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記憶中的世界,，大清王朝不到三百年后,，就讓人的腰桿子是彎的，膝蓋是軟的,，只有這樣才能顯得另一小部分人高高在上。眼前就是軍政要員,、社科院院士蒞臨了,，對于酒樓而言是無上光榮、百年修來福氣,，氛圍上需要隨從陪同,、清場歡迎、官威加持,。

　　在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是三位老者匿名而來,。士大夫本應該是靠自己的脊梁骨,，靠自己的道德品質(zhì)，靠自己的知識才華,，在這世界立足,，不僅僅是功名利祿，還有身前身后名,。對于夜訪秦淮河畔,，才子風流，佳人韻事,，好友歡聚時?？梢姡瑥拇颂幯苌牟抛蛹讶斯适抡且粯睹朗?。當然,，這種風流韻事靠自覺，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三位老者已經(jīng)暫時沒有興趣“過河”去風流地,，他們急著看看屋里的“缺一聯(lián)”。徐鍇已經(jīng)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甄風連忙拿上墨條和硯臺跟著,。

　　先看到的是樓梯口的楹聯(lián)：上八橋，中八橋,，下八橋,，三八二十四橋。這正是展堂僅認識的數(shù)字的那一聯(lián),。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詩云：“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杜牧？”把二十四橋的聲名和意境推向了文人內(nèi)心的巔峰,，以此入聯(lián),，以樓體為橋，有方位,，有數(shù)字,，有算學，有美景,，有意境,。

　　徐鍇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把上聯(lián)抄寫了下來,。甄風就領(lǐng)著上了二樓。夕陽西下,，斜倚欄干,，在楹聯(lián)處，也是只有上聯(lián)：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陳喬皺著眉頭思索,，徐游指著點頭道：“有意思,，有意思?！?p>　　徐鍇連忙記了下來,，而后又去看了四個雅間門口的楹聯(lián)，分別是：

　　三光日月星,；

　　煙鎖池塘柳,；

　　煙沿艷檐煙燕眼；

　　月照紗窗,，個個孔明諸格亮,。

　　再看三樓樓梯口，上聯(lián)是：白塔街,，黃鐵匠,，生紅爐，燒黑炭,，冒青煙,，閃藍光，淬紫鐵,，從北朝南打東西,。

　　徐鍇飛快地抄完這些楹聯(lián)，一共八個上聯(lián),，自己竟然毫無頭緒,。有些勉強對得上卻有所偏頗,，或意境差了些，自己都不好意思說出來,。他和其他兩人對望了一眼,，不禁開懷大笑。

　　“小子,，還不準備酒席,，老夫還等著痛飲一番！”

　　甄風聽這稱呼變化,，知道經(jīng)過烈酒和絕對的作用,，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笑道：“老先生,，已經(jīng)備好了,，就等你們賞臉?！彼麤]說“你”,，而是說“你們”，徐游和陳喬相視一笑,。

　　甄風帶著他們上了三樓,，偌大的一層樓，只在中間留了一張方桌,。桌上已經(jīng)擺放好了酒菜,，餐盤的蓋子剛拿來，只是溫熱,，并不甚豐盛也不甚可口的樣子,。在這三位宴會老江湖的眼里，按照這個水準,，酒樓估計要關(guān)門大吉了,。連旁邊跟隨服侍的展堂，也覺得賣相太一般了,。

　　甄風仍舊興致盎然,，安排三位坐下。徐游面南而坐,，陳喬居其左,，徐鍇居其右，自己則毫不客氣地面北而坐,。當他們坐定,，就發(fā)現(xiàn)桌上的菜肴香氣異常濃郁，和平時吃的煮,、蒸,、烤差異甚大,。

　　甄風指著桌上的四道菜，介紹道：“各位先生,，請允許學生為諸位介紹下今天的下酒菜,，這些都是望江樓過些天才會推出的新菜品,。這些菜最主要考量的是如何匹配這‘醉生夢死’之酒,，達到入口調(diào)和、口味兼容的中庸之道,?！?p>　　甄風身份乃是商賈，自稱學生,，算是借著“缺一聯(lián)”拉近大家的距離,。本來看著一般的菜，經(jīng)過甄風的蓋帽,，倒是有了幾分興趣,。甄風繼續(xù)介紹：“這道菜名為東坡肉，乃是一隱士所創(chuàng),，隱士囊中羞澀吃不起羊肉,，只好用豬肉來調(diào)制。本道菜用的乃是豬五花肋肉,，調(diào)之紹酒及其他調(diào)料,，做到了肥瘦交替，入口肥而不膩,，帶有酒香,，韻味無窮。

　　這是爆炒公雞,，使用了諸多香料,、調(diào)料，口味最是嫩滑可口,，香氣回味無窮,，關(guān)鍵是用的乃是鐵鍋爆炒，這個做法目前僅限少數(shù)富貴人家使用,。這是烤鴨,，經(jīng)過秘制后采用果木掛爐烘烤，色澤紅艷,，肉質(zhì)細嫩,，味道醇厚，肥而不膩,?！?p>　　甄風指著一個土疙瘩道：“這道菜就有意思了,，名為叫花雞，相傳乃是叫花子無意間所創(chuàng),。據(jù)說叫花子偶然得到一只雞,，可是既無炊具，又沒調(diào)料,，于是他將雞去掉內(nèi)臟,，帶毛涂上黃泥、柴草,，置火中煨烤,，待泥干雞熟，剝?nèi)ツ鄽?，雞毛也隨泥殼脫去,，棗紅明亮的雞肉，撲鼻的芳香,，入口酥爛肥嫩,，嘖嘖嘖……”

　　徐游聽完已經(jīng)忍不住動筷子了，笑了兩聲,，示意其他人：“這小子說起來頭頭是道的,，把老夫的饞蟲都勾起來了，就是不知道口味如何,，我們就幫他嘗嘗,。”

　　徐鍇本來想繼續(xù)喝一杯酒,，剛才在臺上用的杯子太小,，十杯也就二三兩，實在不過癮,。只是耐不住勸,，也被那香氣勾起了興趣，于是跟著先下了筷子,。

　　一筷子下去,，三個老頭子的臉色和眼神就變了，什么細嚼慢咽的吃飯規(guī)矩全忘了,，筷子下得跟冰雹似的,，噼里啪啦，再喝上那一口一杯的烈酒,，實在是刺激無比,，肉的油膩緩解了酒的辛辣，堪稱絕配。

　　甄風,、展堂看著他們,，有些驚訝，三個人的年紀加起來也得近兩百歲了,，怎么還不沉穩(wěn),？那個叫花雞都還沒剝開呢。

　　甄風下手,，剝開叫花雞,，香氣猛然四散，三個老頭子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來,。

　　徐游不客氣地說道：“小子,，把雞屁股帶腿給我,?！本谷贿€有此嗜好，真不愧是老當益壯,。

　　一炷香功夫,，四道菜被一掃而空，看得展堂懷疑人生,。要不是酒被限量了,，又有美食堵住了嘴，這三個老頭估計就喝趴下了,。此時滿臉紅潤,、神采奕奕的狀態(tài)，正是最佳,。

　　剛才沒落得著說話,，徐鍇憋著的疑問終于拋出來了：“小子，你這望江樓八副楹聯(lián)可謂個個是絕對,，除了薛濤,，其他的都是誰寫的？”

　　另外兩人也投來同樣疑惑的目光,。甄風拿出準備好的說辭：“幾位先生,，之前學生遇到一位前輩，他走南闖北多年,，身上許多趣事,，學生在和他相處的時候知道了這些有趣的東西，只是究竟是誰寫的,，已經(jīng)不可考證了,。”

　　“哈哈，你有此‘醉生夢死’,，有此佳肴手藝,，有此千古絕對，何愁這酒樓不興??？”陳喬說著此話，聽著是在祝賀,，實際上沒有一絲興奮之意,。

　　甄風嚴肅地說：“陳先生說的是，有了這些,，這望江樓確實可以一騎絕塵,，不過我希望望江樓并不是一個吃飯喝酒的地方，也不僅僅是掙點錢,，學生以為這望江樓可以是除了青樓之外,，一個主流人群不摻雜色欲、不拿女性當襯托的社會交流平臺,，所吃,、所喝、所品,、所談,，無一不是最精致最高品味，最有意境的,。比如這些千古絕對,，初時大家會覺得好玩，或許就會激發(fā)人們?nèi)プx書,、討論來彌補自己的不足,，等一段時間后急躁了，會讓人看到自身的差距,，而不是一直自以為是,，最后大家會發(fā)現(xiàn)，大家都一樣,，也就平靜下來,，繼續(xù)讀書討論了?？偠灾褪?，讀書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讀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讀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蛟S學生想得偏頗，請先生們海涵,?！?p>　　三個人用一種看猴子的眼光打量著甄風，沒想到一個商賈,，一個少年郎隨口一說,，就是這樣的話，已經(jīng)上升到了人生哲理之境,。對于甄風來說,，一座酒樓只有格局足夠高，在各種酒食細節(jié)里賦予文化的力量,，才能贏得高階層人士的共鳴和青睞,，才有可能掙錢、掙大錢,。酒樓只是一個平臺，烈酒佳肴和千古絕對,，都是傳遞共同價值觀念的載體,。

　　徐鍇琢磨著，走到了河邊欄桿的柱子處,，拍了拍,，慢慢地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老夫會細細琢磨,。按你自己所說,，難道這里是效仿武則天無字碑的無字聯(lián)？”

　　徐鍇指的柱子上也有紅漆,，而且很長,，但是并未再見缺一聯(lián)，上面空無一字,。甄風瞬間打破高深哲理氛圍,，拉回了接地氣模式：“哦，不是,，那是還沒往上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