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爺,且先忍忍,,再有兩日便入京了,。”云五在車外一邊嘮叨,,一邊將水壺遞給馬車內(nèi)的人,。勇毅侯世子云樺,十三歲的少年郎,,正是青春義氣,,飛揚(yáng)灑脫的年紀(jì)。他卻平白又多了幾分老成溫潤之姿,。想來慈母早亡,,父親嚴(yán)厲,弟妹年幼,,云樺身為勇毅候嫡長,,自然多些擔(dān)當(dāng)。
云樺合上書本,,接過水壺道:“五叔,,說過多少次了,私下里仍以舊日稱呼便是,?!?p> “好,好,,就依世子爺所言,。”云五點(diǎn)頭稱道,云樺懶得理他,。云五是母親的舊人,,自幼照拂他,事事盡心,,無微不至,。
“世子爺,屬下回報(bào),,前方又有一群難民,,似已有人餓死?!鼻胺教铰返母咻啦唏R而歸,,如是回復(fù)道。云樺一行自隨州入京,,兩月有余,,一路可見逃荒的難民,食不果腹,,背井離鄉(xiāng),,著實(shí)可憐。云樺心下動容,,剛要開口,,云五便先道:
“世子爺,難民之事朝廷自有主張,,無需世子一個娃娃多管閑事,。這一路因救扶難民已耽擱了許多時日,況且也無多余口糧幫扶了,。世子爺聽老奴一句,,快些趕路,早日進(jìn)京吧,?!?p> “五叔是要我見死不救?這話若是父親母親聽了,,可會稱贊五叔教導(dǎo)有方,?”云五一時無言。云樺轉(zhuǎn)頭對高堇道,,“快馬前行,截住前方難民,,請大家稍安勿躁,,有糧食接濟(jì)。”
“世子,,您這是要……私挪貢品,?不可啊,世子爺,,萬萬不可,。”
“五叔不必憂心,,此舉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我修書一封,父親自會派人快馬加鞭趕來,,補(bǔ)齊貢品,。況且陛下仁慈,自會寬宥體恤,。若真有什么閃失,,我一力承擔(dān)便是?!?p> “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骨頭沒二兩重,能承擔(dān)個啥,?施小恩而惹大禍,,你個毛頭小子的小命是小,連累侯爺是大,,屆時侯爺拿大棒子打來,,老奴這把老骨頭可不替你抗了?!痹莆鍤饧睌?。
“哈哈,云叔,,你罵人可比勸人厲害多了,。”云樺笑,,一行車馬繼續(xù)前行,。
“前方可是勇毅候世子?”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云樺撩簾細(xì)看,,卻是一個小女娃。那是云樺第一次見到安歌,,瓷器娃娃一樣的精致,,身著一身黃衣裳,威風(fēng)凜凜地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那女娃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卻是說不出的稚氣可愛,。
“正是在下,小姑娘有何見教,?”云樺從馬車?yán)镒叱鰜?,一身靛青色長袍,秀眉俊目,,長身玉立,,好一個翩翩美少年。小姑娘也麻溜地翻身下馬,,一雙小短腿不緊不慢踱步而來,,絲毫不懼一群護(hù)衛(wèi)。云五攔著不讓小姑娘靠近,,云樺揮手勸退,,只道無妨。
“世子爺可是打算挪用貢品救濟(jì)災(zāi)民,?”
“是又如何,?”
“世子爺還打算有意再耽擱幾日,一方救濟(jì)災(zāi)民,,一方等侯爺差人補(bǔ)送貢品,?”
“姑娘年紀(jì)尚小,知道得倒是不少,?!?p> “還真是……怎么都讓我哥哥說中了?!毙」媚锓藗€大白眼兒,,小聲嘀咕。
“姑娘說什么,?”
“你呀,,真是無知小子,做起事顧頭不顧尾,,也不知怎么當(dāng)?shù)氖雷?,真真辱沒了勇毅候的英明。得虧我哥哥周全,,也虧得我趕來及時,,這才避免你闖下大禍?!?p> “大膽,!世子爺面前,,刁民豈敢無禮!”
“五叔,,不打緊,讓她說,?!痹茦鍦睾偷馈?p> “情況緊急,,我先不與你個刁奴計(jì)較,。總之,,前方的難民是北靖間人喬裝改扮的,,設(shè)了圈套正等著你呢,你若真把貢品給他們了,,落個大不敬的罪名,,勇毅候和陛下生了嫌隙,正好中了北靖離間之計(jì),。你若不給,,傳出去說你世子爺見死不救,壞了勇毅候的名聲,,也能在朝廷掀風(fēng)起浪,。最壞的是,間人鋌而走險(xiǎn),,讓世子爺你死在京郊,,勇毅候又是以何種心情繼續(xù)為陛下駐守淮西呢?到時再被有心人煽風(fēng)點(diǎn)火,,君臣生疑,,還是中了靖賊的奸計(jì)。少年郎,,前方陷阱重重,,你倒老實(shí),乖乖就往里鉆了,?!?p> 聽這女娃分析得頭頭是道,句句有理,,云樺不知轉(zhuǎn)了多少次臉色,。
“姑娘,此言當(dāng)真,?”云五也肅然起敬起來,。
“你個老頭,,好不討喜,你當(dāng)我好好一個深閨淑女,,騎馬跑這大老遠(yuǎn)是為哄你玩嗎,?頭發(fā)都給我顛亂了?!迸逇夂艉?,“總之,先按兵不動,,我哥哥已經(jīng)去叫人了,,等人來了給他們來個一網(wǎng)打盡,你們也就安全了,?!?p> “姑娘所言有理,可你我初次見面,,云某為何要信你,?”云樺依舊溫和。
“不錯,,說不定你才是北靖細(xì)作,,哄騙我們駐留此地,再伺機(jī)對世子爺不利,?!痹莆宓馈?p> “你們主仆二人,,好沒眼力,,竟說我是間人,北靖是有多缺人了,,要個小娃娃來當(dāng)細(xì)作,?”
“年紀(jì)小正好掩人耳目啊,誰會懷疑一個小娃娃,?!痹茦灏胧峭嫘Π胧钦J(rèn)真道。其實(shí)他心里已經(jīng)信了安歌所言,,不過看她白嫩嫩胖嘟嘟,,生氣的時候好像一驚一乍的小奶貓,吹胡子瞪眼看起來兇,,卻沒有半分威勢,,那樣子著實(shí)有趣。
“你,,你,,我,,我……”安歌氣急敗壞,脫口道:“壞人哪有長得我這么好看的,。再說,,我不是還在這里嘛,一會兒真有壞人,,你抓我做人質(zhì)不就好了,。”云樺心道說不定你是個死間,,想及此又覺自己竟與一個小娃娃如此較真,心中暗自捧腹,。
“世子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高堇已經(jīng)出去打探,,前方若有異常,他自會回稟,。不若就此歇息,,原地整頓,等候消息,?!?p> “也好?!痹茦寤氐氖窃莆?,目光卻沒離開氣鼓鼓的女娃。
安歌松了口氣,,好歹留住了他們,。若他們?nèi)圆宦爠瘢阒挥辛脸雠谱?,自曝身份了,。云樺走來,對女孩躬身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姑娘相告之恩,,云樺先行謝過。敢問姑娘尊姓大名,,也好讓云樺銘記五內(nèi),,日后好時時感念?!?p> 見云樺如此,,安歌心內(nèi)得意,,其實(shí)她只是把辰桓的話轉(zhuǎn)述了一遍而已。隨即又想起要隱瞞身份一事,,便裝模作樣道:
“咳咳,,有勞世子爺垂問,無名小卒,,賤命不足掛齒,,說出來恐污尊耳,世子爺非要叫,,喚聲四娘便是,。”
云樺見她這般故作老成謙卑,,想來是不便告知真實(shí)身份,,也不勉強(qiáng),笑道:
“好,,四娘,,以后我便這般喚你了。我年紀(jì)約莫比四娘虛長幾歲,,四娘若不嫌棄,,便斗膽以兄自稱。想不到四娘小小年紀(jì),,竟這般洞明世事,,巧言善勸,倒叫愚兄汗顏了,?!?p> “世子爺抬舉,不過跑了這老大遠(yuǎn)路,,說了這老半天話,,四娘肚中饑餓,還請世子爺開恩,,賞四娘一頓飽飯吃,。”安歌眨眼,。
“原來四娘餓了,,是為兄思慮不周了?!闭f罷便讓云五拿吃食來,,雙手將安歌抱上馬車,笑道:“在車?yán)镒?,無人打擾,,舒適自在些,。”
兩人一邊吃點(diǎn)心一邊又閑聊起來,,安歌一時得意卻又忘了隱瞞身份,,又嫌茶花餅太甜,又說肉脯太硬,,還說蜜漿不濃,。云樺也不惱,反而溫柔地附和她,,隨口道“知道了”,,“記住了”,“四娘說得對”,,“好,,下次不放姜粉了”……
約莫半個時辰后,車外傳來一陣馬蹄聲,,且越來越近。
“是我哥哥,!我哥哥來接我啦,!”安歌興奮道,話也不說了點(diǎn)心也不吃了,,掀開車簾便往外跑,。云樺本想抱她下去的,可小孩已迫不及待自己跳下馬車,,往外跑去,。你便這般歡喜你哥哥嗎?云樺嘆氣,,也跳下車來,,只見遠(yuǎn)方一大一小兩人正策馬奔來,大的是方才派出去的高堇,,小的自是四娘的哥哥無疑了,。
“哥,事情解決了,?”安歌拉著辰桓問道,。
“嗯,陛下早有籌謀,,提前安排了人混在難民中,,他們的計(jì)劃早被發(fā)現(xiàn),只待他們一有舉動便一網(wǎng)打盡,。京都府衙的人去只是收個尾捉人下獄罷了,,倒是你我瞎操心,,白忙活一場?!背交附忉尩?。
“原來皇……皇上早有安排,看來我這巾幗英雄是當(dāng)不成了,?!卑哺杵沧臁?p> “你呀,!”辰桓笑,。
云樺也聽高堇回稟詳情,卻和四娘說的相差無幾,。便向他兄妹二人走來,,抱拳行禮:“想必這位小兄弟便是四娘的兄長了,云樺有禮,!”
“世子爺客氣,。”辰桓還禮,。
“聽四娘小小年紀(jì)分析起局勢利弊,,字字珠璣,句句懇切,,想必府上定然家學(xué)淵源,,讓人敬服。今日樺得蒙二位仗義相幫,,不至落入賊人陷阱,,樺感激至深?!?p> “今日是我兄妹無知,,在世子爺面前放肆了,遑論相幫一說,,世子爺不怪罪,,便是我等的奢望了?!背交缚蜌獾?。
“小兄弟如何稱呼?”
“世子喚我三郎便是,?!?p> “好,三郎,四娘,,今日有幸相逢,,實(shí)乃平生幸事。云樺今日實(shí)實(shí)不便多留,,他日二位若有疑難,,盡管來勇毅候府尋我,但凡云樺所能,,刀山火海,,絕不推辭?!?p> 說罷三人就此告辭,。
落日款款,余暉溶溶,,京郊的曠野,,目之所及,油菜花層層盛開,,幕天席地,。裊裊炊煙,了了人家,,籠罩在夕陽綺麗的光影里,。這是三人宿命的相逢,之后長長一世,,愛恨嗔癡,,恩怨情仇,,就此徐徐展開,。
很多年后,赫赫有名的永安大帝跟身旁的老太監(jiān)咂摸往事:“你是沒見過那天的夕陽,,紅得像是能浸出血來,。那孩兒穿了件黃衣裳,映在光暈里,,跟我說話,。你猜她說什么?”他面容蒼老慈和,,渾濁的雙目里似是兌入了那日的余暉,。
年邁的老太監(jiān)佝僂著腰,笑道:“奴才猜不著,?!?p> 老皇帝還是笑,“她說,哥哥啊,,勇毅候世子怎么傻乎乎的,?小小年紀(jì)說話跟個老學(xué)究一樣,他倒像是成老頭的弟子,?!崩匣实墼诶咸O(jiān)面前模仿著七歲的安歌,臉上是停不下來的呵呵笑意,,“你說,,她一個黃毛丫頭,倒說人家世子爺傻氣,。你道好笑不好笑,,呵呵……”
“呵呵,公主當(dāng)真是從小就不同凡響……”老太監(jiān)附和道,。
然而此刻不同凡響的公主殿下正蔫兒癟癟地跪在慈安宮,,身旁是同樣跪地的辰桓,只是他跪得挺拔精神些,。太后念完經(jīng)已經(jīng)一個時辰,,出來看到可憐巴巴的兩個孩兒,絲毫不為所動,,只道:“不必跪在這里,,去見皇帝?!?p> “皇祖母……”安歌還待求情,。
“是,孫兒告退,?!背交副銖娜萜鹕恚D(zhuǎn)身走出去,。
“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卑哺枳飞先ダ〕交傅男渥?。辰桓揉揉她的發(fā)絲,道:“哥哥說過了,,有難我當(dāng),,歌兒在安全的地方呆著便是,哥哥自會來尋你,?!卑哺枥∷男渥硬环?,辰桓無奈,兩人還是一道去了,。
于是兩人又在明光殿跪下了,。
皇帝見兩個孩兒,心想,,這倆小東西怕是還沒吃飯吧,。嘴上卻冷哂一聲,道:“在慈安宮還沒跪夠嗎,?”
“父皇,,兒有錯,請父皇責(zé)罰,?!背交敢琅f跪得筆直。
“皇叔,,歌兒也有錯,,請皇叔寬恕?!卑哺枰才νχ绷松戆鍍?,想貴得挺拔些。
“哼,,究竟責(zé)罰還是寬恕,,你倆是否早該統(tǒng)一個口徑,免得朕為難,?!?p> “兒是兄長,錯在兒,,歌兒是受了兒的蠱惑,。請父皇責(zé)罰兒子,饒了歌兒,?!?p> “胡說,,分明是我賴著你非要跟去的,。”安歌不服氣道,。
皇帝看這倆孩兒自亂陣腳,,只覺好笑,道:“你們倒是說說,,錯哪兒了,?三郎,,你是兄長,你先說,?!?p> “兒不該未經(jīng)父皇和太后的允許,私自出宮,,讓父皇和太后憂心,。兒不孝至極?!?p> “歌兒也出宮了,,歌兒也不孝?!卑哺棼W鵡學(xué)舌,。
“為何?三郎,,告訴父皇,,為何甘冒如此大不韙,也要出這趟宮,?”
“父皇,,兒子只想出去看看?!?p> “看什么,?”
“天下。父皇乃這萬里河山之主,,兒生于皇室,,長在宮中,養(yǎng)于婦人,,縱然遍閱群書,,卻從沒看過真正的天下。父皇,,兒井底之蛙,,只識得四角宮墻的區(qū)區(qū)之地。不知乾坤之大,,不見山河之廣,,兒十歲了,就想看看,?!?p> “歌兒也想跟去看看?!卑哺枋叭搜阑?。
“說說看,,你們都看到了些什么?”
“人,?!背交富卮穑昂芏嗳?。父皇統(tǒng)治下的大璋百姓,,賣糖葫蘆的,耍猴的,,做燒餅的,,賣胭脂的,糊燈籠的,,騎馬的,,坐轎的,進(jìn)城賣菜的……蕓蕓眾生,,他們因父皇的仁慈之心,,因父皇的夙夜辛勞而得以安居樂業(yè),共享太平,。英明仁慈的皇帝,,是兒的父親,父皇,,兒心中驕傲,。”
“還有呢,?”皇帝問,。
“還有北靖難民,與我大璋百姓本是同宗同族,,卻因王氏無道而顛沛流離,,衣食無依。跟兒子一樣大的孩子在流亡的路上,,無父無母,,無所依靠。還有耄耋老人,,貧弱交加,,枉死途中,無碑無墓,,只做了無名鬼,,無主魂,。父皇,,王賊可恨,,百姓何辜!”
“父皇,,”辰桓繼續(xù)說,,“兒看到天下了,天下不只是大璋的百業(yè)安康,,也不只是北靖的黎庶疾苦,,這兩者加起來才是天下。天下是人的天下,,人痛苦天下就痛苦,,人安樂天下就安樂?!?p> “哥哥……”辰桓的一番話把安歌震住了,,她什么話也說不出,只是心中對兄長崇敬拜服至極,。
辰桓鄭重地對皇帝叩首一拜,,淚光盈盈。他說得激動,,皇帝卻不為所動,,只冷聲道:“取朕的戒尺來?!笔最I(lǐng)太監(jiān)曹城春早已侯在門外,,垂首入殿,送了戒尺又急急退出,。
“你身為皇子,,枉顧宮規(guī),私自出行,,實(shí)乃不敬不孝之罪,。有道是養(yǎng)不教父之過,為父今日與你同罪,?!闭f罷皇帝左手伸出,右手執(zhí)戒,,竟當(dāng)真打了自己十下有余,。那戒尺足足半寸厚,打下去一下子手便紅了,,這十幾下打完,,整個左手都紅腫起來。
“父皇,!”辰桓終于落下淚來,。
“皇叔,!”
“該你!”皇帝打完自己,,便把戒尺伸向辰桓,。辰桓倒是不怕,只是累得父親如此,,只覺悔恨至極,。皇帝毫不手軟,,也打了辰桓幾下,。辰桓不過一個十歲小娃,哪里受得住這般打法,,卻偏是不閃不避,,生生挨過。
“哥哥,!”安歌努力憋哭,,卻仍哭了個涕泗橫流。
“還有你,,身為公主,,枉顧太后慈心,枉顧父親叔父教誨,,也該打,。”說著便也真的對安歌高舉戒尺,。
“父皇,,歌兒年幼,請饒她這回,。父皇要罰,,兒子替她受了便是!”辰桓求情,。安歌心中害怕,,卻仍顫顫巍巍伸出手,等著疼痛降臨,。誰料那戒尺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实圯p笑一聲:“三郎求朕責(zé)罰,,朕罰了。歌兒求朕寬恕,朕也就恕了,?!?p> “多謝父皇!”
“多謝皇叔,!”
二人又是下跪一拜,,這才算松了口氣,?;实鬯坪跻菜闪丝跉猓兴麄兤饋?,又喚了人拿青凝露來,,藥似是早已備好,頃刻便送到,?;实勰昧怂幱H自給辰桓抹上,他手指纖長有力,,上藥時卻是溫和輕柔至極,,一邊抹還一邊輕輕吹氣。柔聲道:“疼嗎,?”
辰桓搖搖頭,,兩顆淚珠卻摔碎在地上。
“父皇罰了你,,你可服氣,?”
“兒只是心疼父皇,父皇一國之君,,國事累心,。兒身為長子,不曾為父分憂,,反而還要父皇為兒子操心,,受此苦楚,兒心中好生羞愧,?!?p> “好孩子,朕既是國君,,也是人父,,兒子有錯,為父自該好生教誨,。望你們以此為鑒,,也不枉朕一番苦心。”兩個小人兒都道記下,?;实坌Γ瑸槌交改ㄍ晁幒?,左手任由他拉過去細(xì)心抹藥,,安歌在一旁嘟著嘴為他吹涼?;实勖蓚€娃娃的頭,,溫和道:“你們可知,朕心里是怎么想的,?”
兩小兒看他,,并不言語?;实坶]上眼睛,,復(fù)又睜開,緩緩?fù)鲁鋈齻€字:
“朕害怕,!”
“皇帝也會害怕嗎,?歌兒以為皇叔無所畏懼?!?p> 皇帝攬過倆孩子,,道:“是啊,皇帝也會害怕,,朕這次就怕了,。三郎,歌兒,,你們讓朕感到害怕了,。朕怕你們在外面受苦,更怕你們遭遇危險(xiǎn),。朕怕失去你們,,怕極了?!?p> 南璋皇帝賀蘭昭瑜,,二十七歲的年輕君王。其文治武功,,安國治民,,手段果決,多謀善斷,?;驊讶幔騽偯停俺髮m,,文官武將,,無人不夸,無人不服,??山褚梗律珳厝?,如澄如練,,皇帝內(nèi)心一片如月的柔軟慈愛。他是如此心愛他的兩個孩兒,,面對這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年輕的君王坦然地承認(rèn)了內(nèi)心的恐懼,,他害怕,。因?qū)櫂O愛極,所以懼極怕極,。
“皇叔,,我以為你很勇敢?!?p> “傻孩子,,勇敢并非無所畏懼,勇者之所以是勇者,,是因?yàn)樗麄円矣诿鎸?nèi)心的恐懼,。孩子,你們記住了,,真正可怕的并非恐懼本身,,而是對恐懼的恐懼?!?p> “歌兒不明白,。”
“你們還小,,等長大了朕會再慢慢教你們,。”
“雖不明白,,可父皇的話兒子記下了,。”辰桓道,。
“歌兒也記下了,。”
皇帝欣慰地拍拍他們的肩,又轉(zhuǎn)身取下案上的寶劍,,喚作千鏘,,乃南渡時皇后,也就是當(dāng)今太后所持,,皇帝甚愛之,。他伸臂握劍,朗聲道:“三皇子賀蘭辰桓,,跪下聽旨,。”
辰桓撩袍端正跪下,,只聽皇帝道:“三皇子賀蘭辰桓,,私自出宮,雖是不該,。但你思慮周全,,護(hù)衛(wèi)幼妹,破敵奸計(jì),,此乃大智,。你對百姓有悲憫之心,對家國有同理之情,,此乃大仁,。今日朕把這千鏘劍賜于你,以彰你大智大仁之心,。望你銘記今日,,不忘此心?!?p> “兒謹(jǐn)遵父皇教誨,,不失此心?!背交富氐?,鄭重接過寶劍?;实鄯鏊饋?,手放在他肩膀用力拍了拍,道:“三郎,,有子如此,,我心深安。有臣如此,,朕心甚慰,?!背交妇o緊握住千鏘劍,又是感激又是感動,,又是驕傲又是歡喜,,一時之間,竟說不出究竟是何滋味,。只是在心里暗下決心,,日后定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那皇叔,,可也賞歌兒些什么呢,?”安歌抱住皇帝的胳膊撒嬌。
“那便賞你一頓吃食,,公主殿下可還滿意,?”皇帝笑,這便又喚人傳膳,,三人一同用完膳這才散了,。
回長信宮辰桓仍緊抱他的寶劍,心愛不已,,不禁拿袖子擦了又擦,。
“哥哥以后歡喜這劍怕是要超過歌兒了,?!卑哺柰嫘Φ馈?p> “只今日,,歌兒就允許我歡喜它超過你吧,。”辰桓也笑,。
月涼如水,,月明似澄,月映千山,,月映萬川,。天際一輪冰魄,知曉所有秘密,。它知曉,,多年后,安歌公主將亡于此劍,。那日春雨初霽,,海棠花遭了兩日的雨淋,因放晴的日光更顯嬌艷,。竹里館的層層翠竹受了這洗滌,,生機(jī)煥發(fā),,愈加?jì)纱溆巍GхI劍鋒利的劍刃流淌著鮮血,,美麗的公主倒在那一片綺麗的春光里,,鮮血從她年輕的身體里流出來,先是浸紅了衣衫,,隨即匯成一個紅色的湖泊,。名揚(yáng)天下的安歌公主似乎笑了一下,說出了留在人間的最后一句話:
“值得,,值得……只可惜了這滿園春光,!
皓月知曉所有秘密,卻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