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離別總是凄婉(求推薦,、投資,、收藏)
房門外,,梅闌駐足良久,聽聞屋內(nèi)弟子們嬉鬧,,老家伙莞爾一笑,,哼著小調(diào)走了。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梅長青瞥了眼門外,,嘴角翹起一抹好看的笑容,他知道,,這事兒算是結(jié)了,。
梅園又恢復了往常,李慶之傷好了,,當著眾人的面,,在梅闌門前磕了頭,,認了錯,,繼續(xù)登臺唱他的花旦青衣。
晚娘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開了門依舊潑辣,,關上門繼續(xù)當她的慈悲娘。
天涼了,,世道亂了,。
聽往來的人說,北邊那里遭了旱災,,草原上的豺狼們餓的像群瘋狗,,開始南下四處吃人搶糧,,已經(jīng)過了榆林城,逼向了長安,。
有錢人怕死,,聽說賊人要來了,便卷起鋪蓋拖家?guī)Э诘耐吓堋?p> 當官的也跑了,,這些人本來就是前朝遺老,,說難聽點就是些土皇帝,手底下沒兵,,也沒什么野心,,要不是這些年來幾大勢力彼此掣肘,這里早就被人拿了,。
汴州城亂了,,出了不少案子,也沒個人去管,,衙門早亂了套,,頭頭們逃了,就幾個小官小吏在那兒苦撐,,不過總還算頂點事兒,,沒讓這汴州城秩序崩塌。
茶館里聽戲的人越來越少,,日子越過越緊巴,,梅闌這幾天眉頭緊鎖,弟子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觸了他的霉頭,。
油燈下昏暗,晚娘伏在燈下穿針引線,、縫補起衣裳,,梅闌端著酒碗發(fā)呆。
“當家的,,今早我聽人說,,知府老爺昨晚上連夜跑了,怕是那蠻子真要殺過來了,,咱可咋整,?”
屋里就夫妻兩人,梅闌也不拿捏,,放下手中酒碗,,訕笑著走到晚娘跟前,討好道,“娘子先停會兒,,為夫與你商量個事兒,。”
一聲娘子叫的晚娘羞紅了臉兒,,放下手中活計,,微笑道,“說吧,,除了青兒的事兒,,別的我啥都應你?!?p> 梅闌醋壇子打翻,,語氣酸溜溜的,“你就慣著他,,遲早給他寵壞了,。”
晚娘翻了個白眼兒,,“我樂意,,”
說完見他一臉郁悶,又捂嘴嬌笑道,,“瞧你那副德行,,一把年紀了,也不害臊,,吃孩子的哪門子閑醋,。”
二十多年的老夫妻了,,彼此拿捏的準,,梅闌見把她哄高興了,這才跟她商量,。
“昨晚我琢磨一宿,,蠻子的事兒,還真說不準,,雖說長安那邊有趙將軍守著,,可那終究是些騎大馬的吃人蠻子,保不準就真的來了,。我思謀著,,要不你先帶老大幾個南下錢塘探探腳,?若是那蠻子真下了長安,,我再輕車簡從的南下,也好有個落腳的地兒?!?p> 晚娘一下子急了眼,,轉(zhuǎn)眼間淚花兒直涌,哀聲哽咽,,“就不能一起走嗎,?”
梅闌心糾的疼,輕撫著她的臉頰,,擦著燙手的淚珠兒,。
“別哭,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再說了,,那長安還有趙將軍的十來萬大軍不是,這園子來之不易,,每一寸都是大家的血汗,,就這么舍了,我還真不甘心,?!?p> 晚娘性子雖倔,好賴也算識大體,,懂得幾分輕急緩重,,銀牙輕咬,便應了下來,。
“好,,我答應你,可你也得答應我,,一旦長安丟了,,就趕緊南下?!?p> 梅闌自然無不應允,,欣然的拍著胸口應諾,“放心,,為夫又不是傻子,,一旦那蠻子大軍過了長安,為夫幾人立馬就走,?!?p> 見他應下,又在那兒耍寶賣乖,,晚娘這才破涕為笑,,媚眼輕翻嗔道,“傻樣!”
梅闌癡癡的望著她,,歲月不饒人,,一晃就二十多年過去了,自己老了,,這兩年頭上的白發(fā)越來越多,,晚娘也已不再年輕,臉上沾染了風霜,,眼角卷起了道道的魚尾紋,,可落在他眼里還是那么的嫵媚動人,一如那二十多年前,。
翌日早場散了,,梅闌召眾人在前院商議,將昨晚做好的決定說了下,,眾人面面相覷,,也沒什么意見。
“既然如此,,老大,,你帶著老三、老五,、老七,、老八還有小青先隨你們師娘南下錢塘探路,老二,、老四,、老六同我留下,若蠻子退了,,為師就派人送信給你們,,若蠻子過來了,為師再南下同你們匯合,?!?p> “師父,南下路途遙遠,,要不您先帶師娘她們走,,我跟幾位師弟留下來看園子?!?p> 梅闌不再年輕了,,李慶之有些擔憂他倉促之間趕路不便,便想勸他先走,,自己留下,。
“不用,。”
“師父——”
“就這么定了,?!?p> 李慶之再堅持,,梅闌干脆直接拍了板兒,,別看他沉著臉,其實打心底里卻很欣慰,,終究還是手把手養(yǎng)大的弟子,,疼的值當。
“榮老,,您老幾位也跟著老大一起走吧,,留下幾個小的撐撐場面足夠了?!?p> 榮老幾位,,是梅闌父親手上就跟了梅家戲班子的文武場,是梅園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了,,早年一直跟著梅父四處跑,,梅父離世后,他們又跟了梅闌,,都上了些年紀了,,這兩年已經(jīng)很少登臺,大多時間都在園子里培養(yǎng)弟子,。
對于梅闌的提議,,幾人湊一起嘀咕了幾聲,便拒絕了,,“讓小的們走吧,,跑了大半輩子的江湖,人老啦,,跑不動嘍?,F(xiàn)如今梅園落了腳,終于有了家,,不容易,!落葉歸根,人老歸鄉(xiāng),,我們就不走了,。”
“好,,那就讓小的們先走,?!?p> 考慮到幾位老人家確實也不適合長途跋涉,再說南下也只是未雨綢繆,,梅闌便遂了他們的意愿,,沒再勸說。
“老大小青留下,,其他人都散去了,,回去打點行囊,夜里就走,?!?p> 眾人散去,梅闌將兩人帶去了自己房里,。
“老大,,這兩年師父打你罵你,既是恨你不爭氣,,也是為了你好,,如今你浪子回頭,我也總算對的起你娘的托付,。你打小機靈,,重情義,為人處世為師也放心的下,,你師娘畢竟一個婦道人家,,不宜拋頭露面,到了錢塘,,外事就全靠你了,。”
李慶之聽的熱淚盈眶,,他不過一個‘婊子’養(yǎng)的,,若非梅闌收養(yǎng),哪兒還有他,,這么多年了,,他早將梅闌當作了父親,或許年輕叛逆,,可哪兒有兒子不聽老子話的理兒,。
“您放心,弟子定不負您所托,,待您南下了,,弟子就在錢塘擺好攤子恭迎您?!?p> “嗯,,如此為師也就放心了,。”
梅闌點了點頭,,又看向一旁的梅長青,,心底感慨,一轉(zhuǎn)眼都十六年了,,平日里沒注意,,這孩子已經(jīng)這么高了。
伸手輕撫著他的長發(fā),,梅闌語重心長道,,“亂世不結(jié)束,,不要登臺子,,前些日子師父昏了頭,差點斷送了你的前程,,也差點要了你師娘的命,,至今思來后悔,你天生聰慧,,是個讀好書的料子,。可惜啊,,你投錯了胎,,前腳被人丟棄,后腳就進了我這下九流的門子,,又跟我姓了梅,,錢塘自古人杰地靈之地,讀書人多,,倘若有人肯收下你,,就是改姓都成,為師不怨你,?!?p> 梅長青搖頭,“弟子姓梅,,這輩子都姓梅,。”
“你——”梅闌瞪眼,,梅長青也不退縮,,就這么直勾勾的看著他,那神態(tài)像極了晚娘,。
梅闌無奈,,只得苦笑,,“怪不得老話說‘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你這性子怎么就跟你師娘一樣的倔,,罷了,隨你了,,也算沒白疼你一場,。”
晚娘在那里背著身收拾行囊,,邊笑邊抹眼淚,,這孩子,說話總是這么招人心疼,,“別唬著孩子們了,,弄的跟個生離死別似的,聽的人心慌,?!?p> 梅闌立時尷尬,細想也是,,自己這一番說詞,,聽來還真有幾分像是在交代后事,不由的苦笑,,果然是老了嗎,?什么時候自己也開始變的婆婆媽媽了?
“也罷,,你們且牢記為師今日的話,,回去收拾吧?!?p> “是,。”
——
這年頭的人,,重禮儀,,跪地敬茶被師父喝過的人,才能算的上是門人弟子,,梅園人不少,,真正的班底卻只有那么十幾個,其余的多是依附著梅園的零散戲子,,所以走上些人,,場子也還能撐得下去。
日落余暉,,梅園還像往常一樣開戲,,來聽戲的人不多,,但吵吵嚷嚷的也算熱鬧。
臺上人唱的是《霸王別姬》,,園外眾人訴的是熱淚衷腸,,離別總是凄婉。
梅闌掏出梅園地契遞給晚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輩子,,就掙了這點家底兒,你可得保管好嘍,?!?p> 晚娘正黯然輕泣,聞言破涕為笑,,噙著淚花白了他一眼,,“放心吧,丟不了,?!?p> 眼看夜幕將臨,,梅闌再囑咐了幾句,,便揮了揮手。
眾弟子跪地高呼,,“師父保重,!”
梅闌眼睛濕潤,抱了抱拳,,哽咽道,,“保重!”
梅長青怔怔的看著眼前一幕,,人道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眼前這些人,,這些事兒,,又算什么?
車馬起行,,眾人依舊頻頻回望,,殘存的余暉罩在梅闌的身上,他那瘦弱的身影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些佝僂,,從前那個天塌下來也能頂?shù)淖〉膸煾敢呀?jīng)老了,,他唱了一輩子的楚霸王,終也是要落個日薄西山嗎,?
戲已末尾,,只聽那臺上人在唱,,“哎呀,將軍哪,,八千子弟俱散盡,,烏江有渡孤不行,怎見江東父老等,,罷,,不如一死了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