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yuǎn)道不解,，“可這件事你問嫣兒有什么用,？”

　　殷時韞站起身，低聲道,，“往年洛陽在夏至前幾日,，日影大約在一尺五寸左右，而后每日減短幾分,，等到夏至日變?yōu)樽疃?，再每日遞增幾分。

　　“而最近一個月的日影,，與往年根本無異——昨日的日影也還是一尺四寸八分,，按理來說，今日岱峰山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xiàn)無影的奇觀,?！?p>　　馮遠(yuǎn)道一怔，“那……魏首輔那么言之鑿鑿的……豈不是……”

　　“我知道阿嫣的本事,，所以才想來問問,，看她是否覺察到了異樣?！币髸r韞的目光微垂,，“要么今日午時，洛陽日影依舊一尺四,，否則,，這移日換影的邪術(shù)……就絕不是一個‘人’，所能做到的事了,?！?p>　　……

　　午時將至，馮嫣已經(jīng)卸了妝,，換上一身常服,，一個人坐在庭院里一處陰涼的石階上。

　　在不遠(yuǎn)處裸露的黃土地中,，她插了一根筆直的短枝,，自己撐著臉頰,，默然凝視著日影的變化。

　　天上的太陽不僅照著岱宗山上的觀影臺,，也照著洛陽城里的家家戶戶,，每個人在自家的院子里，街道上,，都能看見今日的日影,。

　　盡管還沒有到午時，馮嫣已經(jīng)看出了今日的日影確實異乎尋常地短,。

　　“阿嫣,，吃飯了?！?p>　　屋子里傳來魏行貞的聲音,，他已經(jīng)將國公府送來的七八個食盒全部打開，把碗碟分別擺到自己和馮嫣的食案上,。

　　馮嫣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地上的影子，不急不緩地往屋里走,。

　　“這會兒還不餓,。”馮嫣在魏行貞的對面的食案邊坐了下來,，“魏大人先用吧,。”

　　魏行貞一個人端起碗筷,，一言不發(fā)地吃了起來,。

　　“魏大人下午想做什么？”馮嫣問到,。

　　“阿嫣昨晚一夜沒睡,，應(yīng)該累了吧，”魏行貞沒有抬眸,，只是輕聲道,，“你就在這里好好休息，今天我們哪里都不用去了,?！?p>　　馮嫣剛想說什么，目光便往屋門外望去——魏行貞顯然也覺察到了有人靠近,，兩人很快同時聽見一個聲音從庭院外傳來,。

　　“大人！大人！不……不好了……”一個年輕的小廝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庭院,。

　　魏行貞望著他，“慢慢講,?！?p>　　小廝滿臉通紅，穿著粗氣,，且汗流浹背,，一看就是狂奔了一路。

　　馮嫣拿起自己桌案前的一個小空碗,，倒了一杯涼茶遞過去,，小廝也不拘束，道一聲“謝了”就接過杯盞,，一飲而盡,。

　　小廝抬起手臂，把臉上的汗胡亂地擦在衣服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勁來,。

　　“是這樣，今天他們從至玄門離開以后,，朝廷里好些官員都沒有回去,，而是一起聚去了太尉府，里頭有不少都是薛太尉從前的學(xué)生,。

　　“起初他們都義憤填膺的,，等到快到午時了，大家看著日影漸短,，一下就不吱聲了,，薛太尉這時候拔了劍，說要當(dāng)場自刎以謝天下,，然后眾人就又群情激憤,，還說……”

　　那小廝忽然止住了言語，抓耳撓腮地說不出半個字,。

　　“說了什么,？”魏行貞問道。

　　“……反正,，都是些對大人不好的話,。”小廝擰著眉頭道,，謹(jǐn)慎地抬頭看了魏行貞一眼,，“他們還揚言，一會兒就要從薛家出發(fā)，來把咱們魏府給砸了,。大人,，咱們府上……統(tǒng)共就十幾號人，真要是那么多人涌過來,，我怕……”

　　“怕什么,。”魏行貞拿桌案邊的濕毛巾按了按嘴角,，“由他們來——”

　　“魏大人,，”馮嫣輕聲道，“我和你一道去看看吧,?！?p>　　……

　　太尉府外，早已被人圍得水泄不通,。

　　書生們站在最外頭,，不少人甚至連府門都沒有擠進去。

　　在庭院中徘徊張望的,，大多是地方上的京官,，有些人沒有去參加今早至玄門外的朝跪，便在這時趕來探望,。

　　正南的主廳中,，大都是薛安山的親信。

　　薛安山坐在主位上,，發(fā)須已亂,，在經(jīng)歷了拔劍——自揮——刀劍被奪等一系列的動作以后，他衰老的身體早就已經(jīng)疲憊得無力再折騰了,，這會兒正被幾個得意門生照顧著,。

　　“陛下給我留了體面，”薛安山心灰意冷地望著眼前的地面,，“你們……不讓我體面,。”

　　一旁的國子監(jiān)祭酒陳明嘆了口氣,，“什么體面不體面,，那不過是魏行貞的一面之詞，老師何必放在心上,？”

　　“夏至無影……”薛安山紅著眼眶,，“還真讓他給說對了?！?p>　　“太尉啊,，您得振作起來啊！”御史中丞徐大酉在一旁瞪圓了眼,，“您想啊,，這日影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消失呢？我看這里面有大問題,！”

　　近旁幾人同時附和,，“是啊，魏行貞暗地里到底用的什么手段,，著實可疑?！?p>　　遠(yuǎn)處的府門忽然喧囂起來,，人群爆發(fā)出混亂不堪的叫喊。

　　廳堂里的幾人都不約而同地往外看,，“外頭怎么了,？”

　　一個下人穿過庭院，飛快地跑了進來,，“老爺,！是魏行貞的馬車來了！”

　　府門之外,，魏家的馬車在人群的簇?fù)硐侣偨搜Ω拇箝T,，義憤填膺的書生們紛紛將手邊撿來的石塊、枯枝往魏行貞的馬車丟去,。

　　年輕的車夫一手護著頭,，一邊大喊讓一讓，總算把車趕到了地方,。

　　馬車一停,，魏行貞便揭開車簾跳下了地。

　　前面的書生正要上前痛斥,，卻迎面被魏行貞一個平靜的眼神懾住了,。

　　“……讓開?！?p>　　魏行貞短促而嚴(yán)厲地吐出兩個字,，周圍的人群都短暫地僵了一下，而后立刻在他身邊退出一片空白地帶,。

　　大家以為魏行貞要進府了,，卻不想他回過頭，對著馬車伸出了手,。

　　人們好奇地將目光投向馬車,，馬車?yán)锵仁翘匠霭胫粷嵃椎氖直叟c羅袖，而后一個表情淡泊的美人也探出身來。

　　馮嫣抬眸望著四面涌動的人潮——這實在是……前所未有的新鮮體驗,。

　　若是在從前,，在這樣一個群情激憤的地方，她可能一刻都呆不下去,，然而此時遠(yuǎn)處的叫喊聲憤慨激烈,，近處的人怒容滿面，可她卻覺得周身輕盈,，完全不受影響,。

　　真好啊……馮嫣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感動。

　　原來這就是普通人置身人群的感覺嗎,。

　　難怪姑婆給魏行貞的評價是“一身正氣”,。

　　這就是一身正氣啊……

　　她握住魏行貞的手，從容不迫地下了車,。

　　書生們誰也不認(rèn)得馮嫣,，但見其容其態(tài)，便知此人大抵出身不凡,。

　　薛府門前的小廝這時才勉強擠到魏行貞的面前請問來意,，魏行貞認(rèn)出了他，輕聲道,，“我聞太尉大人多有不適,，便攜夫人一并前來探望。煩請跑一趟,，告訴薛太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