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亥時三刻,大桐城皇宮南面的畫屏巷深處,與西邊的東風(fēng)巷里,,同時傳出了慘叫,。
宇文長空沒有享受到“吊起來毒打”的待遇。一行人回到府上,,小廝們還沒把大門關(guān)緊,父親宇文興拎起他的后領(lǐng)子就開始猛踹。長空整個身子懸在半空,,像梧桐樹上的吊死鬼,由著父親踢打著,。奶爸爸,、老媽子一堆人,呼啦啦跟在后面求情,,并沒有辨別方向,,直到走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宇文興拎著兒子到了柴房門口,。
“拿大棍,,燒滾水,誰再多說一個字,,和他一樣,!”宇文興雙眼火紅,此刻只想活煮了長空,,卻在吩咐完這句話后,,因為回頭的功夫,忽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雙髻玲瓏,,一直不出聲,跟著眾人到這里——白衣,。
她不會哭,,腮幫子鼓著,喉嚨和胸膛一起一伏,,滿眼絕望,。當目光碰上養(yǎng)父的眼睛,她才急火攻心,,叫了一聲“爹爹”,,“哇”地吐了出來。
宇文興把兒子扔在地上,,撲過去救女兒,。白衣小手在身前擋著,往后趔趄退去,完全沒有剛才痛打侯聰?shù)膸洑?,像受驚的小獸,,嘴里終于說出話來:“別打哥哥了?!眲傉f完,,她就踩到了夜色里的什么東西,跌坐在地上,,她雙手依然搖著,,不讓任何人靠近。長空本來只是恐懼接下來的“酷刑”,,這下看到妹妹為了自己成了這副樣子,,心酸難耐,叫是不叫了,,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宇文興鼻子發(fā)酸,停下腳步,,朝著女兒慢慢蹲下來,,也像是哄一只小獸:“白衣乖,不怕,,爹爹是罰哥哥,,不是你。爹爹一絲一毫也沒有生你的氣,。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爹爹別過來,,我吐了,,臟?!?p> 屁股和腿正生疼的宇文長空一面是真的疼妹妹,,一面是為了演戲給父親看,跌跌撞撞爬到妹妹身邊,,把白衣還嚇了一跳,,掏出大手帕子給妹妹擦著,“爹爹,,因為我淘氣,,把您惹怒了,把妹妹也嚇著了,,您說我還敢嗎,?再也不敢了,!就算山上的猴子成了精,掰著我的嘴讓我再說侯聰一句”,,他看到父親眼里的怒火又升騰起來,連忙改口,,“哎呀,,兒子錯了,再冒犯大公子一句,,別說是進柴房,、拿開水燙了,把我烤成肉干,,再扔進池子里喂王八,,我都不帶吭一聲的!”
“唉”,,宇文興仰天長嘆,。老媽子們、奶爸爸們,,瞅準時機,,七嘴八舌提出好幾個“替少爺小姐洗澡換衣裳”的方案,雜亂無章,,一時讓主子聽不清也辯不明,,竟然把這事兒就混過去了。一個時辰之后,,一向臭美的長空忍著身上淤青的疼痛,,完成了洗澡更衣,變成個香噴噴的孩子,,拉著同樣香噴噴的妹妹坐在后花園屋頂看月亮,。
“白衣,你想家嗎,?想江南嗎,?”長空一邊給妹妹擦頭發(fā),一邊問她,。閣樓底下,,四個老媽子看到宇文興也過來了,彼此點點頭,,不便說話,,知道做父親的終究擔心兒子和閨女,都偷聽來了,。
白衣看著眼前的大桐城,,月涼如水,風(fēng)細如夢,整整齊齊的房子一排一排,,重重疊疊,,偶爾的起伏是商家的二層小樓,或者大戶人家的三層閨房,,都沐浴在月光下,,一動不動,綿延到鳳河邊,,波光粼粼,、一去千里。不知道誰家檐下的馬蹄鐵隨風(fēng)輕唱,,驚醒了富貴人家還在開的花,,悠悠泛出快要飄零的香。凄涼里,,有一些惘然,。仿佛天地廣闊,從未改變,,上下千年,,一霎打通。
“想嗎,?怎么不說話,?你是不是冷?”長空又問了一遍,?!澳阍诳词裁矗扛绺缯f過,,你要月亮,,也給你摘下來??墒?,哥哥不僅沒有送你什么,還讓你打架,,你生氣了嗎,?”
白衣看了看哥哥,搖搖頭,,“沒有,。我愿意幫哥哥打架?!?p> 她這樣一說,,樓下的宇文興聽到了,,又憤怒又悵然。憤怒的是,,長空這個淘氣種子把妹妹帶成這樣,;悵然的是,白衣真是個好孩子,,雖然說是不對吧,,可總是站在自己哥哥一邊兒。兄妹情深,,做父親的心里怎能不一陣感動?
“白衣對我真好,?!遍L空沒心沒肺,倒是沒有父親那么感動,,好像一切理所當然,。“不過妹妹真厲害啊,,我五歲習(xí)武,,到現(xiàn)在還不上不下。你是去年到家里來,,才跟著師父學(xué)的,,怎么這么厲害呢?”
白衣?lián)u搖頭,,“不是到家里才學(xué)的,。哥哥,你不知道,,在死牢外面,,那個殺手要殺秦家大叔的時候,是一個和今天差不多的日子,,只是我們南方下著雨,。從他出現(xiàn),到咱們爹爹從他手里救下我,,一霎一霎的時間,,過得好慢。我的魂,,都被嚇出來了,,好像在旁邊,一下一下看著他動手,,好像能看到他身上的血在流,,殺人的惡意在漂浮,。他的一招一式,不,,甚至他的一思一想,,我好像都看見了,都聽明白了,。我想,,他才是我第一個師傅?!?p> “白衣,,你別想爹爹娘親,你有我呢,?”長空怕妹妹傷心,,立即拿話安慰。
樓下奶媽子小聲評價了一句:“不管怎么樣,,在妹妹身上是真上心,。”這話是說給宇文興聽的,,意思是“淘氣雖然淘氣,,總歸心好?!庇钗呐d聽了,,卻哭笑不得。
白衣沒有接哥哥的茬,,她對侯聰,,充滿了好奇?!案绺?,侯家大公子的爹爹和娘親呢?”
“死了,,”長空答道,,收集大桐乃至全國天南海北的八卦,正是他的專長,?!八涝趹?zhàn)場上,他娘親殉情了,。對了,,白衣,你知道什么是殉情嗎,?”
長空正在繼續(xù)教壞妹妹,,被直接啟動輕功,、橫飛上來的父親,一巴掌拍在腦袋上,,眼前直冒金星,,對侯府的八卦也就到此為止。是夜,,白衣睡在諾大的床上,,想著侯聰?shù)囊陆桥龅阶约旱臎鲆猓胫谏垌锏褂车脑铝?,和他身上的陌生香氣,,覺著那個少年——好孤單。
侯府,,則是另一番景象,。好好的宴會,以當朝新晉武衛(wèi)大將軍痛哭流涕“叫爸爸”,、滿場客人大笑為結(jié)局,不可謂不荒唐,。幸而宇文興會說話,,下屬們又給面子,笑聲很快制止,,圓場的詞兒又說了半刻,,人也紛紛撤出。但侯老將軍夫婦的心一直懸著,,因為一貫冷傲的寶貝孫子侯聰,,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奶爸爸也不讓進去,,太醫(yī)也不讓進去,,一個人扯開嗓子痛哭。也不知道摔了什么東西,,只聽到叮叮咣咣一片響,。
“聰兒不會是瘋了吧?”侯老將軍問老伴兒,。
“你才瘋了,!”老婦人差點沒朝著丈夫兜臉吐口唾沫?!斑@種屈辱誰能忍,?聰兒不過是個孩子。就是你,,都怪你,!”
“關(guān)我什么事?。≡趺垂治夷??,!”
“不怪你難道怪我嗎?那你說怪誰,?你說?。 ?p> 兩公婆吵架的同時,,侯聰臥室一片凌亂,。能撕的撕了,能燒的燒了,,能摔的,,全碎了。他感到一陣眩暈,,胸口發(fā)著悶,,眼前全是那個死丫頭冷冷的眼睛,還有下頜深處的黑痣,。他覺得自己的下頜也癢癢的,,伸手去撫摸的時候,卻一大口腥氣涌出,,狂吐出來,。
下人們好歹找到機會闖進來,打掃一地狼藉,。侯老夫人哭天搶地摟著宛如冰雕的侯聰,,哭到下半夜。忽然聽到寶貝孫子說了句什么,。
“聰兒,,你說什么?你要什么,?你和祖母說,。祖母都給你?!?p> “這是我最后一次哭,。”侯聰?shù)娜^握得緊緊的,,“我不會忘記被一個女人打敗的恥辱,。”
話是說下了,,“心病”好像沒好,。侯聰覺也沒睡,,只是木然地洗了個澡,任憑全家人替他置辦臥室里的新物件,,躲進了工具房,。——那是父親留下的,。父親是工兵專家,,教過侯聰不少手藝。你可以說侯聰瘋了,,也可以說他參禪悟道了,,他在工具房關(guān)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心里只想著一個人:白衣,。
他想著她的眼睛,發(fā)髻,,嘴唇,,挺秀的瓊瑤鼻,微長的杏核眼,,打在自己臉上的拳頭,,讓人心癢的黑痣,跨坐在自己腰上的重量,,白嫩的脖子,他雕刻,、組裝,,發(fā)著狠,咬著牙,。
第三天一大早,,奶爸爸黃老頭驚喜地等到了工具房門打開。侯聰出來了,,他的眼神不再渙散,,在秋風(fēng)里黑如墨汁,映襯地臉頰瘦削蒼白似玉生輝,。他手里抱著一個將近一丈高的傀儡娃娃,。和中秋夜那個可怕的女孩一模一樣。
黃老頭一邊踹一腳兒子,,讓他去通知老夫人,,一邊迎上來,“大公子早啊,。這娃娃——這,,不是宇文家的白衣小姐嗎,?”
侯聰?shù)皖^看看娃娃,望著黃老頭笑了笑,。這笑陰森剛毒,,把黃老頭嚇得一哆嗦。黃老頭兒子在這個時候又跑了回來,。
“你怎么回來了,?稟報老夫人了?”
“就是老夫人讓我來的,,大公子,,快換衣服,皇上宣您入宮,?!?p> 侯聰雖然抱著那個詭異的娃娃,但是臉上嚇人的笑收起來了,,整個人恢復(fù)肅然淡漠,。他邊挪動腳步朝前院走去,邊問奶兄弟青松,,“怎么了,?”
“我倒是打聽了,和什么中秋夜龍吟聲有關(guān)系,?!?
編劇陳綠
To:山海九歌真上弦月,謝你美意,,贈我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