說吧,,這仗該如何打,從哪先打,?
眾人不能對,,只是面面相覷。
少光無奈,,兀自背過身,,擺手只道:都下去吧。
眾人散盡,,唯紅羅駐足不去,。少刻,乃上前勸道:眼下天時不與,,又敵眾我寡,,眾將所慮亦不無道理,將軍又何必非要逆勢而上,?
少光聞之轉(zhuǎn)身,,坦然道:仙子有話,不妨直說。
紅羅思慮片刻,,乃緩步上前,,娓娓道:而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黎民百姓,,無不翹首以盼仁義之主,太平之世,。夫為天下計,,當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與其大發(fā)殺機,,冤冤相報,何不廣施太平之道,,化干戈為玉帛,,共襄盛舉,豈不美哉,?
少光聽罷,,卻是一臉不以為然,當即駁道:哎,,治亂世,,焉能不戰(zhàn)耶?古人云,,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以戰(zhàn)止戰(zhàn),,雖戰(zhàn)可也,。君子坦蕩蕩,何必拘泥于小節(jié),?
紅羅諄諄言道:然以戰(zhàn)止戰(zhàn),,終究只能謀一時,難以謀萬世也,。正所謂,,以德服人,則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必天下怨望……
少光略不耐煩,,不等紅羅細說,憤憤然只道:天下誰人生性好戰(zhàn),?概因人不服我,,吾才以大兵服之。不服,,吾便打到他服!
紅羅欲再勸:叔,、瑤,!
熟料少光倏地一拂手,搶過話道:好啦,,吾意已決,,請勿復言!
紅羅無奈,,兀自搖頭嘆息不止,,悻悻然步出帳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愿天下從今多太平,,將軍不必再出征!
少光望著紅羅遠去的背影,,不覺悵然若失,,心中更是有苦難言。
——他戎馬半生,,又頗曉時局,,豈能不諳天時地利人和之道?奈何天子新立,,尚無恩威布于天下,。而前番西戎之亂,更幾乎令朝廷威信掃地,。偏此次,,叛軍來勢兇猛,又日益猖狂,,若再不借機立威于天下,,唯恐久之人心思變,則太一休矣,!
奈何天不遂人愿,。六月,兩軍戰(zhàn)于洮河,。官軍以寡敵眾,,一時不能克,久之,士氣大損,。后,,邊軍項人部忽臨陣倒戈,官軍因之腹背受敵,,旋敗走東去,。后,官軍退守臨洮,,叛軍久攻一月不下,,乃引軍去。
流星馬探得消息,,火速報入長安治所里來,,明語先聞訊,遂急召群僚商議對策,。
堂上,,明語先聞聽過詳細奏報,倏地把臉一沉,,忍著怒意,,問道:是何人向鉅公進獻此略?此人當斬——,!堂上公卿莫非也糊涂矣,,為何都不諫?
眾人聞之,,卻是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花宛若見狀,,無奈稟道:據(jù)報,,是、是雍王力排眾議,,一手定調(diào)的此篇《固邊方略》,。
明語先一聽,頓時怒不可遏,,瞪圓了一雙鳳目,,吞吐過一陣,猛一拍案道:這個碧眼兒,,腦子里成天就知道打仗,、打仗,他這是嫌朝廷麻煩事還不夠多,,是吧,?虧他還當過幾年護項校尉,,居然能想出此等昏招來,從小讀的那許多圣賢書,,怕是全讀到狗腹中矣,!成天渾渾噩噩,剛愎自用,,朽木為官,,庶子誤國,吾看他今后還有何顏面入廟拜謁太一列位先帝,!
凌霜不解道:主母,,隴右諸項,連年為禍,,時降時反,詭變無常,,于長遠計,,私以為不可過于縱容。何況今朝廷西遷不久,,一時立足未穩(wěn),,欲借剿賊立威,也是有情可原……
熟料話猶未盡,,明語先已撲面斥道:那渾小子糊涂,,爾等莫非也糊涂矣?也不想想,,隴右項亂,,反復百年,屢剿不盡,,空耗府帑不說,,更幾成頑疾一塊,又豈是僅憑一戰(zhàn)之利所能左右,?正所謂,,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隴右項亂,,積弊已久,成因復雜,,又涉及塞外諸胡守備及河西走廊貿(mào)易,,可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朝廷素來皆以綏御垂撫為主,,兼駐少量精兵為震懾,,恩威并施,,以謀長久之道。況今時朝廷方經(jīng)大戰(zhàn),,守備多在西域,,涼州又貧瘠,京畿漸亦空虛,,值此疲敝之際,,避戰(zhàn)休養(yǎng)猶不及,竟還不思懷柔天下,、廣垂恩撫,,反而急功近利、一味窮兵黷武,,莫非存心要損我太一氣運乎,,爾等究竟安得何心?
凌霜自知失言,,大駭之余,,忙俯首認錯:末將知罪,敢請主母責罰,!
明語先罵過一陣,,其時心煩意亂,也無意作多苛責:行啦,!都說說吧,,眼下該如何應對?
宗望心直口快,,起身諫道:主母,,末將以為,既然箭已在弦上,,為防萬一,,不如干脆奏請調(diào)關中兵入隴右,先行平定叛亂再說,。料區(qū)區(qū)幾個暴民,,也掀不起甚大風浪來,旁的從長再議便是,。末將愿為先鋒,!
凌霜聞言,遂附勢請道:末將也愿往,!
在座幕僚多以為可,,熟料明語先始終未置一詞,只是兀自皺著眉,,似心有顧慮,。
“且慢,!”花宛若看出其心思,雙眸暗暗一轉(zhuǎn),,忽出聲稟道:“主母,,臣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明語先聞其言,,會其意,暗暗瞥了她一眼,,遂索性說破道:婉婉有話,,直說便是。
花宛若旋諫道:主母明鑒,!臣下以為,,爾今天下割據(jù),上下日生隔閡,,個中關節(jié),,已不可不慮也。今朝廷若真欲借此戰(zhàn)來昭告天下,,料其必不會準吾等所請。再者,,前番主母未等朝廷核準下命,,即先行調(diào)兵馳援丘茲,自此之后,,朝廷已隱約對我等有所忌憚矣,。眼下隴右大勢又未明,冒然請旨入涼,,只恐弄巧成拙,,反落個圖謀不軌之嫌,輕則遭小人彈劾,,平白陷足輿論,,重則會引天子生疑,招致君臣離心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滿座啞然,面如坐蠟,。
明語先自知個中利害,,遂順勢問道:婉婉既看破其中關節(jié),不知可有對策否,?
花宛若道:回稟主母,,臣下以為,,為今之計,不如先靜觀其變,,待情勢逐步明了之后,,再定進退不遲。同時,,可暗中布兵于陳倉,,劍指隴右,以防不測,。
明語先不置可否,,只是暗暗嘆氣。
凌霜卻是倏地不悅道:待情勢明了再定進退,?聽婉婉之意,,莫非要坐等賊兵殺入京畿,再舉兵勤王才算名正言順,?
花宛若欲言又止,,無意爭辯。
明語先見狀,,忙搶過話頭道:玉貞可有其他對策,?
凌霜忙道:啟稟主母,末將以為,,隴右氏種混雜,,良莠不齊,平時尤不服教化,,亂時更爭相從逆,。而今賊兵勢大,一旦與內(nèi)外諸胡相互勾結,,只恐躍躍而成燎原之勢,,進而威脅京畿守備。萬全起見,,末將以為,,當即刻奏請兵出陳倉,直入隴右,,戡平眾逆,。同時,可增兵烏氏,,以備戰(zhàn)局不利時,,兵出蕭關,馳援京畿之用,。如此,,方可保萬無一失,。
花宛若頓時哭笑不得,不禁直搖頭道:糊涂,!揮軍隴右姑且不論,,若再進抵蕭關,不等于自己坐實了不臣之心,?他日若有小人進讒,,縱使鉅公容得你我自證清白,你我只怕也將百口莫辯矣,!
凌霜亦堅持己見,,乃據(jù)理力爭道:是個人清譽重要,還是社稷安危重要,?
明語先早已心煩意亂,,無意聽二人爭辯,遂索性散了議事:行啦,!都退下吧,,容我再想想。
待眾人散去,,明語先思慮再三,,始終憂心不過,遂連夜寫了奏折,,命八百里加急,,徑直送入帝京去,直言個中利弊,,奏請入汧縣,,以備不時之需,。因久未獲準,,遂只得退而陳兵陳倉,又多使人入隴右刺探軍情,,不題,。
不日,嚴忠遣使議和,,請以天子幸鮮水湖,,初不允。嚴忠由是不滿,,乃復發(fā)大軍逼境,,誓言“非天子親臨而不和”,甚急,。訊至中原,,時巫咸王明語先聞之大怒,,乃上書痛陳其罪,請以率軍伐之,,亦不允,。后,朝廷迫于形勢,,終允嚴忠之請,。
是夜,天高云淡,,風清月明,。少光心情大暢,一時酒興起,,便獨自于庭中喝酒賞月,,倒也難得愜意一番。
正迷醉,,忽見夜色下,,一倩影幽然掠過,飄飄乎,,似燕低飛,;渺渺乎,如云幻變,。
少光一眼便認出了那人身影,,遂出聲問道:難得仙子有此雅興,莫非有何樂事乎,?
那人初有些詫異,,遂應聲答道:“今幸兩家深明大義,相互罷了刀兵,,但愿從此烽火不再,,百姓承平。值此大好時光,,又有良宵作陪,,焉能虛度過,叔瑤不也一樣未眠,?”其聲溫潤似玉,,細膩如絲,彷佛石上清泉,,松間明月,,直聽得人心懷大暢。
少光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知可有幸邀君共賞這夜色,?
那人想了想,,遂道:恭敬不如從命。
穿過一片花蔭,,倩影終于脫離夜色而出,。一片闌珊燈火里,紅羅青蘿水裙,,長發(fā)飄帶,,笑靨如花,似夢中來,,飄然而至案前,,倒也不見外,寒暄過,,遂兀自坐下斟茶品茗,。二人于是茶酒作伴,笑談風花,,倒也其樂融融,。
正說話,但聞一陣鷹唳劃過長空,,忽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頭雄鷹,,箭一樣穿過灰黑色的夜幕,盤旋在小園上空,,久久而不肯離去,。映著皎白的月光,灰色的身影在夜空中忽明忽現(xiàn),,蒼勁而犀利,,彷佛一個揮之不去的死神。
少光正詫異,,卻見紅羅盈盈一笑,,不時抬頭向空中清喚一聲:灰影,來,!
話音未落,,那鷹似能通人性一般,,隨之一個俯沖下來,,徑直落在了紅羅肩頭,頓時收起了鋒芒,,靜靜依偎著,,乖巧得像一只小貓。定睛一看,原是一頭海東青,。
紅羅雙眼望著那頭海東青,,目光倏地柔情似水,玉手一邊輕撫過鷹背,,一邊拾起一塊肉小心喂到那鷹嘴里,,極盡呵護與愛憐,彷佛一位慈母,。
少光望著那頭鷹的雙目,,驚嘆與生俱來的一雙慧眼,燦爛若繁星,,犀利如刀戟,,一時忍不住贊嘆道:好俊的鷹!是你養(yǎng)的,?
紅羅輕搖頭道:是一個故人的,,暫時由我養(yǎng)著而已。
少光輕點頭,,見紅羅對那頭鷹如此呵護,,越發(fā)有些好奇,遂信口說道:像你這般投喂熟食,,久了可不是好事,。
紅羅應聲回轉(zhuǎn)過頭,不解地問道:那該喂何物,?
少光于是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鷹屬猛禽,,偏愛血腥為食,海東青尤甚,,宜用帶血的生肉,,最好是活鳥。
紅羅輕點頭,,不覺面露傾佩之色:看不出來,,叔瑤還挺懂鷹。
少光淡淡一笑道:小時候替先生喂過,,比這還大的海東青,。
紅羅莫名心生好奇,忍不住又問道:哦,,不知如今可還在,?
少光信手拾起一塊糕點,不時逗著那頭鷹,,不時卻搖著頭,,幽幽地回了句:后來那畜生敢對著我發(fā)狠,,吾一興起就把它給燉了,差點沒讓先生把屁股打開花,。
紅羅聞之一愣,,鬼使神差間,腦中竟莫名浮現(xiàn)出一幕鬧劇——
幽靜的院落里,,忽一陣雞飛狗跳,,但見得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緊趕著沖出門,,躲貓貓一般地直繞著小院打轉(zhuǎn),。
那小的,莫非幼年時的少光,。但見他一嘴油污,,衣冠不整,一手抓著一腿肉,,整個一無頭蒼蠅似的在院里四處亂竄,。
明語先緊追在后,手執(zhí)皮鞭,,怒氣沖沖地直攆著他打:你這個臭小子,,哪里跑,給我站??!
少光哪里肯聽?莫不撒開了腿,,拼命奔逃,,眼瞅著快趕上時,冷不丁一個閃身,,竟倚仗著花壇來回躲避,。
明語先幾番逮他不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邊追邊罵道:你個渾小子,,挺能耐啊,徒手便把偌大只鷹給弄死啦,,怎地沒讓它把你臉抓花,?
少光到底稚氣未退,一時竟還不肯認錯,。這廂,,一邊驚慌失措地躲閃,一邊仍不忘頂嘴道:誰讓那畜生先招惹我來著,?何況我只輕輕那么一捏,,它脖子竟然就斷啦,橫豎都活不成矣,,索性祭了肚腸也好,!
明語先一聽,越發(fā)怒不可遏:你還有理啦,?你個渾小子,,不過叫你替我喂幾天鷹,轉(zhuǎn)眼竟喂到你肚腸里去啦,,想毀尸滅跡?。靠次胰绾问帐澳?,給我站?。?p> 少光心知今日在劫難逃,,兀自躲閃過一陣,,見勢不妙,遂也只好求饒道:先生答應不再打我,,我便站?。?p> 明語先追得累了,,聽得此言,,忽停下腳步,兀自彎下腰,,直喘著粗氣道:好,,我、我答應你,,你且過來,、且過來……
少光將信將疑,遂試探著慢慢挪近身子:真的,,真的不再打我啦,?你保證!
明語先緩過一陣,,其時仍彎著個腰,,卻轉(zhuǎn)色哄道:“真的,我保證,,放心過來,,快?!敝钡壬俟庾呓?,卻竟然面色突變,,不時挺身抬手,拉近前便是一通豪打:“我保證不打死你,!你個渾小子,,三天不打,便上房揭瓦,。我這鷹你吃得香不香,、香不香、香不香,?今日你怎么吃進去的,,便怎么給我吐出來!”
少光大駭,,拼命掙脫了身子,,一溜煙又奪路而逃,邊跑還邊不住放聲大呼:明先生食言啦,,明先生食言啦……
明語先抓他不住,,索性便放去了:“你個渾小子,又死哪去,,給我回來,!”轉(zhuǎn)過頭,卻兀自嗅了嗅奪來的那條鷹腿,,口中不時竟笑道:“臭小子,,燉得還真挺香!”
——想到此處,,紅羅竟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聲,,玉手輕掩紅唇,兀自搖頭只道:“倒也像是你的作風,!”笑過一陣,,見那鷹被少光逗得有些煩了,遂出言勸道:“小心,,它脾氣可不太好,,認人?!?p> 說話間,,但見那鷹靜靜凝視著少光一陣,忽迎風一聲清唳,,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不時振翅而起,直圍著少光身邊打轉(zhuǎn),,顯得有些興奮,。
紅羅乍以為它被少光逗得惱了,,于是忙出聲安撫道:灰影,乖,,不鬧,,到我這來。
少光見狀,,頓時有些怒意,,下意識舉起手臂斥道:你這頭傻鷹,,再不下來,,小心我把你也給燉了!
不曾想那鷹一聽得這話,,不僅不怕不惱,,反而撲騰了幾下翅膀后,竟聽話地落在了少光手臂上,。兩廂凝視過一陣,,竟依偎著少光“咕咕咕”地直撒嬌,彷佛在向一個久未蒙面的老友傾訴衷腸,。
少光不明所以,,順勢撫摸著鷹首,兀自直笑道:這不挺聽話的嘛,!
紅羅驚訝不已,,望著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幕,不知不覺竟勾起了心事,。
夜幕下,,幾朵行云飄過,悄然蔽去了月色,,讓周遭一切看著灰蒙蒙的,。映著依稀的燭光,樹影斑駁地散落在人身上,,恍惚之間,,一個灰黑色的身影赫然展現(xiàn)在眼前,朦朧而又熟悉,,竟油然而生一份闊別已久的親切感,。
紅羅呆呆望著眼前這一幕,頓時有些意亂情迷,,不自覺已出了神,,盡情遨游在回憶的長河中不能自拔。孰料陡然浮云開,,皎潔的月光忽然傾瀉而下,,照亮了眼前人漆黑色的長袍,,也照亮了他那如削似鑿般的輪廓。一片流光浮影之中,,但見他緩緩轉(zhuǎn)過臉來,,映著皎潔的月光,眼前浮現(xiàn)的雖然是一張熟悉的臉龐,,但這一刻卻讓人覺得如此陌生,!現(xiàn)實來得如此突然,一瞬間打破了所有幻想,,著實令人措不及防,。
紅羅如夢初醒,心下頓時升起一陣失落和惆悵,。太流連于過往,,不自覺有些心慌意亂,忙不迭端起茶杯,,借機避開了迎過來的那雙炯炯有神的星目,。
少光見紅羅眼神躲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遂好奇地問道:怎么啦,,仙子?
紅羅輕搖頭,,再回首時,,已是一臉風輕云淡:沒、沒什么,。
少光不明所以,,也未敢再細問。
敘過一陣,,正微醺,,忽見少光舉杯不飲,一言不發(fā),,莫名思緒泛,,若個不饒人。無聲時,,落寞叢生,,我見猶憐。恰聞花間芬芳沁肺,,會案上酒香撲鼻,,因之心血如潮,催得詩興起,于是望天頌曰:
“花香沁肺酒銷魂,,似蔓糾結不可分,。
縱使花香能勝酒,從來酒醉哪由人,?
杯中固有相思淚,,世上難得自在身。
愁散酒消一夢去,,春殘花老幾多存,?”
詩畢,痛飲杯中酒,,借消一夜愁,。
紅羅聞其詩,感其情,,不覺心生惻隱,。恰此時,,晚風寂寂,,月色沉沉,落花拂影,,衣袂生香,,于是脫口念成一律,和曰:
“舉杯落影望銷魂,,欲醉先嘗恨幾分,。
天下安得回夢酒?夢回聊慰有情人,。
斂眸恍見花噙淚,,拂面暗來香滿身。
繾綣不知何處去,,婉約應在我思存,。”
罷了,,徑直又與少光斟滿一杯酒,,不時勸曰:“苦辣酸甜自酒出,多嘗幾味又何如,?但教一醉千愁解,,長此哪堪稱丈夫?”
——金樽綠蟻紅酥手,,勸飲一杯回夢酒,。別是繞腸無斷絕,問君能解相思否,?
少光會心一笑,,心思有所緩解,,乃揖手答謝。
紅羅還過禮,,卻覺意猶未盡,。因觀是時,殘霜散盡,,秋水連綿,,鮮花滿地,落英繽紛,,正是朝氣蓬勃夜,,鶯飛草長時。一時有感而發(fā),,遂又情不自禁頌曰:
“衣滿風塵靴滿霜,,曾經(jīng)跌倒又何妨?
任他前路無窮厲,,亙古大江不盡長,。
幾度夕陽知冷暖,一壺濁酒話滄桑,。
山河多舛今猶在,,酹此三杯告始皇?!?p> 紅羅頌罷,,少光當即拍手贊揚。趁著詩興,,此間氣氛,,不禁更益融洽。
談笑間,,月落枝頭樽見底,,偏值意興正當時。但見少光面色熏醉,,半夢半醒,,迷離著雙眼,漸亦歪伏在案前,。紅羅靜坐一旁,,翠眉欲滴,目光如水,,游離暗盼,,兩靨生花。
是時,月華如夢,,燭影搖黃,,月光透過柳梢頭,淡淡灑在少光那如削似刻般的臉龐上,,彷佛為之蒙上一層薄薄的青紗,,朦朧而又熟悉,令這一刻的他看著如此迷人,。最是那雙炯炯有神的星目,,氤氳中透著一份光鮮,恰如其分,,而又別具一格,,直叫這夜的月光與燈火亦為之黯淡?;剡^神,,猛然發(fā)覺,這夜色,,竟是如此曖昧,。
紅羅不知不覺地竟看得有些出神,猛回神,,恰迎上一片熠熠生輝的目光,。
四目相對,,無聲時,,少光忽溫聲細語地說了句:仙子,你好美??!
紅羅聞言,俏臉頓時泛紅,,下意識避開目光,,欲作鎮(zhèn)定,偏吞吐其詞:叔瑤何出此輕薄之語,,莫不是,、莫不是吃醉矣?
當時思緒如潮,,柔情似水,,一時酒言酒語,恰如夢囈,,又飽含相思,。
少光邊說著,不經(jīng)意間已挨近紅羅座邊,接道:真的,,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好像一個人,,好像、好像……好想你??!
紅羅欲言又止,退避不得,,遂忍不住起身道:叔瑤怕是真的吃醉矣,。
情到深處,少光再也按耐不住,,倏地緊抓住紅羅衣袖,,頓時已情難自禁:不,黛姍,,你別走,!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想你啊,,你別走,,你別走……
紅羅驚恐萬分,脫身欲走:叔瑤,,你別這樣,,快放開……
少光其時已經(jīng)神志恍惚,哪還分得清這許多,,糾纏間,,不禁越發(fā)放肆。
紅羅急閃身,,頓時又羞又惱,,疾聲斥道:少叔瑤休得無禮!再敢放肆,,別怪我無情,!
其時少光正值酒勁上頭,于是愈加得寸進尺,。但見他顫顫巍巍著站起身,,訕訕地笑道:“放肆?你算是說對矣,!打從記事起,,除了我娘與先生,,這世間還不曾有過我少光不敢搶的女人!當然……也包括你在內(nèi),!”但說著,,忽趨身上前,頓時將紅羅攬入了懷中,。
紅羅見狀大怒:“你這狂徒,,安敢如此!”恨極時,,但見玉手“呼”的一閃,,只于電光火石之間,順勢便將少光咽喉鎖了個結結實實,。
少光措不及防,,未及作多反應,只覺一股熾熱頃刻間走遍全身,,待回過神來時,,全身已動彈不得。
紅羅這一手,,名曰“九龍真氣”,,乃三界純陽正氣也,再加上其數(shù)萬年修為作助力,,縱是上界大羅金仙亦要退避三舍,,又豈是少光這等肉身凡胎所能承受?但見得光焰乍現(xiàn),,少光全身頓時被燥得臟腑欲裂,,只覺有一股熱流在體內(nèi)橫沖直撞,直欲破殼而出,。
其時劇痛難耐,,縱少光身強體健,亦忍不住失聲呼道:額,、額、額,,啊——,!
紅羅猛回神,心中暗叫不妙,。雖說自己只用了不到一分的功力,,尚不至于傷及人性命,然眼見得少光面色突變,,心下卻是莫名地一陣大駭,,于是慌忙罷了內(nèi)息,。將將松開手,一時余怒未消,,但見五指忽又一并,,轉(zhuǎn)眼便是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少光臉上,這才脫開了身,。
經(jīng)這一番折騰,,少光猝然酒醒,頓時羞愧難當,?;炭种啵窗l(fā)一言,,踉蹌著腳步,,遂奪路而去。
紅羅望著少光遠去的背影,,氣憤之余,,心下卻是五味雜陳。
——照理說,,以紅羅之修為,,慢說是一個少光,縱是千個百個,,亦難近得她身分毫,。而少光酒后失態(tài),進而做出如此輕薄之舉,,慢說受些皮肉之苦,,縱是被打斷腿也絲毫不為過。奈何當時鬼使神差,,情急之下,,紅羅心中首先想的竟是唯恐傷了少光,以至于束縛住手腳,,進而白白受了這等無妄之災,。然氣憤歸氣憤,此時此刻,,捫心自問,,心中卻又并未因此而對少光生出多大怪罪之意。更有甚者,,被少光抱在懷里時,,恍惚一剎那,竟讓她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依稀想起來一個故人,。
無心花落處,,陣陣水漣漪。一想到此,,紅羅心中不禁一陣莫名與詫異,,這夜倏地思緒萬千,竟久久而無法釋懷,。
八月初,,少馮如約赴會。
少馮坐車輦,,少光護在左右,,紅羅緊隨其后,一眾禁衛(wèi)環(huán)繞四周,,一眼望去足有近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正往鮮水湖而去。少刻,,忽見一騎匆匆來,,徑直奔少光而去。
少光聞聲停下馬,,只待那人走近身旁,,附耳聽罷,略略一點頭道:知道啦,,回去告訴他,,令他見機行事,敢有一絲紕漏,,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