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邊塞,,嚴寒冰封了生命的孑遺。
古城,,古道,,馬蹄激蕩起心中的欲狂,。
數(shù)九寒天,風吼雪舞,,百獸恐懼而潛蹤,,飛鳥膽怯而絕跡,一切生命在這嚴酷的自然法則面前都乖乖屈服了,。只有萬物之靈的人類,,敢于沖破季節(jié)的羅網(wǎng),直面天地不仁,,他們該被歌頌被救贖,,因為辛勞、無懼,;但他們也該被詛咒被審判,,因為狂妄、貪婪,。
彤云密布的蒼穹之下,,冰雪覆蓋的大地之上,,古道向遠方延伸,一車數(shù)騎正沿著古道急速馳騁,,猶如棋盤上布下了幾枚棋子,,瞬間帶來了一股命運搏擊的強勁氣息。這是幾枚“黑子”,,黑馬,、黑車、一身黑衣的騎士,,風雪模糊了他們的臉,,只有那明亮的黑色眸子透出滿天飛雪,如一盞燈火吸引著飛蛾舞動,。
前方是雪,,雪的前方還是雪,在無盡的飛雪中有一座古城,。
古城孤獨的佇立在茫茫雪海中,,只有一條古道連著古城,古道為古城輸送養(yǎng)分,,如臍帶連著胎兒,。古城的前面就是邊塞,每年都有大批絲綢商賈踏上這條古道遠走西域,,而古城是商賈們的落腳點,。每年四月古城就會準時熱鬧起來,屆時古城的酒肆,、賭坊,、妓院、旅店里都塞滿了腰纏萬貫的商旅,。商人在外,,自然舍得花錢,他們有的在這里休整,,有的在這里交易,,有的在這里找樂子,有的在這里留下一生的思念,,有的在這里告別唯一的知己,。
這種熱鬧一直延續(xù)到八月,“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在飛雪飄零中,一切又戛然而止,,如此循環(huán)往復,,已不知流經(jīng)了多少歲月。
積雪已完全遮蓋了古城的房屋和街道,,此時的古城只有死寂,,留下的幾個雜役都躲在自己屋里,等著解凍的四月天,。
死寂在今天被提前打破了,急促的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分外響亮,,那些留守雜役好奇地爬起來從門縫中窺視,,卻發(fā)現(xiàn)來者不是他們所喜歡的人。
首先黑色就不是一種討人喜歡的顏色,,黑色代表著殘酷,、冷漠、孤獨和死亡,。但世上偏偏有些黑色嬗變?yōu)樯?,這種生命不追逐四季的色彩繽紛,它們只固守著單調(diào)的黑色,。因為黑色的生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物,,所以黑色也代表堅韌。比如,,信念就是黑色的,,因此信念是世界上最堅韌的東西。
再看這幾人打扮非商非官,,卻都非常年青,,并且身背寶劍。雖猜不透他們的身份,,雜役們卻能肯定這些人也是為金錢而來,,因為古城的生命脈絡就是金錢,是金錢將古城的男人,、女人,、酒和劍栓在了一起。這條脈絡貫穿著每一個熱鬧與死寂的輪回,,時光能改變古城的模樣,,卻無法改變古城的生命脈絡。
在后世看來,,這是一個失序的時代,,所以這個時代的主題是找回秩序,終結(jié)無序,。為了終結(jié)無序,,最聰明的智者都去開宗立派而不是成為游吟詩人,;為了適應無序,飲食男女都會為金錢搏命而少了些風花雪月,,因此也只有金錢能成為每個故事的始終,,尤其當這個故事發(fā)生在一個如此時節(jié)的如此偏遠的古城。
一行人在古城街道上駛過,,如磁石一般吸引著雜役們的好奇心,,自然也吸引了千奇古董店的大掌柜。
大掌柜經(jīng)營著古城里唯一一家古董店,,也是是唯一一個留在古城過冬的掌柜,,還有幾個伙計陪著他。此時大掌柜正坐在內(nèi)室的火炕上喝酒吃肉,,爐膛里的火燃得正旺,,銅酒壺還輕輕散著酒氣,大掌柜的臉紅撲撲的,,這里熱得像六月,。大掌柜只披著一件黑色稠衫,絲綢在火光下閃著油亮的光澤,,如一只冬眠的黑熊,。
大掌柜對馬蹄聲很熟悉,他行商列國,,漂泊半生,,除了掙得不菲身家,還練成了一流的駕車本領(lǐng),。他平常最喜歡攤開那雙長滿老繭的大手,,給店內(nèi)伙計講述自己的人生信條:吃得苦中苦,享得福中福,。
當一陣清脆鏗鏘的馬蹄聲傳來,,大掌柜便聽出這是上等良駒,甚至不比自己的“踏雪無痕”差,,那匹“踏雪無痕”是他花大價錢從塞外匈奴人那里購得,,他一次也沒舍得騎,這個時節(jié)他甚至在馬圈四周遮上了帷幕,,給“踏雪無痕”披上了最上等的氈子,。
車輪聲沉悶敦厚,車上顯然滿載重物而不是輕軟的絲綢,,兩種聲音混在一起,,卻勾起了大掌柜的好奇和惋惜。他自忖道:“誰舍得用如此良駒拉著笨重的貨物,而騎乘的馬反不如這拉車的馬好,?可見這是一伙不識馬的人,。”
那些雜役見馬隊在千奇古董店前停下,,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從車里下來,,他敏捷地掃視一遍周圍,便直接走到店門前,,從袖管中掏出一樣東西敲打著店門,。此時店里有兩個伙計,一個叫東升,,一個叫阿狗,,兩人正在屋里打瞌睡。聽到敲門聲,,兩人推諉了一陣才是東升去把那扇門開了一條縫,刺骨的寒風卷著雪花乘機涌進店內(nèi),,東升探出半張臉,,模糊地見有一車數(shù)騎佇立在風雪中,他正要問一句“客官何事,?”卻抬眼看到眼前的敲門人,,不由陡然來了精神,雖然他還沒有看清那漢子的長相,,但早已被那敲門的物件所吸引,,那是一錠金子。
好有效的敲門磚,!東升急忙打開大門,,那漢子脫下頭上的皮帽子,順手將那金子放進去遞給東升,,說道:“請大掌柜,。”聲音低沉雄渾,,充滿力量,。“大掌柜馬上就來,?!睎|升說罷就急忙進屋去找大掌柜,并順手將那金塊揣進了懷里,,那阿狗見狀搶著去提壺泡茶,。
東升還未邁出門檻,大掌柜已先一步走了進來,他披著貂皮大氅,,帶著些許醉意,。從敲門開始,前面發(fā)生的一切都已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見此人出手如此闊綽,,大掌柜知道自己等在這里是值得的。這千奇古董坊開在如此偏遠的邊塞古城,,自然生意冷淡,,大掌柜一年也做不了幾筆買賣,古城很多人都以為大掌柜并不是個古董行家,,因為他在這里面對的都是最精明商賈,,而不是一擲千金卻毫無眼力的貴族,生意肯定難做,。其實,,他們都不了解大掌柜,甚至全天下都沒人了解大掌柜,。
大掌柜的身價讓他現(xiàn)在已完全不在乎獲利了,,他已到了享受買賣的境界,比如他享受將對方裝進套子里,,然后再玩弄于股掌的快感,,這種快感是花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現(xiàn)在大掌柜突然覺得那種快感又在神經(jīng)里發(fā)酵了,,他迫不及待地要出手,。他對著那黑衣漢子一拱手說道:“貴客遠道而來,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敝店確實有幾樣拿得出手的東西,。”那誠摯的笑臉比火焰更能給人以溫暖,。
那漢子放下茶碗,,抬起頭來憨憨地一笑,非常樸實的笑容,,他說道:“這么說我是來對了時間,,也來對了地方?!?p> 大掌柜這時才看清那漢子的長相:紫膛臉,,寬額頭,大鼻子,,略帶英氣,,聽他說話卻不簡單,。他剛才那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其實包含了非常關(guān)鍵的信息:交易貴重的物品,,自然要考慮安全和方便,,這個時節(jié)邊塞古城空無一人,車馬馳騁在無人之境,,不但來去快捷,,還少有人注意,沒有人注意自然也就沒有麻煩,,所以在別人看來是不適合交易的時節(jié),,卻恰好是做某些交易的最好時節(jié)。
“難得客官如此精細,,地方正好,,時間也正好?!贝笳乒耦D時酒意全無,,他明白此人不是可以隨便糊弄的癡漢,把對方裝進套子里恐怕要費些心思了,。想到這里,,他便高聲吩咐東升:“把那紫玉葵金多寶鏡取來?!蹦菛|升答應一聲便去了后堂,不一會兒便捧出一個精致的樟木雕花大匣子,,恭敬地放在那漢子面前,。
大掌柜整理衣裳,一臉莊重地過來要打開匣子,,這時那紫膛臉卻突然一伸手,,“啪”的一聲將那樟木匣子按住,他對大掌柜說道:“你先看看我的東西,?!闭f完這話,就見店門“吱呀”一聲打開,,兩個黑衣年輕漢子抬著一口大箱子進來,,那箱子看上去非常沉重,大掌柜猜不透那里裝著什么東西,。
這時那兩個漢子隨手將那箱子打開,,大掌柜只瞟了一眼,嘴巴就立刻張得老大,,就像針扎了至陽穴,,眼珠子突出,,滿臉驚愕。因為他行商半生,,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金子,,滿滿的一箱黃金。
在震驚之余,,大掌柜便不由自主地從懷里摸出一把青銅鑰匙遞給東升,,等了半晌東升才從后屋捧出一塊五彩蜀錦,只見那蜀錦色澤耀目,,彩霞映人,,滿室紅光,一看就是非凡品,?!斑@是九百九十九個蜀國秀女用了三年零九個月秀成的金鳳鳴空彩霞蜀錦圖,希望能入您的眼,?!贝笳乒裰绷酥毖Z氣非常自信,。
沒想到那紫膛臉漢子卻看也沒看,,只是端起那茶碗輕呷一口,這時那兩個青年漢子便又抬進來四口箱子,,兩人像抬土豆似的,,一聲不吭地抬進來然后打開,居然是滿滿的四箱黃金,。
天生萬物,,都有各自的使命,時光丈量生命,,黃金詮釋奢華,,當黃金足夠多的時候,則不是詮釋奢華而是在詮釋力量——決定秩序的力量,。這些人帶來的黃金如此之多,,別說他這個古董坊,就是這座古城他也可以輕松買下了,,這時他驀然明白了對方為何舍得用如此良駒拉一輛車子了,。這時兩個伙計早驚呆了,還是大掌柜先定了定神,,他仔細端詳著那漢子,,見他穿著打扮如一般商賈,卻沒有商賈常有的機敏,,也沒有貴族的貴氣,,更沒有智者的靈氣,,卻從骨子里透著一股霸氣,富有的人都有這種霸氣,。
這一股霸氣激發(fā)了大掌柜內(nèi)心深處的那消失許久的自尊,,這種自尊人皆有之,只是有人將其聲張,,有的人卻不得不將其埋入內(nèi)心的最深處,。大掌柜轉(zhuǎn)身走到房間角落的一個案幾前,他伸手左右扭動了幾下案上的一個木雕蟠龍,,接著便聽到一陣脆響,,身后的墻壁突然裂開,一間內(nèi)閣赫然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這一幕讓兩個伙計大吃一驚,,他們沒想到自己打掃了十年之久的屋子居然還藏有這個機關(guān),大掌柜果然是深藏不露,。
大掌柜親自從那內(nèi)閣里搬出三個箱子,,逐一打開后,他的脊背就直起來了,,這時他昂首說道:“這三樣寶物,,是在下半生艱辛尋覓所得,敝店還從來不曾示人,,客官既是明主,,自然可以一睹它們的風采?!?p> 那紫膛臉漢子此時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他拿起第一個箱子里的寶物,那是一柄古色古香的三尺寶劍,,他只瞧一眼便開口道:“這把赤蟹精鋼劍的確是把罕見的寶劍,但卻不是干將莫邪親手打造,,這是其大弟子費時三年鑄成,,雖然他已得其師傅真?zhèn)鳎吘够鸷蚰媚笊线€有毫厘之差,,所以它不值這個價,。”
接著他又拿起第二個箱子的物品,,那是一塊精美的玉佩,,晶瑩剔透,白中透青,,雕琢華美,,那漢子端詳一下說:“此玉佩曾為周幽王寵妃所佩戴,,名為游龍戲鳳,曾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但此玉佩在犬戎大破鎬京時被劫掠,,流落到北方苦寒之地,被單于的妃子占有,,但蠻夷就是蠻夷,,如此精美的玉佩卻在打獵時被羚角刮傷,所以也不值這個價了,?!?p> 紫膛臉漢子一邊說,大掌柜一邊開始冒冷汗,,這可是自己的半生心血,,卻被對方一句點破。只見那漢子又拿起第三個箱子里的寶物,,那是一塊綢布包裹著的東西,,打開后才發(fā)現(xiàn)是一顆夜明珠,正放出幽暗的光芒,。那漢子端詳片刻,,贊嘆道:“這顆罕見的夜明珠定是從南海深達百丈的椰納海溝里采得,更難得的是在嚴冬時節(jié)出水,,所以看上去光線發(fā)白,,給人以清涼刺骨之感,可惜只適合盛夏酷暑賞玩,,并不適合早春時節(jié)欣賞,。”
那漢子一通說下來,,大掌柜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濕透了,,這三件寶物是他分別在東海、塞外,、嶺南三地費盡千辛萬苦覓得的,,很多行家都不曾聽過其傳聞,要有一人了解三件寶物的底細,,除非他有神鬼之術(shù),。今天卻被這個帶著長相普通的漢子一一道破,并且那漢子在如數(shù)家珍般說完這三個寶貝后,,也毫無驕矜之色,,仿佛只是在評價集市上的幾件尋常皮貨而已。
這時那紫膛臉漢子對大掌柜一拱手,,說道:“有勞大掌柜,,把我想要的那件東西給我拿出來,。”
大掌柜愣在那里半晌,,突然發(fā)出一陣狂笑,,笑得一發(fā)不可收拾,仿佛是遇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這種笑讓他有一種暴雨澆頭的痛快,,也讓兩個伙計莫名其妙,在他們眼里,,大掌柜可一直都是精細謹慎,,不茍言笑,甚至有點神秘莫測,。
這時大掌柜收起笑臉正色道:“先生真乃高人,,那東西的確在我手上,請在此喝喝茶稍等片刻,?!闭f完便起身獨自去了后堂。
大掌柜回到內(nèi)室,,從柜子里取出一件厚實的羊皮大衣和一頂狗皮帽子,,還有一雙帶毛牛皮筒靴,他脫掉了身上的貂皮大氅和絲綢長衫,,迅速穿上羊皮大衣,,戴上狗皮帽子,穿上牛皮筒靴,,再用一根腰帶扎緊,,這時的大掌柜便活脫脫成了一個頂風冒雪的車夫,那個闊氣的掌柜形象早已不見了蹤影,。
大掌柜輕輕打開房門,,雪正噓噓地飄著,院子里悄無聲息,。他穿過院子,,拐進了后堂,這里供奉著大掌柜先祖的牌位,。后堂的大門常年緊閉著,這里除了祖宗的忌日,,從來就沒人來過,,大掌柜走到后堂臺階上,突然卻心頭一震,,他看到了臺階上的幾個淡淡的腳印,。大掌柜惶恐四顧,,發(fā)現(xiàn)滿園飛雪,并無一個人影,,這里顯然剛剛有人來過,。
大掌柜慢慢推開堂屋大門,眼前一幕差點讓他栽倒在地,,一顆血淋淋的馬頭正擺在祖宗的牌位前,,居然就是他的“踏雪無痕”。馬血滴滴答答地流在供案上的一個兩尺高的青銅鼎里,,那馬血仿佛是流進了大掌柜的胃里,,他一陣暈眩,腹中的酒食似乎就要翻滾出來,,他感覺自己就像那祖宗的牌位,,只是個擺設(shè),其實一點力量也沒有,。
“馬死了,,看來你只能在此過冬了?!币粋€聲音傳來,,是那紫膛臉漢子。
大掌柜轉(zhuǎn)過身來,,只見那漢子矗立在雪中,,風卷長發(fā),雪蓋雙肩,,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諧,,仿佛他是在自己的后院賞雪,而大掌柜卻穿得非?;?,他剛剛還計劃在雪地里,帶著青銅鼎,,趕著自己的“踏雪無痕”奔跑,,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青銅鼎還在,他的寶馬卻沒了,。一身馬夫打扮,,卻無馬可趕,就像遇到落跑新娘的新郎,。
那漢子說完話就徑直走進堂屋,,走到供案前仔細端詳著那青銅鼎,只見那鼎約莫兩尺來高,鼎上落滿了灰塵,,鼎口還牽著蛛網(wǎng),,顯然已是數(shù)年無人打理了。那漢子撫去蛛網(wǎng)灰塵,,只見那鼎造型古樸,,平底深腹,寬緣折沿,,鼎身飾雙龍奪寶紋,,左側(cè)一個“齊”字,右側(cè)一個“盟”字,,器耳上鐫了云雷花紋,。
那漢子二話不說,搬起那鼎就走,,而大掌柜的身體卻凍僵了一般動彈不得,,剛剛他還以為走的是自己,他甚至早就為此做了準備,,比如這一身皮衣皮帽,,還有花重金買來那匹日行千里的“踏雪無痕”,只要那匹“踏雪無痕”跑起來,,就誰也追不上了,。
但紫膛臉比他準備得更多,這個時節(jié),,沒有馬就只能在古城過冬,,而外面的人則可以進來,這樣他就成了被堵在洞里的冬熊,,只有被動挨打的份,。自己的寶貝也可能隨時被人搶走,尤其這寶貝是天下君王們都夢寐以求的東西,,自然會有無數(shù)亡命之徒前來搶奪,。
大掌柜顯然不想淪為群狼撕咬的羔羊,這筆買賣他必須做,。
當那漢子經(jīng)過身邊時,,大掌柜突然伸手按住了那鼎,他心有不甘,,于是他顫抖著對那漢子說道:“先生要帶走此鼎,,請先滿足在下有一個請求?!?p> “請講,。”
“把鼎和你的黃金一起帶走?!?p> “為何?”
“在下想跟先生交個朋友,?!贝笳乒裾f出了讓人大感訝異的話,包括那紫膛臉漢子,。用價值連城的寶物去結(jié)交一個朋友,,何等身份的人能讓精明過人的大掌柜去攀交?哪怕是國君也不過有如此地位,。在國君那里當然可以換個光宗耀祖的爵位,,而眼前這位只是個其貌不揚的商人,莫非大掌柜的腦子壞掉了,?
其實大掌柜的腦子一點沒壞,,不然他也不能積攢這么多財富,他比誰都清醒:眼前這位紫膛臉漢子有如此財力和見識,,恐怕秦楚君王也未必能與之相爭,,如果交上這樣的朋友,他要賺多少錢都沒問題,?!案鷮θ瞬攀翘煜伦顒澦愕馁I賣?!边@是他的又一個人生信條,。
那漢子上下打量著大掌柜,顯然他也低估了這位古董商,,這個要求出乎他的預料,。但他沒有打算為自己的失誤買單,他冷冷地說道:“我只做買賣,,從不交朋友,。”
大掌柜的眼神倏然黯淡,,如一點火星熄滅在雪里,。比黃金更珍貴的是機會,大掌柜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機會,;對方已把自己的底細摸得如此清楚,,就像魔術(shù)師被觀眾看破了手法,魔術(shù)就沒有必要再表演下去了,。
看著那漢子捧著青銅鼎跨出大門,,大掌柜仿佛感覺是心愛的女人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嘆了一口氣,以哀求的語氣問道:“先生可否告知要此鼎何用,?”
那漢子只對大掌柜說了“送禮”兩個字,,便轉(zhuǎn)身而去了,一串馬蹄聲飄散在古城的風雪里,,只是片刻回蕩,,便永遠地消失了。
“交易無處不在,,卻從沒有一個是皆大歡喜,。”享受交易的大掌柜常常以此自娛,,現(xiàn)在這個關(guān)于交易的信條對大掌柜最合適不過了,。又或許人生信條本沒有價值,它只在需要的時候來強化自我,。大掌柜今天算是做成了人生中最后一筆買賣,。
空曠的古城,空曠的古道,,駿馬撒開四蹄飛奔,,這的確是交易的最好時間和最好的地點,馬隊很快就將古城甩得無影無蹤了,。轉(zhuǎn)過數(shù)個山坳,,看看天色將晚,那最前頭的漢子放慢了速度,,并抬頭四處眺望,,顯然在找可以歇腳的地方,此地蕭條偏僻,,又大雪彌漫,,不見半點星火,哪有什么旅店人家,。那漢子皺了皺眉,,欲再要揚鞭催馬,卻突然“吁”了一聲,,猛地勒住韁繩,,那駿馬也一聲嘶鳴,踏碎雪花飛濺,。
眾人面露驚恐之色,,以為遇見了盜匪攔路,四下觀望卻并無人影,。這時那領(lǐng)頭的黑衣漢子用馬鞭一指前方,,喝道:“那是什么,?”
眾人順著馬鞭方向仔細一看,不由大吃一驚,,他們發(fā)現(xiàn)前方雪地里蹲著一個人,,那人披著一塊灰氈子,上面沾滿了雪花,,如果不仔細瞧,,還以為是一塊大石頭。而更讓眾人驚訝的是那人手中居然握著一根魚竿,,一動不動,神情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雪地,,仿佛在等待大魚上鉤的樣子,。
馬匹騷動,馬車里的紫膛臉漢子便走下車來,,看到眼前這奇怪景象,,他先是很驚訝,接著就鄭重地走到那雪人身旁,,他剛要開口說話,,只見那雪人突然動了一下,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下,,一副害怕魚兒被驚擾的樣子。
看到這一幕,,那些黑衣漢子都笑了,,這不就是個瘋子么?那紫膛臉漢子也微微一笑,,對那雪人道:“先生,,魚兒在水里,雪里是沒有魚的,?!?p> 聽到說話,那雪人這時突然抬起頭來,,眾人一見他的臉便不由得毛骨悚然,,因為此人太丑太難看,簡直如厲鬼惡魔,。一張黝黑粗糲的臉像千年老樹皮,,兩只眼睛發(fā)出幽暗的光芒,是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在這曠野之地見到這樣一個半人半鬼的活物,,膽小的非被嚇死不可,。
這時那老人發(fā)出了沙啞的聲音:“雪化了不就有水了么,有水不就有魚了么,?”
如此荒誕的邏輯,,讓一行人都笑了,沒想到這老頭不但是個瘋子,,還是個弱智,,這個笑話反倒沖淡了剛才的恐怖和驚悸,眾人頓時輕松起來了,。那紫膛臉漢子卻沒有笑,,他一臉嚴肅地說道:“化雪的日子還長著呢,您老人家還是先回家吧,?!?p> 聽到這話,那老頭若有所悟,,點頭道:“你說的也不錯,。”說完又兩只眼睛盯著紫膛臉漢子,,說道:“只是老夫還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先生?!?p> “老人家但說無妨,。”
“既然雪里無魚,,各位為何還要在這大雪天里如此奔波呢,?既然無魚,空有一鼎又有何用呢,?”老頭說完,,便一臉悵然地望著那滿天飛舞的雪花,仿佛那茫茫蒼穹之中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眾人一聽到個“鼎”字,,頓時臉色大變,那幾個馬上的黑衣漢子抽劍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紫膛臉漢子卻未動肝火,,他對那老頭一拱手,說道:“在下趙國商賈呂琦,,愿聞先生教誨,。”
那老漢道:“呂先生富可敵國,,應該在商言商,,何必要攪動天下局勢,,挑起列國紛爭呢?”
呂琦神色整肅,,對老漢頓首道:“在下并非無事生非,,老先生乃世之高人,定然知古知今,,也該知曉這天下的真正主人該是誰,。”
那老漢發(fā)出一聲干笑,,那笑聲如刀劈枯樹般刺耳,,眾人聽著不由得心煩意亂,只聽那老頭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只不過是強者的話語,就是呂先生的主人恐怕也不會相信吧,。三皇五帝,天道無常,,天下歸屬又豈會是一家能獨占,?”
呂琦說道:“先生高論,天命玄妙,,可呂某肩上沉甸甸的使命卻是真實的,。”
那老漢嘆息一聲,,道:“可呂先生的使命就像那鼎,,既沉重又浸滿鮮血,何不放下呢,?”
呂琦看著那馬車,,那鼎就蹲在那車里,可鼎只是大嘴張開,,不發(fā)一言,。呂琦沉默半晌才道:“先生在此等候呂某一行,就是想對我等說這些話么,?”
那老漢搖搖頭,,說道:“老漢想說的話,其實呂先生已經(jīng)說了,,那就是雪中無魚,,雪化了也無魚,兵危戰(zhàn)兇,,呂先生好自為之,?!?p> 呂琦深深一鞠躬,對老者道:“先生教誨,,呂某銘記于心,,只是士農(nóng)工商,各居一業(yè),,而呂某生來就是個釣魚的,,已沒有其它選擇,君子問禍不問福,,這條路我必須走下去,。”說罷便轉(zhuǎn)身鉆進車里,,眾人一揮馬鞭,,便向南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