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的旭日下,馮嫣蓋著喜帕,由母親與小七攙扶著,在爆竹聲中慢慢走出自己生活了二十載的府邸。
馮老夫人也穿著盛裝,,親自來送馮嫣出嫁。
馮府一向喜靜,,再加上馮家女兒們首嫁時不僅不請外賓,,連兄弟旁枝也要彼此避諱,因而這樣熱鬧的景象在馮府并不多見,。
這熱熱鬧鬧的煙火爆竹,,反而襯得庭院更加寂寥空落。
馮小七原本歡喜極了,,可李氏從扶著馮嫣出院門開始,,便攥著女兒的手,一直悉心叮嚀著到了魏府以后如何生活,,說著說著便掉下了眼淚,,這景象也讓馮小七心里涌起一陣一陣的不舍,,跟著擦起了眼睛。
反而是馮嫣握著母親和妹妹的手,,一直溫聲寬慰著,。
眾人一道出了南門,眼看喜轎就在眼前,,馮嫣忽然有些遲疑,。
她雖然蒙著喜帕,但頭卻轉向了一側,,似乎望見了什么,。
“阿姐?”馮小七也望向馮嫣凝視的方向,,那里站著許多魏府前來迎親的家丁,,“你怎么了?”
馮嫣沒有回答,,就在方才極短的時間里,,一陣突如其來的惡意像是一條湍流一樣奔涌過來,然而此刻它又了無痕跡,,像水滴融化在水中,。
“沒事,不打緊,?!瘪T嫣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姿態(tài),在母親和妹妹的攙扶下慢慢走下了臺階,。
“阿嫣,。”在進喜轎之前,,馮老夫人忽然喚了一聲,。
馮嫣停了下來,循聲側身,,“姑婆還有什么吩咐,?”
馮老夫人眼眶微紅,走上前輕輕握住了馮嫣的手,。馮嫣只覺得手中忽地一片清涼——老夫人悄無聲息地將什么東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這幾年,不要委屈自己,?!瘪T老夫人的聲音略略發(fā)顫,“阿嫣怎么過得高興,,就怎么來,。就算是真把魏府給掀了個底朝天,,姑婆一樣能給阿嫣做主,誰也欺負不到你頭上,。”
馮嫣一下笑了起來,,“姑婆怎么也和母親說一樣的話……我是嫁去夫家,,又不是嫁去仇家,您從前不是也說,,那位魏大人德行可靠嗎,?”
馮老夫人也笑起來,輕輕拍了拍馮嫣的手背,,“是啊,,他……應該會待阿嫣好的?!?p> 李氏望著這一幕,,在一旁哭得喘不過氣。
一旁的家丁看了看天色,,上前道,,“老夫人,吉時不等人,,您看現(xiàn)在……”
老夫人目不斜視,,“魏府馮府就一盞茶的腳程,這一時半會兒的,,耽誤不了什么,。”
家丁笑了笑,,有些悻悻地退去了一邊,。
老夫人抬袖擦了擦眼角,握著馮嫣的手,,小聲道,,“好了,好了,,總是要有這一遭的……自己的日子,,終究還是得自己來過,才曉得滋味,?!?p> 馮嫣點頭,將手收回了衣袖,。她向著父母與妹妹的方向輕輕一福,,而后進了喜轎,,喜簾一放,敲鑼打鼓的樂聲響起,。
等在轎子里坐穩(wěn),,馮嫣才低下頭來細看——原來方才姑婆遞來的東西,是一塊嶙峋的璞玉,。
它質地晶瑩,,但顯然未經打磨。
不知怎的,,馮嫣想起方才出門時的感覺,,心里忽然涌起一陣不祥。
……
太初宮外,,年邁女帝與群臣的對峙仍在僵持,。
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孫幼微一改往日的霸道,,竟給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耐心,,讓每一個心懷勸諫之心的老臣都在御前暢所欲言。
女帝站在晨光中巋然不動,,威嚴肅穆,,直到最后一個諫臣言畢,她的目光輕掃眼前眾人,,“還有人有話要說么,?”
群臣寂靜。
“那便是沒有了,?!睂O幼微看向一旁魏行貞,“魏愛卿,,你聽了這些,,就沒有要辯駁的嗎?”
“回陛下,,多言無益,,臣想說的話已經在先前的奏疏中寫明,鳳閣也早已將全文公示,,”魏行貞聲音平靜,,“是對是錯,今日午時后便見分曉,,臣又何必在這里與這幾位大人平添爭執(zhí)——更何況薛太尉與吳司空,,一向是我極敬重的肱骨之臣?!?p> “呸,?!毖μ具艘豢冢拔已Π采?,從來羞于與你這等讒臣為伍,!”
跪倒的朝臣們頓時議論聲四起,幾位老臣也帶著幾分輕蔑看向魏行貞——然而魏行貞竟絲毫不為所動,。
他那張年輕而蒼白的臉看起來既不惱怒,,也無怯畏,日光從東邊照來,,將面無表情的魏行貞映得一面光明,一面暗淡,。這景象竟讓幾位老臣不約而同地升起幾分惶然,,但他們旋即便咬緊了牙關,向著魏行貞怒目而視,。
女帝再次望向魏行貞,,“你可知,倘若今日正午,,測影臺上仍有日影,,你會是什么下場?”
“不論陛下如何裁決,,臣都會一死以謝天下,。”
薛太尉冷笑一聲,,“你一人的性命,,難道能抵過我大周的國運嗎!,?”
話音未落,,孫幼薇看向太尉,“但不知薛愛卿,,是不是也有這樣的覺悟,?”
薛太尉顰眉,“臣愚鈍,,不明白圣上此話所指,。”
“朕自即位以來,,對外廣開商路,,止戰(zhàn)守邊,對內蕩平邪祟,,安護生民……然而這十數(shù)年間,,民間卻有南來的妖僧放言,,說我大周并非天下中心,天下至中之地遠在天竺,,我大周實為邊地,。更有甚者,直言我大周不可自稱大周,,只可自稱東周,。”
女帝略一停頓,,“太尉可知為何,?”
薛太尉微微頷首,“……倒是聽過一些傳聞,,說天竺夏至之日的正午時分,,日晷無影?!?p> “是了,,只有當日頭正懸其上的時候,地上的東西才沒有影子,,這是黃發(fā)小兒也知道的道理,。”女帝向薛太尉那邊投去淡淡一瞥,,“朕命司天臺遍覽天下測影實錄,,卻未有一處‘夏至無影’的記錄,這幾年來,,朕一直在等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薛太尉,,可給朕否?!?p> 薛太尉坦然望向眼前的皇帝,,拱手道,“所謂‘天竺無影’的說法,,不過是番邦僧人在妖言惑眾而已,,臣以為陛下完全無需理會——”
孫幼微一聲輕嗤,徑直打斷了薛太尉的話,。
“朕自幼便被教導,,帝星紫薇居于天之中,而天子代天治民,也應當在地上擇中而居,,如此方能受命于天,,天人感應。如今朕連至中之地都失去了,,還有何顏面自稱天子,?”
群臣一時間全都伏地叩首,屏住了呼吸,,“臣……臣等惶恐,。”
“抬起頭來,,都看著朕,。”
女帝的聲音回蕩在宮墻之上,。
“今日午時,,若岱宗山測影臺上仍有日影,魏行貞甘愿一死,,薛太尉,朕問你一句,,若午時真的出現(xiàn)了洛都無影之象,,你也敢像魏愛卿一樣,甘愿一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