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臉皺紋的,,看上去像是說書先生的老者一邊抽著旱煙,一邊給同桌的人講著故事,。
他講的“問劍樓之戰(zhàn)”,,很是引人入勝,同桌的幾個人幾乎都忘記了他們是在用膳,,手拿著筷子,,愣是呆呆地舉著,忘了夾菜,。
“這些年就再也沒聽人說起過‘御劍術(shù)’來,,自從姚存志死了之后,‘七殺’也絕跡江湖,,這倒是武林的福份?。 崩险叱榱艘豢跓熀?,舉起桌面的茶杯,。
“我看這只是個傳說吧,世間根本沒有‘御劍術(shù)’,,甚至連這‘七殺’也是你們這些說書的杜撰的吧,?”有人質(zhì)疑道。
“嘿嘿,,你小子可以不信,,但這些個年大家都是這樣講的,唉......反正老東西我是沒親眼見過,,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說書的也就把故事說到這個份上,,其它的,,就聽憑聽官們評說了?!崩险叩挂膊慌?,笑道。
“不過我倒有個疑問,,明明‘七殺’贏了,,為何他偏說自己敗了?”
“嗯,這我就不清楚了,,也許高手與高手之間,有些成敗,,是我們這些庸人無法看出來的,。”老者一邊說道,,一邊連連請茶,。
崇禎九年,陜西一帶連年旱災,。不僅如此,,這一帶更是義軍與官兵的主要戰(zhàn)場之一,所以整個鎮(zhèn)子,,乃至整個縣都已是凋零之至,。但唯獨這長臻樓依然食客滿堂,人聲鼎沸,,勸酒聲與說笑聲交雜,,與樓外的凄涼景象大相徑庭。
昔陶淵明不為斗米折腰,,而今天的斗米鎮(zhèn)莫說為了斗米可以折腰,,就算為了斗米而喪命也不算個事。
長臻樓之所以能在混濁的亂世猶能如一朵荷花般亭立,,除了是百余年的老字號之外,,還因為這的老板是一個不簡單的人。
長臻樓的老板正是號稱“幽蘭”的胡老板,。
這不僅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據(jù)聞這美人財勢龐大,,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人脈廣得不可思議,人們都稱其為胡老板,。而她本人卻自稱“幽蘭”,。她鐘愛蘭花,身上散發(fā)著一陣攝人心魂的蘭花清香,,往往是先聞幽蘭,,再見其人,不見則已,,見則傾倒,。用傾國傾城去形容她,實也不為過,。
而長臻樓大堂兩側(cè)的柱子上,,題有一副聯(lián),,確切來說是兩句詩——
“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長臻,?!?p> 這兩句詩正是出自杞縣李公子的《勸賑歌》。如此看來,,胡老板想來也是一個俠義之士,,對李公子勸賑的行為頗為欣賞。
一個伙計從說書先生他們的桌旁經(jīng)過,,說書先生連忙囑咐其添茶,,伙計不耐煩道:“您幾位爺好雅興啊,把長臻樓當成茶館來著,?來這里的人哪個不是喝酒,?就您幾位喝茶,各位爺就讓我伙計的省省心好嗎,?我還要忙著端酒呢,,那邊幾位大爺正催得緊呢!”他的聲線嬌如女聲,,一副涉世未深的嬌嫩模樣,。
“我去,這什么態(tài)度,?難道進來就非得喝酒不可,?”
“唉......喝茶還好些,那邊有位大爺,,他不點菜不點酒,,就點一杯水,您說哪有人進酒樓只點一杯水,?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有!”
“就點一杯水,?那可真是個極品,!”聽書的人笑道。
“唉......不說了,,回頭再為您幾位爺添茶,,別嚷了可好?”說完便走開了,。
不說這說書的老者他們,。但見伙計端酒給一桌客人后,又倒了一杯水向一個人走去。
把水遞上,,伙計忍不住把這人打量了一番,。
這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穿一身破布衣,,身材略瘦,,一臉的疲態(tài),但眼神卻炯炯有神,,正坐在一張桌旁張望著酒樓的各個角落,??此@一身窮酸的行頭,,不用猜,準是一個路過的難民,,因為饑腸難耐,,打算進來要些飯吃。
“不知這位客官還有何吩咐,?”想到這里,,伙計向此人投了一個鄙夷的眼光。
男子先是愣了一下,,回過臉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伙計,,隨即露出笑容道:“勞煩這位小哥,我想點菜,?!?p> 喲!還真點菜來著,,我且不給你看菜譜,,看你這窮漢能點出個什么菜來?;镉嬓睦镟止局?,露出一個壞壞的笑,接著道:“不知這位客官要點些什么菜,?”
“那就來個劉伯溫醬肉,、祥瑞現(xiàn)真龍、決勝良策,、皇覺素齋,、泥巴仔鴨、黃山獻貍,,娘娘餅作飯后點心,,再來一瓶太禧白,勞煩酒先上?!蹦凶泳彽?。
說出一串菜名后,伙計頓時傻了眼,,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子見其沒反應,舉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镉嬤@才回過神來,“呵呵……客官……客官稍等,?!闭f罷,傻笑著走了開,。
男子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喝起水來。
不多時,,伙計便端著一瓶酒上來,。
那是一個十分好看的琉璃酒瓶。太禧白作為宮廷佳釀,,是宮內(nèi)宦官專門為皇帝釀造的美酒,,一般人別說是一介布衣,就算是達官貴人也未必嘗得到,。而這長臻樓內(nèi),,竟然能喝到此等佳釀,這胡老板的能耐著實不小,。
男子也不客氣,,把杯內(nèi)余下的水倒掉,拿起琉璃瓶倒了一杯酒,,細品一口,,不由得脫口稱贊:“好酒!”
“呵呵,,自然是好酒,,掌柜的說了,這位客官見識不凡,,一口氣點了這一桌子洪武宴,,肯定不是一般人,非富則貴??!所以掌柜的說了,,這瓶酒就送給客官品嘗了?!?p> “那怎好意思,?”男子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
“只是有一點點小問題,,還望客官您見諒,。”伙計一臉堆笑道,。
“哦,?有什么問題?但說無妨,?!?p> “只是洪武宴食材用料講究,小店短時間里無法備齊,,請問這位客官,,可否換換其中的一兩道菜,,我們廚房好盡快呈上佳肴,,您認為呢?”
那人臉上微微變色,,正要答詞,,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拿了這個,趕緊上菜,?!?p> 他轉(zhuǎn)臉看去,身旁不知何時已坐了一個人,。
一個身形纖柔,,神色冷漠的女子。女子穿著黑衣,,腰間配著一把劍,,看上去年紀不大,約莫只有二十左右,。她面前的桌面上,,放著一錠大銀,銀光閃閃,。
伙計的雙眼頓時發(fā)光,,鄙夷之色早已煙消,他接過了銀子,,憨笑著走開,。
“李慕泠,?”
“正是,閣下是葉泠,,葉女俠,?”
“你有什么計劃?”葉泠話鋒一轉(zhuǎn),。
“不急,,來,先喝一杯,,這可是宮廷玉液?。e的地方喝不......”這“到”字未出口,,他便感到喉間一涼,,悄無聲息之間,葉泠的劍已橫在了他的咽喉,。
好詭異的劍,,李慕泠暗暗吃驚。
“讓閻王陪你喝一杯如何,?”
葉泠,,人稱“闖營第一劍”,冷若冰霜,,不喜言談,,劍如其人,人如其劍,。李慕泠早有耳聞,,今日總算得見。
“實不相瞞,,我正有想找閻王爺喝酒之意,,得葉女俠相助,想必夙愿可了,?!崩钅姐鲂Φ馈?p>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是擔心你反悔,,不想殺我......”
話音剛落,但覺有一陣微風從面前吹過,。他還道是身旁有人經(jīng)過,,帶起了一絲風,并無在意,,舉著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酒,。酒剛沾唇,,覺得味道不對,他低頭看酒杯,,杯內(nèi)不知何時,,多了一小段檀香,檀香的一頭呈黑色,。杯中酒泛起了淡黃,,似乎檀香正是剛剛觸碰到酒液,這才熄滅的,。
奇怪,,他一直舉酒在手,這酒杯之中,,何時卻多了一小段檀香,?
他自不知,不遠處的鄰桌,,那說書的老者一手握著他的煙桿,,一手捏著一根檀香在點煙。正納悶,,緣何點來點去卻點不著,?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檀香燃著的一頭不知何時卻不見了,。
不是熄滅了,,是不見了,,像被人以極快的速度削去,。不能啊,他感到一陣納悶,。
李慕泠舉著酒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脖子上橫著的劍,,宛如一根冰條,讓他很不自在,。他強作笑顏,,瞥了一眼葉泠。
葉泠也正盯著他,,觸碰到眼光那一瞬,,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冷得徹骨,。
耳邊突然傳來了掌聲,。
一個中年秀才正向他們走來,,瘦削的身材,瘦削的臉,,留著山羊胡子,,一身青色的長袍,洗得一塵不染,。
“素聞闖營第一劍,,劍法無雙,一手落葉十三劍,,聞名江湖,,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中年秀才邊鼓掌邊朗朗道,。
大堂里,正在吃飯喝酒的人,,聽了“闖營第一劍”這五個字,,紛紛面現(xiàn)驚色,目光望這邊投來,。
這人是誰,?李慕泠感到有些納悶。
“在下姓俞,,是這兒掌柜的,,這廂有禮?!眮砣俗晕医榻B道,。
這倒出乎意料之中,沒曾想這窮秀才模樣的人,,竟是長臻樓掌柜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原來是俞掌柜,,在下李慕泠,,這位正是來自闖營的葉女俠,葉女俠生性淡泊,,不拘言笑,,在下在此代為施禮?!崩钅姐鲒s緊上前抱拳道,。
“不敢不敢,俞某不知先生已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俞掌柜連忙還禮,。
“豈敢豈敢,,俞掌柜言重了?!?p> 一旁的葉泠冷眼瞧著眼前二人,,一言不發(fā)。
她的劍已還鞘,,橫放在桌面,,人是冷的,劍也是冷的,。
“得知二位光臨,,俞某已備好酒席,請,?!?p> “俞掌柜客氣了,請,?!闭f罷,向樓上而去,。
來到二樓的一間廂房,,推開門,一縷蘭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肺,。
房內(nèi)陳設(shè)簡單而雅致,正中擺著一張圓桌,,圓桌中間有一尊香爐,,煙霧裊繞。不多時,,一桌酒菜擺了上來,各式精致佳肴,,色香味俱全,,正是李慕泠點的洪武宴,一瓶新開的太禧白,,瓶口溢香,。
又是一陣客氣之后,三人分賓主入席,。俞掌柜與李慕泠二人便殷勤邀杯,,葉泠陪在一旁,,并不舉杯。
“接到闖將密令,,得知糧草將途經(jīng)此地,,胡老板早命俞某在此恭候二位,方圓十里之中,,我們皆已安排好眼線,,糧草一旦進入陜西,就會有人快馬來報,?!本七^三巡后,俞掌柜正色道,。
李慕泠“嗯”了一聲,,“據(jù)我所知,糧草經(jīng)已進入陜西,,不日將途經(jīng)斗米鎮(zhèn),。”
“還是先生高明,,的確如此,,快馬昨夜已到,此時糧草恐怕已在斗米鎮(zhèn)以東十里,?!?p> “五里?!比~泠突然道,。
俞掌柜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向李慕泠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慕泠舉著酒杯,,眉心微皺,陷入沉思,。
油燈的光芒,,在他的臉上微微的顫抖,有一種讓人說不出話來的凝重,。俞,、葉二人心里急著等他的回答,在此情形之下,,卻也不好追問,。
過了一陣,李慕泠喝干杯中之酒,這才開口道:“二位可曾聽說過‘陰兵押鏢’,?”
“‘陰兵押鏢’,?莫非是……”俞掌柜驚道。
“不錯,,這次押運糧草的人名叫仲翼,,二位可知他的來頭?”
“天殤鏢局,,仲翼,,仲鏢頭,人稱‘鬼門千戶’,,莫非真是他,?”俞掌柜滿臉驚恐。
“正是‘鬼門千戶’,。相傳仲鏢頭有一絕活,,以鬼符借陰兵押鏢,白天碰不著,,夜里悄無聲息地趕路,,江湖上,但凡見了這‘鬼’字旗,,無不退避三舍,,莫敢近前。但是可惜,,三年前他監(jiān)守自盜,,把鏢局的一趟鏢給劫了,從此在江湖上算是身敗名裂了,,三年里不曾在江湖上露面,,人們幾乎都已忘記了‘鬼門千戶’這四個字,原來卻是投靠了朝廷,,此人行事詭秘,,心思縝密,恐難對付,?!?p> “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葉泠冷道,。
李慕泠樂了,笑道:“不容易啊不容易,,我一直聽說葉女俠從不主動開口說話,,今天竟然主動開了口,,而且是一句挖苦的話,哈哈,!這著實不容易,。”他一邊說,,一邊把臉轉(zhuǎn)向俞掌柜,。
俞掌柜卻樂不來,勉強的笑了笑,,笑容無比僵硬,。他大概還陷于‘陰兵押鏢’所帶來的驚悚之中,又似乎是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忙道:“呵呵,,眼下喝到正是興頭,酒卻沒了,,二位稍候,,我去添酒來,?!闭f罷推門而出。
沒有了陪笑的對象,,李慕泠干笑了幾聲,,終于還是頗感無趣地收斂了笑容,。
他偷眼看葉泠,其神情平靜如水,。心想“闖營第一劍”果真冷若冰霜,,李闖派這么一個冷劍客來,不知用意何在,?想到這里,,他不由得苦笑幾聲,舉起酒杯細呡一口,。
這時,,房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叫!
不等李慕泠反應,,葉泠身影已搶出,,像一陣風似的出了房。他也連忙起身,,跟著沖出了房門,。
但見房外地上躺了一個人,看模樣正是那俞掌柜!
葉泠向著一個方向疾速追去,。但追出沒幾步,,她的身形卻突然微微搖晃,接著竟倒下在地,!
李慕泠心頭一震,,正欲搶步向前,但他卻頓住了,。
四周突然陷入了一片不安的寂靜之中,。樓下原本喧鬧的大堂此刻也變得悄無聲息,整條回廊籠罩著一種詭秘的氣息,。
李慕泠突然頓住,,是因為他察覺到身后有一個人影,正在昏暗的墻角里,,靜靜地盯著他,。
他感到空氣在那一瞬間凝注了,猛地轉(zhuǎn)過臉,,看見黯淡之中,,一個陰森詭異的鳥頭正對著他,一動也不動,。
他臉上一驚,,下意識想后退幾步,意識卻突然模糊,,整個人軟了下來,,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