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向每一個生命都發(fā)出了召喚,，召喚繁衍與交配,，召喚歡笑與嬉戲，也召喚了爭斗與殺戮。
溫潤的春風(fēng)已吹到了那莽莽大巴山,，吹入了那一片橡樹林，讓那些老干也勃發(fā)新枝。那些橡樹粗如水桶，高達(dá)數(shù)丈,，顯然這是一片百年老林，此刻一團(tuán)薄霧在林中悄然飄蕩,，一陣微風(fēng)吹來,，嫩綠的春芽在風(fēng)中顫抖，幾片老葉隨風(fēng)飄下,，飄落在草地上,，飄落在一位老者的肩上。
那老者還不算老,，只是胡子有些花白，但他腰身筆直,，胡須濃密,，兩眼透著堅(jiān)毅的光芒，老者一身勁裝打扮,，箭袖馬靴,，雙手拄著一柄長劍，昂然挺立,，已愈兩個時辰,。老者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逼人的氣勢，讓人見之便心生三分畏懼,。如果是劍客武士,，畏懼則會再增一分，因?yàn)槟前褜殑?。天下的頂級劍客幾乎都知道那把寶劍,，那不是普通的寶劍，而是一把削鐵如泥的上古神劍——黑月寶劍,。他們當(dāng)然也知道,，持有此劍的人，只能是巴王,。
巴王不是獨(dú)自一人在這橡樹林里,，在他身后的百步之遙，有一面旗幟在風(fēng)中飄蕩,，旗幟為黑底白圖,，那是一個白色的老虎圖案,，相較其它的老虎圖畫，那白虎更矯健神秘,，更抽象古樸,，更氣宇威嚴(yán)，那是巴人的圖騰,，那是巴國的國徽,，那是千年巴國的象征，天下人都知曉：凡打著白虎旗,，必有巴王在,。
白虎旗下站著一隊(duì)人馬，穿戴各異,，年齡氣質(zhì)也各不相同,，其中有的已蒼髯皓首，有的正英氣勃勃,，有的孔武彪悍,，有的儒雅穩(wěn)重，最特別的是最中間的一個騎著白馬的老者,，那老者面容清癯,，髡頭素面，更奇特的是那一襲灰白粗布長衫,，在那一隊(duì)錦衣金甲中顯得分外突出,。除此之外，更特別的是,，其他人都神情緊張,，而只有那髡頭老者一臉從容。這一隊(duì)人馬陪著巴王也已兩個時辰,，卻無一人走動,，更無嘈雜之聲，只是默默地看著巴王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時,，樹林深處突然傳來一聲虎嘯，那虎嘯聲讓所有的馬匹都躁動起來,。此時巴王仍舊是一動不動,，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那虎嘯聲越來越近,，白虎旗下的人群開始有些晃動,，只有那髡頭老者仍然不動，他一直盯著巴王的身影。
這時突然刮起一陣旋風(fēng),，然后就是一聲咆哮,，接著便竄出一只斑斕猛虎，那猛虎身長足有八尺,，但身軀干瘦,，這是一只初春餓虎。因是一只初春餓虎,，所以目光更加兇殘,，口流涎水，咆哮一聲,，山林都為之顫抖,。眾人從未見過這么大的老虎，頓時一陣驚慌,，有的拔出了寶劍,，有的張弓搭箭，唯有兩人未動,，一個是巴王,，另一個便是那髡頭老者。
那餓虎離巴王不足兩丈,，卻并沒有直撲過來,，而是放慢步伐，一雙餓眼仔細(xì)打量著眼前這頓美食,，似乎不相信剛出山就能碰到如此大餐。顯然,，這是一只兇惡而且狡猾的猛虎,。
擊敗對手的最好方式，就是讓其以為自己的選擇絕對正確,。巴王劍未出鞘,，身形未動，他在等待猛虎的選擇,。那猛虎繞著巴王走動,，它在選擇合適的時機(jī)和攻擊方向。日光透過橡樹林,，星星點(diǎn)點(diǎn)撒在地上,，這時只見光影突然一閃，那餓虎一聲咆哮,，猛地向巴王背后撲去,，餓虎果然狡猾，它的確選擇了最好的時機(jī)和方位,，眾人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陣驚呼,。
就在此時,，只見劍光一閃，眾人尚未看清巴王如何出劍,，卻發(fā)現(xiàn)巴王的身形早已躍出一丈開外,，黑月寶劍已出鞘，劍刃上的一道鮮紅血跡分外醒目：餓虎的腹部正淌著血,。
眾人見并未一擊致命,，又是一陣騷動，那些精銳武士已悄悄張弓搭箭,，但那髡頭老者仍然只是冷冷地看著,，并沒有任何表示。
那餓虎挨了一劍后,，更加狂暴,，怒吼一聲，一收身便又向巴王撲去,，力道比剛才更加剛猛,，與此同時，巴王也迎面揮出一劍,。人獸搏擊,，生死只一瞬，餓虎轟然摔倒在一丈開外,，脖子上獸血噴涌而出,。餓虎居然還沒有死，剛才那一擊雖然已重傷餓虎,，但這只餓虎無比機(jī)敏,，居然躲過了要害之處，并且還向巴王揮出了一爪,，巴王的左臂頓時出現(xiàn)一道深深的血槽,。眾人頓時一陣驚慌，有的拔出寶劍,，有的已將弓箭瞄準(zhǔn)了那猛虎,，但一看那髡頭老者將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下，便都不敢妄動了,。
那餓虎后爪蹬地,，作勢再撲，這時只見巴王一躍而起,，一道寒光閃過,，只聽咔嗒一聲，半個虎斗已被斬下。眾人一見,，頓時齊聲喝彩,，那髡頭老者也露出了微笑，和眾人一起催馬上前,，對巴王施禮道：“大王雄風(fēng)不減,，可喜可賀?！?p> 巴王擦拭著黑月寶劍上的獸血,，說道：“這下總算不虛此行了，這大山中百獸出沒,，都是我們的財富,，你們要記住，我巴人都是大山的子孫,，巴人繁衍生息,，不可不弘毅，不可不興武,，這春狩之禮不可廢,。”
那髡頭老者上前施禮,，說道：“大王說得是,，這春狩乃我巴人千年風(fēng)俗，就是為了向國人展示巴王的雄姿風(fēng)采,，大王這次射殺野獸如此之多,，可見仍然身強(qiáng)體健，真是國人之福,?！?p> 這時一個武士牽過一匹金鞍駿馬，巴王將寶劍入鞘,，翻身上馬，說道：“大長老說得不錯,，今天也有賴你壓陣?yán)潇o,，不然就錯過這餓虎了，如果真少了這畜生,，很多人就以為寡人只能射射兔子了,。”巴王說罷便催馬而去,。那大長老和其他人也趕緊催馬跟上,。
大隊(duì)人馬在山間馳騁了約莫半個時辰，便來到一地勢開闊處，巴王見樹木已現(xiàn)蔥翠,，流水潺潺,，景色十分優(yōu)美，便放慢速度,，在馬上欣賞山中春光,。待眾人趕上后，巴王便揚(yáng)鞭指著那莽莽青山,，說道：“過了前面那個山坳,，有一塊依山傍水的平地，我們今晚就在那里扎營,?！?p> 眾人領(lǐng)命，正要再催馬前行,，這時只見后方一騎快馬飛奔而來,，轉(zhuǎn)瞬間便來到前頭，那馬上騎士翻身下馬,，在巴王坐騎前跪下,，捧著一束竹簡，說道：“稟大王,，蜀王邀大王踐土?xí)?，現(xiàn)有國書送達(dá)，請大王過目,?！卑屯踅舆^竹簡，展開一看,，便對身后眾人道：“看來蜀王生不逢時,，總想仿效齊桓公晉文公，做些指天盟誓的排場,?！?p> 這時一個年頭戴雉冠的少年將軍說道：“巴蜀會盟，蜀王總以大王的兄弟相稱,，這讓他感覺很是光彩,，但聽說蜀王現(xiàn)在已有三百斤重，出王宮都很困難,，還能出城遠(yuǎn)行么,？”
“蜀王久坐思動，能在過那繁華的錦華之城繞一圈,，都算是周游列國了,?！标?duì)伍中有一位巴國氏族首領(lǐng)，他說出的一番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巴王仰頭看著一只老鷹在頭頂盤旋，說：“它到過的地方可算是最多了,?！闭f罷便張弓搭箭，“嗖”的一聲,，那只老鷹在空中撲騰幾下,，便掉落在前方樹林里。眾人見狀齊聲喝彩,，衛(wèi)隊(duì)中一校尉趕緊揚(yáng)鞭催馬,，奔向那樹林里去取掉下來的老鷹。
正在這時候,，又一信使騎快馬從后面駛來,，速度比剛才的更快，那信使轉(zhuǎn)瞬即至,，翻身下馬,，呈上一封竹簡，道：“稟大王,，楚國來信,，現(xiàn)在秦楚大軍在上庸對壘，楚王遣使請大王派兵北出米倉道,，襲擊秦軍后方,，事成割五城給我巴國?！北娙艘宦?，頓時嘩然。
這時有人說道：“楚王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方了,？”
跟著有人說道：“看來是楚國被秦國打怕了,，不然哪能如此大方?！?p> 正在眾人議論紛紛之時,，又一信使催馬趕來，這次來得更急,，那信使下馬后,，也呈上一封竹簡,，道：“稟大王,，秦國來信,，現(xiàn)在秦楚大軍在上庸對壘，秦王請大王派兵東出夔門,，襲擊楚軍后方,，事成后秦軍所占楚地皆歸我巴國所有?！?p> 兩封國書,，秦楚兩個大國，皆要巴國助戰(zhàn),，眾人一聽都不知所措,，這時一著錦袍玉帶的白髯老者說道：“現(xiàn)在天下列國爭雄，生靈涂炭,，都不如我巴國安寧富庶,，這都有賴大王坐鎮(zhèn)巴蜀大地，威震四方,。秦楚之間攻伐多年,，各有勝負(fù)，現(xiàn)在兩虎相爭,，我巴國最好作壁上觀,，不可與虎謀皮?！闭f話的老者是巴國丞相顏道合,，好儒家學(xué)說，人稱“顏夫子”,，顏夫子乃世襲貴族,，又為百官之首，說話老成持重,，附和之聲自然也不少,。
這時一位圓臉小眼睛的大臣說道：“幫楚還幫秦，得看誰取勝的把握更大,，我巴國雖不缺那幾座城池,，但也不能讓我巴人隨便流血?！闭f這話的是巴國的治粟內(nèi)史尹喜,。
“天下動蕩，列國相互征伐,，沒有一年安寧,，這次秦楚大戰(zhàn)無論誰勝誰敗，都不會是兩國的最后一戰(zhàn),，說不定到了明年戰(zhàn)火又會在某個地方燃起,?！闭f話的是在巴王右側(cè)的一位騎著栗色戰(zhàn)馬的紅臉將軍，此人是巴國的護(hù)駕大將軍辛卯,。
“我好像都能聽到那大山之外的砍殺聲了,，當(dāng)下是秦楚對壘，不管誰勝誰負(fù),，可惜遭難的都是那些小百姓,。”一位目光憂郁,，滿臉貴氣,，神態(tài)高傲，黑須高額的大臣說道,，此人是巴國郎中令潘隸,。
眾人見巴王不發(fā)一言，便問道：“兩虎相爭,，我們該如何應(yīng)對,，請大王定奪？”
巴王道：“本王看來,，我們還是應(yīng)該先走出這片山林再說,。”
聽巴王說出這話,，眾人驀然一驚,，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濃霧已不知什么時候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轉(zhuǎn)瞬間便籠罩了周圍的山巒森林,，數(shù)丈之外已模糊不清了,。
眾人正在驚詫間，這時從濃霧深處突然傳來一聲詭異的嚎叫,，似狼似犬,，眾人聽得心驚膽戰(zhàn)，連胯下坐騎也都受驚躁動起來,。正驚懼間,，只見濃霧里奔出一匹馬來，眾人一看馬匹是那尋找老鷹的校尉的,，而人已經(jīng)不知去向,。此時那嚎叫聲又起，忽左忽右,，或遠(yuǎn)或近,，見此情形，顏夫子說道：“這叫聲凄厲嗥啕,，從濃霧中傳來,，方位飄忽不定,，一定是傳說中的諸懷?！?p> 巴王問：“這諸懷是何物？”
顏夫子道：“沒人見過諸懷的真面目,，傳說它是乘霧而來,，乘霧而去，飄忽不定,，兇猛異常,，食人不食馬，看來它已將校尉吞入腹中,?！鳖伔蜃觿傉f到這里，又有幾聲嚎叫傳來,，眾人聽到無不驚恐,。
巴王此時端坐馬上，并無絲毫畏懼,，問道：“有哪位將軍去斬殺這畜生,？”
這時巴王身邊有數(shù)十位武將跟隨，卻無一人敢出列領(lǐng)命,，因?yàn)樗麄兌际堑谝淮温犝f有這樣的怪獸,，對它的底細(xì)更是一無所知。巴王見此怒不可遏,，拔劍在手,，喝道：“有斬殺諸懷者，賞萬金,，加封三級,。”
巴王話音剛落,，隊(duì)伍中有一長身武將挺身而出,，道聲：“末將領(lǐng)命?！北愦唏R沖入了濃霧之中,。眾人一看那一頭灰發(fā)，便知道是綽號叫灰鴿子的巴國勇士葉飛龍,。
見那葉飛龍消失在濃霧中,，眾人都不由得為他捏了一把汗，他們看不清周圍的情勢,，只是偶爾聽到一聲諸懷的吼叫,，半柱香過去,，濃霧開始漸漸消散，這時只見葉飛龍從霧中走來,，馬后拖著一頭似狼似犬的怪獸,，肚子已被劃開，鮮血在地面抹出一道長長的血印,。這時葉飛龍面帶得色,，在巴王馬首前下跪，說道：“末將已將諸懷殺死,，請大王放心前行,。”
巴王下令繼續(xù)前行,，大隊(duì)人馬翻過三座山后,，果然見到有依山傍水的平坦之地。隨行軍士搭好營帳后,，巴王便在營中與眾臣宴飲,，幾杯酒杯美酒下肚后，巴王覷著葉飛龍說道：“今天沒有將軍,，我等都難以前行,，那畜生也算是有些靈氣，不知將軍如何能輕而易舉地將其斬殺,？”
葉飛龍自恃有功,，正盤算著巴王的封賞，于是在席上滔滔不絕地說道：“這諸懷并沒什么神通,，無非不是走聲換影,，擾亂人的耳目，末將少年時就得師傅傳授斬殺之術(shù),，對付它是綽綽有余,，今天不過是該它倒霉而已?！比~飛龍說完,，眾人紛紛夸贊不已，而丞相顏夫子卻沉默不語,，潘隸在一旁更是滿臉訝異,，最后還微微嘆息一聲。
這時巴王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本王還不知自己手下有如此高人,，居然一直沒有給他加官進(jìn)爵，這是本王的過錯?！?p> 葉飛龍聞言大喜,，說道：“為大王效力，是末將的本分,?！?p> 巴王一拍桌案，說道：“來人,，把本王給葉將軍的賞賜拿來,。”這時賬外候命的武士聽到巴王號令,，立刻蜂擁而入，一根繩索將葉飛龍捆綁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葉飛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驚慌失措,，高喊道：“巴王饒命，某將何罪之有,？”
巴王冷笑一聲,，道：“你居然還不知罪，危難當(dāng)前,，你沒有挺身而出,，反而還懷技邀賞，可見你并沒有救駕之意,，而是存心要挾本王,。”然后便取過一把青銅長劍,，交給行刑武士,，說道：“要挾本王，斬?zé)o赦,?！?p> 葉飛龍喊道：“可我畢竟有救駕之功，大長老眼見大王遇險,，卻絲毫不為所動,，大王為何不治他的罪？”
巴王道：“這次春狩,，大長老恪守禮法,，舉措得當(dāng)，否則本王就沒有機(jī)會親手?jǐn)貧⒚突⒘?，所以本王不但不殺他,，還要予以褒獎。”
這時只見一身布衣的大長老走出來施禮道：“老夫只是遵照巴人傳統(tǒng),，讓天下人都知曉我巴國國王的勇悍雄姿,，不敢有絲毫增減遮飾。老夫身為大長老,，絕不敢領(lǐng)受大王褒獎,，也不該領(lǐng)受褒獎?！?p> 葉飛龍聽罷,，知道自己在巴王面前已無法分辨，便只好引頸受戮,。那些武士將葉飛龍推出賬外,，也無其它說道，就是揮手一劍,，那葉飛龍便身首分離了,。
巴王對眾人說道：“許多人都在等待本王這次春狩的收獲，今晚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回宮,。”
眾人領(lǐng)命而散,，各自入賬歇息,。燈火下，貼身衛(wèi)士替巴王解下錦袍,，脫掉外衣,，只見左臂滲出的鮮血已將衣袖染紅，那衛(wèi)士正要替巴王包扎,，巴王突然大喝一聲：“誰,？”身形隨之一晃，巴王已持黑月寶劍躍出帳外,，只見月下的山林幽靜清涼,，除了遠(yuǎn)處的守衛(wèi)哨探，附近并無一人,。
待到二更十分,，一個消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營帳外，月光照在那清癯的臉上,，映出了他堅(jiān)毅而專注的神態(tài),。大長老有秉燭夜讀的習(xí)慣，這次陪巴王春狩,，自然無典籍可讀,，于是索性走到帳外，觀賞山光月影。這時只見明月高懸,，星漢燦爛,，光耀四野，一股清幽意境讓人說不出的舒坦自在,。大長老正獨(dú)自一人仰頭觀賞,，當(dāng)他目光移向西南方時，突然“啊”了一聲,，滿臉驚駭神色,，嘴里喃喃念道：“主星晦暗，熒惑守心,，難道我巴國有兵禍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