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妮打來電話，泣不成聲，王石誠出了車禍,，傷到了頭部，還在醫(yī)院昏迷不醒,。
我馬上通知在工地上的郭敬禮。郭家和王家走動逐漸增多,，這都是愛妮的功勞,。郭敬禮正在和王石誠籌劃在龍崗鎮(zhèn)動工建廠房。他倆成了信任忠誠的好兄弟,。阿芬引起的恩怨糾紛王石誠不以為意,，反而請郭敬禮幫他建廠。
愛妮在深圳沒有親人,，把我當(dāng)親哥哥一樣,，說來就來。每次來,，給唐敬禮的孩子們帶禮物、給我?guī)Ш镁?。我老婆警告她,，把香港的酒搬空了要坐牢的?p> 郭敬禮帶著我和我老婆、女兒來到醫(yī)院,。
王石誠已經(jīng)昏迷幾天,，醫(yī)生說有可能再也不能醒來，也有可能隨時醒過來，做好照顧植物人的準(zhǔn)備,。
“誰開的車,，司機呢？”我問愛妮,。
“司機也是頭部受傷,，但是輕傷，在二樓病房,?！睈勰菡f。
“交警怎么說,？”
“交警說這是急剎車造成石誠頭部撞擊到前擋風(fēng)玻璃,。司機為了躲避突然變道的車?！睈勰莼卮鹫f,。
我決定下二樓去見見司機，弄清楚他為什么要在高速公路上急剎車,。
女兒帶著我到二樓,，問到司機的病床。他已經(jīng)辦理出院手續(xù),，走了,。
無奈我倆又回到樓上。一到病房,，就聽見一個男人說話,。男人帶著哭腔，趴在王石誠床邊,，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王總，我開車失誤,?！?p> “你是老司機了吧？”我問他,。
“我給王總開車一年了,。”司機回答說,，“這種情況是第一次遇到,。”
“什么情況,？”
“我在行車道,，右邊車道突然竄出一輛車,，飛快轉(zhuǎn)到我車前頭，快車道有車,，我不能轉(zhuǎn)向,，只有急剎，第一次距離太近的急剎,，差點翻車,。”
司機這時候扭起頭來看是誰在跟他問話,。
“你剎車了以后,，前面車停下來了么？”
他沒回答,，好像是在看著我,。
“我好像認(rèn)識你，你原來在羅湖盲人按摩城工作的吧,？”司機說,。
“是的，你是我的顧客,？哪一年,？”
“不，不是,，我是按摩城里的工作人員,，在二樓餐廳里工作。2000年吧,，那時候我剛到深圳不久,。”
“哦,，那是老相識了,，難得遇見?！?p> 司機上來握了握我的手,，說：“前面的車早跑了，后面車距離遠(yuǎn),，我當(dāng)時也暈了,，估計暈了有幾分鐘，醒過來就趕緊把車靠邊,，打了120,。”
“王總不是系了安全帶嗎,？”郭敬禮問,。
“他經(jīng)常車上工作，會把安全帶從肩膀拉下來到腰部,?！?p> “后面有車停了嗎？”
“有,，還幫我把王總從玻璃上弄下來,。”
我沒說話,，扭過頭“看”向愛妮,。
愛妮說：“阿成，你先回去再休養(yǎng)幾天,，感覺不好馬上回來檢查,。”
“謝謝嫂子,，有事你叫我,。我現(xiàn)在把車開去修理，修好了馬上回來接送你們,?！?p> 說完，就匆忙走了,。
“他叫阿成,？”
“李志成?！睈勰菡f,，“都叫他阿成，成功的成,?！?p> “他今年多大年齡？”
“大約26,、7歲吧,。”愛妮說,。
我的記憶霎那回到10年前,，那場專門針對盲人的綁架勒索案。一個叫阿成的未成年男孩,。
這時候我特別恨自己沒有一雙眼睛,，看不到世間萬物，看不到人類嘴臉,。生活中的太多真相別人輕而易舉得到,，我全靠自己內(nèi)心不斷揣摩,。有時候我向天祈禱，寧愿舍棄世上一切,，請把我的眼睛還給我,。
愛妮把工廠都交給王石誠弟弟管理，那個叫阿成的司機不久后辭職走了,。
愛妮每天給王石誠全身按摩,，讓一對兒女不停地喊爸爸。給爸爸講故事,、講笑話,，說過去的事。母女三個用盡了辦法,。
奇跡般地,，王石誠在一個多月后醒了過來。
我們圍在他面前,，他像不認(rèn)識一樣,，重新上下打量了大家一番。
然后問：“你們是誰,？你是誰,？你怎么是盲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心冰涼,。失憶比死亡更可怕，所有過往的人生煙消云散,，就像從來沒來過沒有發(fā)生過,。那片空白對本人來說，意味著過去的都是虛無,，白白活過,。對親人來說，是巨大的遺失,，過去的那個人丟失了,，從你的生命里走了，回來的這個是全新的又一個人,，沒準(zhǔn)性情都會大變,。
房間里安靜的出奇。郭敬禮過來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稍用力扭了下,。
我倆轉(zhuǎn)過身，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
“哈哈哈哈”,，王石誠突然虛弱地大笑起來,，“被我耍了吧？”
“愛妮,，快去把仔仔囡囡叫來,，想死我了?！蓖跏\喊住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我：“康哥，敬禮,，我好著呢,，快過來坐?！?p> 愛妮撲上去,，對著被子一頓亂拍：“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開玩笑,，嚇?biāo)牢伊?！?p> 我像是天邊即將斷線的風(fēng)箏，被拉回來了,。
又好氣又好笑,，我回過頭來：”老弟，你這包袱系的時間太長太緊了,，抖得太快,，嚇得大家花容失色。你就缺一把扇子了,。愛妮,，去買把折扇回來送你先生?！?p> “買扇子干嘛,？”
“說書先生必備啊,！還得有個驚堂木,。”
“哈哈哈哈啊哈,！”病房里一陣大笑聲,。
王石誠下床，站起來,，慢慢伸展身體,。
“我躺在床上，你們說什么做什么我都能聽到知道,，就是不能動不能說話,，感謝蒼天,，把我送回來?！?p> “我剛剛還在想,，我沒有眼睛，你沒有腦子,，我們正好可以交換下,。”我接過話,，沒頭腦地說了一句,。
“哈哈，康哥,，你的腦子比我的好用多了,。如果你有眼睛，一定有不得了的成就,?！?p> 王石誠一邊扭動身子一邊問愛妮：“你報警了嗎？”
“就交警做了事故認(rèn)定,，報警干嘛,？”愛妮說。
“交警怎么認(rèn)定的,？”
“交警說是司機為了躲避突然換道的車才急剎車,，造成你頭部撞擊穿過前擋風(fēng)玻璃昏迷。如果不急剎,，撞上可能是兩敗俱傷的死亡,。“愛妮說,。
”當(dāng)時情況不是這樣的,，前面的車距離并沒有很近，倒是后面有車跟了很久,。我?guī)еF(xiàn)金,，很警覺。我覺得阿成是故意急剎的,，我的包是不是不見了,？包里有85萬人民幣?！?p> 愛妮愣在那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只顧著你了，不記得檢查你的包。對不起,，老公,。“
”是個帆布包,，不是我的皮包,，你不知道正常?！巴跏\柔聲跟愛妮說：”現(xiàn)在報警,，抓李志成?！?p> ”他都跑了,。“
”跑不了,，警方會通緝他?！?p> 三個月后,，警方通知王石誠，抓到了李志成,。
李志成供認(rèn)他和同伙一起在高速公路搶劫并試圖殺害王石誠,。
急剎車后他當(dāng)時也暈了過去。同伙把他弄醒,，車子靠邊,，王石誠當(dāng)時撞的擋風(fēng)玻璃只是碎了，李志成繼續(xù)把王石誠的頭使勁撞擊玻璃,，導(dǎo)致他頭部穿破玻璃,，深度昏迷。他們以為他死了,，于是報交警,、報120，送往醫(yī)院,。
我的思維又回到了千禧年的那個年初,。那個不怎么說話、我通知他逃跑了的孩子,。冥冥之中,，我覺得他就是現(xiàn)在這個司機阿成。
到底是與不是,，我得求證,。
于是我打電話給王石誠，希望他跟警方反映下，詢問他十年前有沒有參與羅湖盲人按摩城的綁架勒索案,。
那是他犯罪的開端,。
他后來又組成一個兩人犯罪團(tuán)伙，專門針對企業(yè)老板,。他會開車,，年輕又靈活，最適合做老板的司機,。近距離接觸老板,，伺機作案，搶劫老板后又全身而退,。一共搶劫了3個老板,，“車禍致死”了兩個。
他從王石誠這里辭職后,，打電話給郭敬禮,，希望能做郭敬禮的司機，他說這樣一方面有工資,，一方面又可以照顧到王石誠,。郭敬禮對李志成一直印象不錯，之前一些小事都是阿成在做,，減少了他和王石誠的工作量,。但是郭敬禮不習(xí)慣有司機，他寧愿自己開車,，每天工地上要來回跑一兩百公里,，就拒絕了阿成。
吉人自有天相,，這句話沒錯,。
半年后，阿成的案子經(jīng)過二審,，被判處死刑,。
在最高院復(fù)核期間，我讓我女兒幫我聯(lián)系,，我想去見見阿成,。
警察帶我進(jìn)去探訪室。我坐在那里,，等著,。
阿成走過來，撲通坐下來,?？粗?，不說話。
“小子,，你還記得我,？”我說。
“你是公園里的那個瞎子,?！彼f。
“我叫你跑,，你跑了就做這個,？”我抬著頭，但是除了灰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不做這個，做什么,？”他嘲笑了一下,，“我什么也不會?！?p> “你不是會開車嗎,？司機做的不好嗎？”我有些憤怒,。
“那是下等人干的活，天天被指來指去,。我不給人打工,。”阿成說,，“我還跟你同事聯(lián)系過,，那個德哥，想跟他學(xué)習(xí)按摩,，他不要我,，說我有眼睛，干什么都比按摩強,?！?p> “你跟德哥聯(lián)系過？”我驚訝地重復(fù)了一句,。
“沒有他,，我們怎么綁架你們啊,！”阿成嘿嘿一笑,。
“他能做什么,？”我問。
“他通風(fēng)報信啊,，他知道你們誰有錢?。 ?p> “他主動跟你們合作的,？”我更驚恐了,。
“他老婆孩子都在深圳，當(dāng)然要合作,?！卑⒊裳笱蟮靡狻?p> “那為什么我釣魚抓你們時候,，他沒有通風(fēng)報信,？“
“他有把握一窩端了我們，或者他更愛你們唄,！”
“你逃跑以后還找了阿德要學(xué)藝,，威脅他了嗎？”
“沒有,，他威脅我啊,，你這智商?！卑⒊尚α讼?，“我想改邪歸正，他不要我,，我就只好滿世界犯罪嘍,。”
“你殺人放火,，當(dāng)初我就不該讓你跑,。”我平靜地說,。
“那時候我可是好人,，你也是好人。謝了??！”阿成大笑一聲，“我出生在貴州最窮的山窩窩里,，那里的山海拔都在2000米以上,，我出山得步行3個小時爬上爬下十幾公里山路，然后坐牛車,、拖拉機,、三輪車什么的,，看到什么車搭什么車。好不容易走出那片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到深圳,，我發(fā)誓沒有出頭之日永遠(yuǎn)不要回去,。我夢想我有錢了先把路修好，要鋪到我們村口小學(xué),、要鋪到我家門口,、要鋪的跟高速公路那樣漂亮，然后我開著寶馬回家,?！?p> “我到了深圳，最開始在電子廠工作,，一天坐16個小時,，沒人說話，沒人教我技術(shù),。我想學(xué)一門技術(shù),，工作郁悶到我想跳樓。我老鄉(xiāng)彪哥把我救出來,，教我學(xué)開車,。他的車是偷來的，我不管是哪里來的,，能開上就很興奮,。我考了駕照，就上路給他們開車,。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是做盜竊搶劫這行當(dāng)?shù)?。我上了賊船，自然得有個賊樣,。我就是開車加打雜。這個錢來的真是快,，每次分紅都有我的份,。我一點點存起來，想著鋪路回家,?！?p> “彪哥做事有個原則，不殺人,。我很敬佩他這點,，他是個好大哥?？上П荒憬o破了武功,，現(xiàn)在還沒出來,。我擔(dān)心他出來后會破戒，會殺了你,。哈哈,！”阿成笑出聲來。
“彪哥被抓,，我就失業(yè)了,。靠著存的十萬塊,，我又去拿了駕照B照,，到碼頭找了個私人運輸公司工作，開運輸車跑長途,。我開著后八輪的車常年在高速上跑,。被路政抓到罰款很多次，在偏僻地方過夜被搶劫過,。那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受夠了?！?p> “我們老板是個吃葡萄不吐籽和皮的資本家,，壞透了，老是想辦法克扣我的工資,。路政罰款也算我頭上,，明明是他超載，原因是我沒躲開,。被偷了貨物我也得分擔(dān),。這是哪門子天理？他欠我的,，還我來擔(dān),。干脆從他身上拿回我應(yīng)得的，走人,，”
“我和一個老鄉(xiāng)兩個人就綁了他,，把他的錢全部劃賬，然后他開車掉到河里了,?！?p> 我倆的第一單圓滿成功。
我就開始找企業(yè)打工當(dāng)司機,，給老板開車也行,，開大貨車跑長途也行。反正有接近老板的機會就成,。方法基本是一樣的,。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多錢了吧,？“
“你有多少錢？”
“一千六百萬,，哈哈,。”阿成開心地笑著,，“可以修十里路了吧,，我要奮斗到一個億估計就夠了?！?p> “你這點錢不夠修一公里,。”我極力壓制住我發(fā)顫的聲音說,。
“你走了這個錢怎么辦,？”
“扣除掉賠償，我已經(jīng)寫好了捐贈遺書,，全部捐給我們村,，用來修路?！?p> 此時我的心臟疼的厲害,，被棉花團(tuán)堵住了一樣，呼吸不得,。我不是個容易動情的人,，可此時我的眼淚快要不爭氣地流下來。我雖然是個瞎子,，看不見世界,，可這世界上有的事物還是會打濕我的眼睛。
警察提醒我時間到了,。我站了起來,，說：“小子，王總是個好人,?！?p> “所以我不能碰到好人，碰到好人就倒霉,。”阿成迅速接了一句,，“請你代我向王總致歉,。”
“小子,，祝你一路平安,?！?p> “謝謝，也祝你順利如意,?！?p> 走出來，我的眼淚終于流下來,，我沒擦,，多少年沒有哭過，就盡情地哭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