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
“怎么樣,，皇上的脈象可有變化,？”見允賢把著脈遲遲沒有表態(tài),，程村霞不由著急,，“這都用藥兩個多時辰了,，還沒有醒來,，是不是藥用得不對……”他正說著,，忽然見允賢眉頭一皺，指尖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后微微笑起來：“你醒了,？”
她的神情忽然之間如落葉蕩漾了春水，化作滿眼柔情,，程村霞先是一愣,，明白是朱祁鎮(zhèn)醒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轉(zhuǎn)身靜靜地關上了門。
因為要隨時保持通風,，所以屋子里不能點燈,，只是床的一角放了一盞小燭臺，燭光微弱地在床簾之間搖晃,，襯著窗外樹影下婆娑的月光，慢慢落在他和她之間,。
朱祁鎮(zhèn)的指尖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雙眼，雖然室內(nèi)很暗,，他卻像是不適應這陌生的環(huán)境,，皺眉掙扎了許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只見允賢靜靜地坐在他手邊,，一只手緊緊握著他,，她的眼眸如星，望著他的目光靜謐而溫柔,，唇邊一抹淺笑宛如這世上最絢麗的陽光,，照在他近乎絕望的心上。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只是茫然地睜大了眼看著她，就那么看著,，看她眼里倒影出的自己,，良久，微微張了張嘴,，嗓音沙啞道：“允……賢……”
允賢莞爾一笑,，眼里卻落下淚來：“是我，我在這兒,?！?p> “我……還活著嗎……”朱祁鎮(zhèn)恍惚地看著允賢，見她落淚,，神色一凝,，沒說一句話，眼底的心疼卻藏也藏不住,，他艱難地微笑了一下,，慢慢抬起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允賢,，別哭……”
“我沒哭,，沒哭?！痹寿t聞言,，眼淚卻掉得更厲害，她的唇瓣輕輕顫抖著,，伸手握住他顫抖著為她擦去眼淚的手,，閉目道，“我找了你那么久,，你終于回來了……我又怎么會哭呢,？我是開心，開心你還活著……”她邊說話眼淚邊不停地落下來,，“只要你還活著就夠了……只要你還活著,?！?p> 朱祁鎮(zhèn)勉強咧嘴笑了笑，面色卻很疲憊,，雙眸半睜半閉著,，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神情里卻帶了萬分歉疚：“允賢,，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讓你傷心難過……”他明明連手也沒有力氣抬起，卻堅持要為她擦去眼淚,，看了半晌,，然像想起什么一樣，眼神突然一涼,，一下子松開了手,，驚慌道，“允賢,，我……我身上有瘟疫,，你不要靠近我！”他轉(zhuǎn)頭緊緊盯著她,，像是在為剛剛的觸碰膽寒,，幾乎是抖著嗓子顫聲道，“允賢,，你還好嗎,？你有沒有事？你……”
“我沒事,?！痹寿t被他的突然轉(zhuǎn)變逗得破涕為笑，含淚看了他一眼,，起身端起桌上的藥,，輕聲笑道，“你忘記我是什么人了嗎,？我可是大明皇上親封的女官,，是大明第一個女大夫……不管你得了什么瘟疫，我都能治好啊,?！?p> 朱祁鎮(zhèn)聞言微微一笑，這才慢慢放松下來,，注視著她,，柔聲道：“是啊，我是真的忘了……”
自感染瘟疫以來,，雖然只是短短幾天,，對他來說卻已經(jīng)是時光無比漫長。他痛苦,，掙扎,，無論如何堅強，也抵不過病魔的襲來,，直到只能像個廢物一樣躲在黑暗里等死,。
他不是沒想過通報官衙，只是瘟疫蔓延得太快,，他甚至等不到出去,，就已經(jīng)瀕臨死亡……那一刻，他寧愿就讓自己自私一回,，讓她只是相信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地方,，也不愿意她見到他丑陋不堪的尸體。
此刻她的面龐就清晰地在眼前浮現(xiàn),，帶著他百般熟悉的笑容,，卻讓他恍如隔世，仿佛在夢中一般,。
允賢端了藥碗輕輕地吹涼了,，將勺子送到他嘴邊，輕聲道：“來,，把藥喝了,。”
朱祁鎮(zhèn)只是癡癡地看著她,，看了許久,，才慢慢撐起身子，微微張開嘴,。許是病得太重,，他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一絲血色，兩眼更是發(fā)青深陷,，再不見往日的英姿,。由于數(shù)日沒有進水，嘴唇也早已干裂地不能蠕動,，只能勉強張開嘴,，一口一口地吞咽她喂進來的湯藥。
允賢靜靜地低頭看著他,，看著他艱難地吞咽的動作,，眼淚又忍不住一顆一顆地掉下來：“你怎么這么傻？怎么就敢一個人跑進鬧瘟疫的城里,，還讓自己染上了瘟疫,？”她握著勺子的手都在抖,，“就算得了病……也不知道看大夫嗎？就這么讓自己病著……如果我沒有找到你,，你是不是就要這么死了,，丟下我一個人？”
朱祁鎮(zhèn)微微一笑,，喘著氣斷斷續(xù)續(xù)道：“看了……只是……宮里的太醫(yī)都束手無策……我也沒料到這瘟疫……會這么猛烈……”
他說著,，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fā)頂，滿眼憐惜：“還好你沒事,，這樣……就算我死了,，也不會那么遺憾?！?p> 風聲穿過樹葉在夜色里發(fā)出薩拉薩啦的聲音,，又從屋子里徘徊而去，拂過她耳邊的幾縷亂發(fā),。
允賢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輕輕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緩緩道：“你忘了,，你是我的扎基亞，我是你的阿奈,。有我在你身邊,，就絕不會讓你有事。我……一定能治好你,?！?p> 她的話音哽咽了一下，又道,，“我和師兄都在這兒,，緩解瘟疫蔓延的藥也初有成效……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治病的法子?！?p> 朱祁鎮(zhèn)凝神看著她,，良久，微微笑道：“好,?！?p> 便見允賢慢慢站起身來，扶他重新躺下,，轉(zhuǎn)身拉開門,，又回頭望向他：“你再睡一會吧，我去和師兄商量治療瘟疫的法子?！?p> 她的身影慢慢從門邊消失,，在那扇門逐漸關閉的縫隙里漸行漸遠，但朱祁鎮(zhèn)卻覺得心頭是從未有過的安心,，仿佛這世間再沒什么能讓他動容的東西,，只要有她在身邊。
“皇上怎么樣了,？”
允賢的神色沉了一沉，吸了口氣：“醒是醒了,，可疫癥一日不根治,，他就一日會有生命危險。湖州城的那些百姓,，都怎么樣了,？”
程村霞微微一笑，寬慰道：“方才我已經(jīng)將這件事通報府衙了,，這會兒他們應該已經(jīng)帶人去城里發(fā)藥了,，只是那些人的病癥恐怕要更嚴重，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根治的法子……”
允賢皺眉歪了歪頭,，沉吟道：“我們之前用的方子應當沒有錯，我認為先不必急著換藥,，既然是鼠疫和熱度引起的混合性瘟疫,，只要分開用藥得當，并不難醫(yī)治,。只是這瘟疫從來沒有記載過,，所以才會被大家傳得那么恐怖……”她慢慢向前走了兩步，凝眸道,，“師兄,，除了要讓那些百姓先吃緩解的藥以外，還必須把他們從城里撤離出來,，湖州城里已經(jīng)滿是瘴氣,，如果一直呆在里面，就算吃再多的藥也于事無補,?！?p> 程村霞點點頭，重新戴上口罩：“我知道了,，我已經(jīng)將此事飛鴿通知師父了,，近來太子殿下派出打探皇上下落的官兵也在附近……我倒不擔心別的，只是那天我們在杭州城里看到了不少感染瘟疫的百姓，恐怕還有更多的已經(jīng)散布在城里,?！彼麧M眼憂慮，沉默片刻,，沉聲道,，“我會同時將此事上報朝廷，及時將瘟疫控制住,。你就在客棧里陪著皇上,，我這就去一趟湖州城，看看那些百姓們怎么樣,，順便通知杭州府衙協(xié)力對抗瘟疫,。”
允賢靜靜看他一眼,，微微勾唇道：“師兄,，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