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范青以為李自成必死無疑的時候,，忽見高夫人跨上馬背喝道：“老營能戰(zhàn)斗的，跟我一起去救闖王,！”

　　范青一驚,，這時候闖入密密層層的官軍包圍圈,，和找死也差不多了。他伸手拉住高夫人的馬韁繩,，叫道：“夫人,，這太危險了！”

　　高夫人喝道：“我和自成,，夫妻一體,，他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回頭向已經(jīng)騎上馬的老營護衛(wèi)和孩兒兵喝道：“今日,，能不能救出闖王，能不能保住闖營大旗不倒,，就看我們了，我們一起和闖王同生共死,?！?p>　　老營這一百多騎士，同時舉起手中武器,，帶著必死的決心,，沉聲道：“同生共死！”

　　高夫人用手中馬鞭敲開范青的手,，喝道：“同生共死,，好男兒跟我一起沖啊,！”說完,，率先拍馬向山下沖去。身后,，馬蹄隆隆,，這一百多騎士如箭一般向山下沖去。范青看著這些人沖下山,，忽然想起什么,，向著跟在高夫人身后的慧梅大叫：“看我旗語！”

　　慧梅回頭看了范青一眼,，轉(zhuǎn)眼間,，身形就被煙塵暮靄淹沒。

　　這股騎士隊伍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從山下沖下來,，沖擊力極強。而且官兵們也沒想到能從這個方向殺來敵人,。此時,，夕陽落下,，暮靄沉沉，馬蹄揚起的煙塵和暮色蒼茫的煙流混合,，周圍已經(jīng)變得模糊起來,。官軍也看不清來了多少援軍，只是大叫：“流寇增援啦,！”

　　老營這批人馬以勢不可擋的威勢,，硬生生的沖入官軍的包圍圈中，終于和李自成匯合了,，此時,，李自成的身邊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加上老營的人也不過二百多人,，形勢依然危急,。

　　激戰(zhàn)中，慧梅想起剛才范青的話,，抬頭向山頭上望去,，只見范青正用力揮舞著手中的紅白兩色旗幟?；勖沸闹幸粍?，她今日簡略的跟范青說過旗幟的作用，范青很聰明,，立刻就派上用場了,。

　　“夫人，闖王,，咱們向那個方向突圍,。”慧梅一面大叫,，一面沖到前面開路,。只見她手中長劍閃亮，左劈右砍,，絲毫不遜于男子,。她雖然不知道范青為什么向這個方向指引，但范青幾次預(yù)言正確,，已經(jīng)在她心中豎立一個可以依靠的感覺,。

　　向這個方向沖了一會兒，只見眼前還是無邊無際的官軍,，眾人正在疑惑,，忽然一隊人馬從煙塵中沖出來，是劉宗敏,，只見他渾身浴血,，雙目圓瞪,，仿佛一尊殺神一般。他的身邊也不過剩下幾十人而已,。

　　兩支隊伍匯合在一起,，實力又強大一點?；勖防^續(xù)按著山頂范青的旗幟指引方向,，不多時，又匯合了兩個小股的被包圍的義軍,?；勖分懒朔肚嗟囊馑迹肚嗾驹诟咛?，能看到整個戰(zhàn)場形勢,，哪里被包圍，哪里官軍薄弱,。按著他的指引,，很快聚集了五六百人的一支隊伍，再次沖出包圍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老營駐扎的山腳下了,。

　　這時候,，左右和后陣的義軍也都慢慢聚攏到了這座小山中,，李過、袁宗第,、田見秀等人也都損失慘重,。

　　眾人一起上山，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官軍也不再進攻，而是團團將這座小山包圍,。

　　這一戰(zhàn),，義軍損失慘重，李自成的中軍和劉宗敏的前軍一共四千人,，只剩下五六百人回來,。總共一萬人的隊伍,，現(xiàn)在只剩下兩千人馬,，而且還有一些輕重傷員。

　　山頂有一座廢棄的山神廟,，本來廟里有一口井,，也已經(jīng)被填死,。實際上，這座小山也是一個陷阱,。洪承疇十分陰毒,，故意給義軍留下這座小山，官軍圍而不攻,。山頂沒有水源,，這可以進一步瓦解義軍斗志。

　　“水,，我要喝水,！”許多傷員在地上哀嚎。傷痛,、疲勞,，再加上對水的渴望，折磨著所有人,。

　　范青添添干裂的嘴唇,，在向四面眺望，只見小山四面全是火光,，星星點點,，不計其數(shù)，估計圍困這座小山的官軍至少也有四萬,。整個潼關(guān)南原的官軍得在七萬以上,，這已經(jīng)是大明朝最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了。李自成不避官軍鋒芒,，選擇硬拼,，是大大的不智。

　　“范公子,，夫人請你過去商議,。”說話的是慧英,，是跟慧梅差不多年紀,，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孩。

　　范青跟著她來到山神廟一側(cè)的樹林中,，只見高夫人臉色憂愁的坐在一塊石頭上,。明月徘徊樹梢，地上樹影婆娑,，清冷的月光鋪撒在地面上,，一片慘白。

　　慧梅正在一個火堆前烤馬肉,。老營攜帶的糧食早沒了,，好在有許多受傷的戰(zhàn)馬,，可以宰殺。而且馬肉中有水分,，可以稍稍緩解一下饑渴的感覺,。

　　看到范青過來，高夫人站起來,，遞過來一塊烤好的馬肉,，“范先生，沒聽你的話,，才導(dǎo)致這樣的慘敗,，唉！想起來真是羞愧,?！?p>　　范青接過馬肉也深深的嘆了口氣，他又何曾愿意到如此境地,，現(xiàn)在可以說是絕境了,，四面楚歌，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先生還有什么主意能夠解圍？這次我一定讓闖王遵從,?！备叻蛉吮еＭ聪蚍肚啵瑓s見范青只是搖頭,，這讓高夫人最后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范青看著手中馬肉,，沉吟片刻,，道：“有一個法子可以救出闖王，只是對夫人來說有些危險,?！?p>　　“真的么？”高夫人眼中出現(xiàn)一絲亮彩,，“只要能救出闖王,，再大的危險我也不怕?！?p>　　范青微微點頭,，“今夜三更，夫人帶領(lǐng)老營和一隊人馬從東南方向突圍,，待到吸引官兵注意力之后,，闖王帶領(lǐng)剩余兵馬從西南方向突圍,。”

　　高夫人立刻明白了范青的意思,，“你想用老營做誘餌,，吸引官兵主力，給闖王突圍創(chuàng)造條件,?！?p>　　范青點頭，看了一眼山下密密麻麻的火光,，道：“老營是義軍的核心,，代表著闖王，敵人定會以為闖王從此處突圍,，調(diào)集精兵強將圍堵,，這樣子，老營就很難突圍了,，也許會全都死掉,。”

　　高夫人眼中閃著無畏的光芒,，道：“我不怕死,，只要自成能活著，我愿意犧牲自己,，老營中的眷屬也都會同意這樣做的,，我現(xiàn)在就跟自成說?！?p>　　話音剛落,，忽然樹林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女子叫喊聲，“夫人,，救命?。　敝灰娨幻^散發(fā)的女子,，領(lǐng)著兩個孩子從樹林中跑出來,，是郝?lián)u旗的妻兒。

　　眾人一驚,，以為官軍攻上山頭呢,！高夫人唰的拔出半截寶劍，卻見從樹林中追出來一名漢子,，身材矮壯,，雙目圓瞪，手持一柄雪亮的刀子，正是郝?lián)u旗,。

　　郝?lián)u旗追到他妻兒的身后,，舉起刀子就要砍落，被高夫人一聲怒喝給止住,，“住手,！”高夫人走到他身前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推,，喝道：“搖旗,，你這是干什么？”

　　郝?lián)u旗睜著銅鈴似的眼睛道：“今夜突圍,，很難活著出去了,。與其被官軍抓住，受辱丟人,，還不如我現(xiàn)在就殺了她們,。沒了累贅，我就放心跟官兵拼殺一場,，死了也沒牽掛,。”

　　高夫人喝道：“你妻子一心一意的跟著你,，為你做飯補衣,，為你生兒育女，平日里吃了多少苦,？你作戰(zhàn)受傷,，她為你敷藥裹傷，危急時還會為你拼命,，今天你們前鋒被孫傳庭圍困,，還不是老營的人馬沖下去給你解圍？現(xiàn)在一說突圍,，你倒先殺起自己老婆孩子了,。你拍拍胸口，還有一點良心么,？”

　　“可是……”郝?lián)u旗吭哧半天也說不出什么來,，只是長嘆一聲,，放下刀子,，忽然流淚道：“我也不想殺我婆娘孩兒，可咱們到了這步田地,，還能活著出去么,？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干凈。”

　　郝?lián)u旗的妻子跪在他面前哭道：“搖旗,，咱們夫妻一場,，我絕不會給你丟人的。如果被官軍擒住,，我一定會自刎的,。”

　　郝?lián)u旗長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他妻子小步快跑跟上他，把手中一件披風(fēng)披在他的肩上,，轉(zhuǎn)眼間,，消失在樹林中。

　　高夫人目送他們離開,，一回頭,，只見李自成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他身后。

　　“自成,！”高夫人驚喜的迎上去,，卻見李自成眼光躲閃，眼神中微微帶著一絲羞愧,。

　　高夫人臉上笑容凝固,，瞬間好像明白了什么，慢慢道：“自成,，你要殺我,？”

　　一旁的范青心中突的一跳，古代男人的思維,，簡直不可理喻?。橙诉€沒上來,，先殺自己婆娘孩子,！

　　李自成吞吞吐吐的道：“我們將領(lǐng)剛剛商議完，今天三更突圍,，所有人都不帶家眷,，放手一拼?！?p>　　高夫人點點頭,，挺起胸膛道：“自成，你殺了我吧,！我絕不會像搖旗妻子那般逃走,?！?p>　　李自成抬頭和高夫人眼光相碰，看到的是一雙明亮,，堅定,，無所畏懼的眸子，更顯出他心中想法的卑鄙齷齪,。

　　李自成慌忙低下頭,，心中十分慚愧，小聲說：“桂英,，我不會殺你的,，你剛才罵郝?lián)u旗那翻話，何償不是在罵我,?！?p>　　高夫人緩緩道：“我愿意為你而死，不論是在戰(zhàn)場上,，還是在你身前,。你下不了手的話，我可以自己動手,?！闭f完伸手去李自成腰間拔劍。

　　李自成伸手擋住,，高夫人執(zhí)拗的再去拔劍,。李自成忽然焦躁起來，把佩劍從腰帶上扯下來,，狠狠的砸在地上,，然后蹲下抱頭痛哭起來，“我完了,，咱們所有人都完了,，起義這些年好容易建立起來的隊伍全完了，一朝付之東流,。都是因為我,，是我決定進攻潼關(guān)的，是我害死了那些與咱們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我難過,，我慚愧，我對不住他們,！我為什么這么蠢?。　崩钭猿梢幻媪鳒I,，一面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

　　高夫人跪在地上,，憐惜的撫摸李自成的面頰,。李自成抬頭,，露出一張憔悴的面孔，這幾日征戰(zhàn)疲累,，讓他瘦了許多,，一雙巨眼顯得更大了，短硬的胡茬,，干裂的嘴唇,，臉上泥塵混著眼淚，看起來有幾分滑稽,，也有幾分可憐,。

　　“自成，你不要這樣,，你要振作起來,，自古以來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次失敗不怪你,，也沒有兄弟怪你,。”高夫人語氣溫柔,，像安慰一個孩子,。

　　“兄弟們口中不說，其實他們心中是在埋怨我,?！崩钭猿赏纯嗟恼f道。

　　“只要是打仗,，就有可能受傷,，就會犧牲。你雖然是闖王,，但也不要把所有的壓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后悔,。所有人都看著你呢,，都希望你能想出辦法突圍?！备叻蛉擞秒p手握住李自成的巨掌,，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有什么辦法,？”李自成長嘆一聲,，回頭對親兵說,，“去告訴眾將，誰也不許傷害眷屬,?！?p>　　等親兵走開，李自成才對高夫人道：“剛才我竟然想要殺你,，我簡直不是人,。一會兒，咱們夫妻一起突圍,，一起生,，一起死，不枉咱們夫妻一場,?！?p>　　高夫人臉上露出一絲欣喜，慢慢點頭,，“我很高興你這樣說,，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可我不能這樣做,?！?p>　　李自成愕然抬頭，睜著大眼睛,，不明白高夫人的意思,，

　　高夫人把范青的主意說了，李自成立刻明白了,，這是用老營做誘餌,，吸引官軍主力，來換得他們逃生的機會,。

　　“這怎么行呢,！用你們一群婦女孩童的命，去換得我們逃生的機會,，我們還是男子漢么,！不，咱們一起突圍,，要死一起死,。”李自成情不自禁的叫了起來,。

　　“不,，自成，這不是考慮面子的時候了,。我們這些家眷都甘心情愿為你們犧牲,，你們要活下來,，咱們的闖字大旗就沒倒，咱們的隊伍就有恢復(fù)的機會,，到時候,，你還能給我們報仇。我們這些女人不圖別的,，只希望你能在每年祭日的時候,，給我們在墳頭上燒點紙錢就行,?！备叻蛉诵闹衅嗫啵Z聲也哽咽了,。

　　李自成抬頭看看妻子,，高夫人眼神堅定明亮，義無反顧,，似乎在她面前生死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你這樣說，這樣做,，實在讓我很慚愧,，剛才我還想殺你，我怎會有這樣的想法,，簡直是個畜牲,。”李自成說著狠狠的扇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