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行貞望著這情形。
只有少數(shù)時刻——譬如磨刀和雕刻時,,她才會這樣坦然地展示她的棱角。
危險,,鋒利,如同一把易折的利刃,。
這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始終讓人感到迷戀。
魏行貞緩步走到馮嫣的近旁坐下,,他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母親已經回去了嗎?”
“嗯,。亥時回的,,本來想當面夸夸你這院子很好看,結果一直不見你人,?!?p> “今晚確實耽誤了一些時辰?!蔽盒胸戄p聲道,。
馮嫣舉起匕首,將它移到燈下觀望,。
細長的金屬反光閃過她的眼眉,。
“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
魏行貞打了個呵欠,,“快到丑時了吧……該休息了,。”
“先等等,?!瘪T嫣輕聲道。
魏行貞望著她,,“阿嫣還要做什么,?”
她側過身,將匕首重新插回一旁的雕花鞘中,,伸手去拈不遠處的軟尺,。
“這兩日家里差不多要開始制秋日的新衣了,母親說總見你衣著沉肅,,剛好最近家里又新得了幾匹江南細錦,,她想著不如拿來給你做幾身常服?!?p> 馮嫣說著便站起了來,。
“魏大人起來吧,,把外袍褪了,讓我量一量,?!?p> ……
閃動的燭火下,兩人相對而立,,馮嫣將軟尺繞過魏行貞的脖子,,量他的頸圍。
室內昏暗,,軟尺纏繞妥帖后,,要靠近一些方能看清尺寸。
馮嫣量完一處,,便轉過身,,拿筆在一旁的紙張上記下數(shù)字。
“魏大人身長幾何,?”
“八尺一吧……應該是,。”魏行貞答道,。
“轉過去,,”馮嫣擱了筆,又走到魏行貞跟前,,“讓我量量你的背肩寬,。”
魏行貞轉過身,,才張開了手臂,,便被馮嫣輕輕抓住了。
“不用抬手,?!瘪T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握住魏行貞的上肘,,將它們合緊收攏,,“兩手自然垂落就好?!?p> 魏行貞深吸一口氣,,照做了。
他感覺馮嫣的手在自己的左肩和右肩稍稍摸尋,,在找到了肩骨邊沿凸起的位置時,,她便將軟尺貼了上來。
馮嫣的手是冷的,,她的手依次經過他的左肩,,椎骨,,再到右肩……最后又退回桌案邊執(zhí)筆記錄。
魏行貞回頭看了馮嫣一眼,。
“不要動,。”馮嫣又靠近,,“接下來量背寬?!?p> “嗯……”
魏行貞又恢復了先前的站姿,,忽然感覺馮嫣的手伸到了胳肢窩附近,他一下跳了起來,,閃身跳去了別處,。
馮嫣拿著軟尺站在原地,“怎么了,?”
魏行貞渾身不自在,,有些尷尬地伸手扭了扭肩膀,“有點癢,,還要量多久啊……”
馮嫣笑了笑,。
“還要好一會兒呢。頸圍,,背肩寬,,背寬,背長……有三十多個尺寸要量,。所謂量體裁衣,,總是要先細致量過了魏大人的身型,才好做合適的衣裳,?!?p> 馮嫣說著又走近幾步。
“那我再輕一些,?!彼吐曊f道,“魏大人站好,?!?p> 魏行貞嘆了一聲,只得又背過身去,,任由馮嫣擺撥,。
……
馮家的宅邸,李氏也在燈下翻著書頁——那是張巧手衣鋪的版型圖,,她從中甄選了三五件樣式,,每一版下又專程寫了注腳,,哪一件需要收收袖子,哪一件需要裁裁衣擺,,諸如此類的細節(jié),,李氏一一寫明。
等到琢磨得差不多了,,李氏招來值夜的丫鬟,,讓她差人連夜送到衣鋪里去。
馮遠道起夜時發(fā)現(xiàn)妻子還沒回屋睡覺,,又見外頭大堂里有燈,,便遲疑地走出來看了看,一見李氏便驚道,,“哎呀,!你還不睡啊,!”
李氏捶了捶腰,,“這就睡了,睡了,?!?p> “干什么呢你?”馮遠道走到妻子身邊,,見桌案上擺著筆墨,,“大半夜的給誰寫信啊,?”
“不是,,昨兒我們不是向張裁縫的鋪子里訂了一批新衣么?我下午想著給魏行貞做幾身衣服,,剛在挑版式呢,。”
“明天挑嘛,!”馮遠道無奈,,“非得今晚了?”
“你不懂,,”李氏擺擺手,,“聽說岑家今年也想約司衣坊出來的張師傅裁衣,我趕緊趁著天沒亮把版式送去,,等明天嫣兒拿了尺寸來,,剛好能加個塞……不然岑家的那幾位夫人說不定私底下和我鬧呢?!?p> “給魏行貞做衣服,?”馮遠道奇了,,“……你不是一直瞧不上他么?!?p> “瞧不上歸瞧不上,,”李氏揉著眼睛站起身,和丈夫一道往屋里走,,“要說良配,,那肯定還是時韞合適……不過我想著,我們還是得讓他知道,,他對嫣兒好,,我們也對他好,是這個道理不是,?”
馮遠道嘆口氣,“都是好話,,怎么從你嘴里說出來這么勢利了……”
李氏瞥了他一眼,,“你清高,你偉大,!”
等洗漱完,,李氏回到屋子里躺下,又忍不住想起黃昏時從馮嫣那里聽來的話,。
馮遠道半睡半醒,,聽見妻子又開始唉聲嘆氣,他迷迷糊糊地靠過來,,“夫人又愁什么呢,,快睡吧……”
李氏輕輕掐了一下丈夫的臉,小聲道,,“沒心沒肺的人睡得最香了,。”
馮遠道笑了幾聲,,“總歸是孩子們的婚事嘛……夫人把幾個孩子都帶得這么好,,這么優(yōu)秀,有什么好發(fā)愁的,?!?p> 李氏默不作聲。
她此時此刻,,心里想著的仍是馮嫣說的那句“保不住了”,。
邵氏從前是孫幼微的女官,與女帝相處四十多年,,是孫幼微極信任,、極愛護的忘年友人,。
一想到這里,李氏就輾轉難眠,。聽說今晚薛太尉與長公主都已經醒了,,想必太尉府上下必定人人歡喜,邵氏那樣愛他的丈夫,,今晚大概也是喜極而泣,,一夜歡欣吧……
——可他們又哪里知道,陛下已對他們動了殺心呢,?
想到這里,,李氏更覺壓抑,剛想開口和丈夫說一說,,又忽然意識到——真要是開了口,,說不定今晚馮遠道也睡不著了。
“謹言慎行,,還是得謹言慎行……”李氏喃喃道,,她往馮遠道那頭靠了靠,“你今后在人前也不要亂說話,,尤其是在陛下跟前,,千萬不要忤逆了陛下的意思,知道嗎,?”
“哎呀,,知道?!瘪T遠道的聲音慢了下來,,“都知道……”
……
次日。
又到傍晚,,紀然一個人站在太初宮外等候召見,。
長公主酉時初進了太初宮,直到這會兒還沒有出來,,紀然默默然等候著——允諾三日出成果的事,,一日就做完了,可他并不覺得開懷,。
今日早晨,,來自孫幼微和長公主府的賞賜已經送到了大理寺,同門固然眼紅,,但面上仍舊免不了一番稱贊,。
若是放在尋常時候,這些旁人的嫉妒和眼紅非但傷不到他,反讓他甘之如飴,,可今日紀然聽著那些夾槍帶棒的曲意逢迎,,卻如坐針氈。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件事里最關鍵的部分,,是魏行貞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