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竹徑深處,掩映著一方小庭院,。
院角一書房里,,竹渙佇立在窗邊,靜靜望向外面的竹子,,一片蔥蘢,,枝上新抽出好些嫩葉,,生機盎然。風吹竹叢,,枝葉婆娑,,響著蕭蕭聲。
靜默中,,一段往事悄然爬上心頭,,由此念起一位故人,不知不覺間雙眼已朦朧,。
半晌,,身后有人冷不防喚了一聲,竹渙這才猛然回過神,,眨干眼睛,,轉過身來。原來是容景端了茶點進來,。
這一向,,竹渙天天往藏書閣去,今天更是顧不上吃晌午飯,。那日在校場,,尤長安自稱身患奇疾,酒是藥方,,以此逃過處罰,。竹渙自然不信她這些鬼話,因此才想去藏書閣翻查醫(yī)書,。然而,,翻查了兩天,一無所獲,。
竹渙只瞥了一眼那盤點心,,仍舊沒什么胃口。瞧見容景手里還拎了東西,,便問:“你拎個食盒做什么,?”
“這是韓師兄吩咐的,讓我到后山給時公子送些吃的,?!?p> 在韓續(xù)看來,,尤長安雖然犯了錯,,但畢竟是松氏弟子、風回竹苑的客人,,不宜怠慢,。
在此類事情上,,當屬韓續(xù)想得周到。竹渙微微點了一下頭,,道:“既然是韓續(xù)吩咐的,,你照做便是!”
這時,,他忽而記起一事,,又問:“那日和時不羽同在船上的女子,是你送她下山的,?”
容景回想道:“說的是雪兒姑娘吧,?是我送她下山的!”
“她是什么人,?”
容景猶豫了一下,,囁囁嚅嚅道:“是……一青樓女子!”
竹渙聽后,,勃然大怒,,用力往桌面一拍,桌上的茶杯震蕩了一下,,發(fā)出刺耳的撞擊聲,。
“他時不羽把風回竹苑當什么地方?聚眾酗酒不說,,竟還將風月女子帶來,!”
容景頭一回見竹渙發(fā)這么大火,嚇得不敢動彈,,隨后幫著解釋:“據(jù)雪兒姑娘所言,,是她來找的時公子!”
竹渙冷哼道:“若不是他時不羽流連于風月場所,,主動去招惹,,人家又怎會找上門?”
容景小心翼翼道:“時公子應該不是那種人,?!?p> “那曹況呢?時不羽和他可是朋友,。這又作何解釋,?”
“這……”
曹況為人玩世不恭,終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而且常常出沒于煙花柳巷,在宛城早已聲名狼藉,。那日見到尤長安與他一起,,容景也覺得不可思議,。如今這兩人交好,確實令人堪憂,。
容景想了想,,說:“這其中……會不會有誤會?”
“誤會,?你看時不羽來的這幾日,,都干了些什么事!”竹渙仍在氣頭上,,“這次是雪兒,,往后指不定來的是什么風兒、雨兒,、云兒……他這是要把風回竹苑攪得不得安寧,!”
看來竹渙真動怒了,容景也就不敢再替尤長安說話,。
竹渙壓了壓怒火,,目光移向容景拎著的食盒:“你剛才說,這飯菜是送去給時不羽的,?不用去了,!”
“可你剛才還說,讓我按照韓師兄說的去做……”容景略顯為難,,見竹渙擰眉瞪過來,,嚇得他不敢往下說。
竹渙決絕道:“若是韓續(xù)問起,,就說是我不讓送去的,!”
容景知勸不動竹渙,只能答應,。轉身出書房時,,心里納悶,平常難得見竹渙為什么事情大動肝火,。今天是何緣故,?
容景走后不久,外面?zhèn)鱽頌t瀟聲,。竹渙又朝窗外望出去,,竟下起雨了!雨打在庭院的竹葉上,,滴滴答答,,甚是悅耳。
竹渙的氣逐漸消了。他素來對竹子有種親切感,,因此也愛畫竹。他所畫的畫里,,多半是竹子?,F(xiàn)在想想,已有許多時日沒畫過竹子了,。
此時,,看到院外這番竹景,竹渙突然來了興致,,想畫一幅雨后翠竹圖,。
他在桌上鋪開一張宣紙,邊磨墨邊凝想,。片刻后,,便有了主意,提筆蘸墨,,在紙上畫了起來,,揮灑自如。沒多時,,一幅雨后翠竹圖躍然紙上,。
竹渙拿起來欣賞,畫中竹竿挺挺,,竹色青翠,。竹林底下橫臥著一塊巨石,形似鯉魚,。石上點了一盞燈籠,,亮著暖光。一竿竹子枝葉扶蘇,,如同臂膀,,恰巧為其遮擋了滴落的雨水。
竹渙心里甚為滿意,。待他再往窗外看,,雨不知何時停了,落下一點陽光,。這時,,斜對面的檐下立了一女子,是松悅,。松悅正好朝他看過來,,莞爾一笑。
竹渙放下手里的畫,正要去找松悅,。剛出書房門,,就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走在前頭的是唐放,,被人攙扶著,。
***
因船上酗酒一事,唐放一行人皆被杖責,。這兩日,,唐放臥床養(yǎng)傷,今日傷勢才稍微好轉,。
莫七一見竹渙,,急忙奔上來,大聲喊道:“竹少主,,請?zhí)嫣品艓熜种鞒止?!?p> 沒等竹渙開口問,莫七就著急道:“唐放師兄被時不羽打傷了,!”
唐放捂著左臂一頓呻吟,,傷口用白紗布纏著,布上浸了一團血跡,。只見他面色有些蒼白,,有氣無力道:“今日,我到后山去找時不羽,,本想向他道歉,。怎料他對我懷恨在心,不但不聽我的解釋,,還拿刀刺向我,。幸虧我躲開,只是傷了手,?!?p> 松悅站在一旁,聽到這話,,頓然驚住,,手一松,拎著的食盒“哐當”一聲掉落到地上,。
莫七氣憤道:“時不羽簡直目無王法,。好在唐放師兄福大命大,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竹渙掃了一眼,,心里疑惑道:“你們剛從后山下來,?”
莫七重重點了一下頭,說:“我們見師兄受傷,,一刻都不敢耽擱,,在路上包扎了一下,又怕時不羽傷及無辜,,就趕來告訴竹少主,!”
同來的幾人也跟著點頭附和。
竹渙望著莫七,,默不作聲,。莫七的眼神顯然飄忽了一下,,最后轉而盯著地面看,,一只手摩挲著一側臉頰。
竹渙走到唐放跟前,,說:“我看一下你的傷勢如何,?”
唐放忍著劇痛,解開纏繞的白紗布,,隨即露出一條細長傷痕,,血淋淋的。傷痕由深及淺,,從外側延伸到內(nèi)側,。除此之外,竹渙還留意到,,手臂的外側,,距離這條傷痕不遠處,另有一條劃痕,,與前者方向不同,,而且明顯淺許多。
唐放深吸了一口氣,,好似疼痛無比,,嘴上埋怨道:“竹少主,并非我針對時不羽,,而是像他這種人,,若繼續(xù)留在風回竹苑,還不知會做出何等荒誕事來,!”
竹渙不答話,,凝視了唐放良久,才開口道:“你撒謊,!這傷不是時不羽弄的,!”
唐放驚了驚,,隨即嚷道:“竹少主憑什么這樣說?”
竹渙正色道:“第一,,問題在于你包扎用的白紗布,。難道你早就料到自己會被時不羽打傷,提前備好了白紗布,?”
唐放擠出一點笑,,說:“竹少主有所不知,我向來都有隨身攜帶白紗布的習慣,!”接著,,向莫七使了一個眼色。
莫七立馬心領神會,,應和道:“對對對,!我家?guī)熜謴男【陀羞@個習慣!這事我們大家都知道,!”
竹渙并不驚訝,,說:“那白紗布獨特,只有我竹氏才有,!”
莫七一時啞言,。唐放卻滿臉不屑,壯著膽說:“單憑白紗布,,就認定我撒謊,,未免太過草率了!竹少主莫不是想偏袒時不羽,?”
竹渙料到唐放會這樣說,,也看出他是有意激自己,繼續(xù)說:“唐公子稍安勿躁,。這只是第一點,!第二,方才下了一場雨,,后山的路應是十分泥濘才是,。而你們說剛從后山下來,但衣裳整潔,,鞋底干凈,,可見你們沒去后山!”
唐放幾人紛紛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鞋,。這兩天唐放因有傷在身,,沒出過門,鞋自然干凈,!
見唐放臉上閃過一絲慌怯,,竹渙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他接著說:“第三,從傷口來看,,你的傷根本不是刀傷,!我猜應是陶瓷片之類的東西所傷!”
唐放心里一陣急跳,。莫七湊近唐放的傷口看,,嘟囔著:“不都是傷口嘛,還分什么刀傷和陶瓷片傷,?我看都一樣,!”
“當然不一樣!傷口的外側深,,內(nèi)側淺,,而且在手可及之處,應是唐放你自己用右手劃傷的,!至于外側那道淺些的傷口,,恐怕是另外一個人劃傷的,!”說著,,竹渙視線移向莫七,“你左臉那個巴掌印,,是唐放打的吧,?”
莫七大吃一驚,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左臉頰,,上面仍有些辣疼,。方才,他在屋里給唐放上藥時,,不小心打碎了藥罐子,。唐放氣得往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后來,,唐放想使計陷害尤長安,,讓莫七用陶瓷碎片劃傷他的左臂??赡弑揪团绿品?,哪里敢。
唐放心一橫,,便自行忍痛劃了一道口子,。因下手過重,當時疼得唐放鬼哭狼嚎,,流了許多血,。包扎了好一陣,,唐放才讓莫七幾人扶著他來找竹渙。至于竹渙所說的細節(jié),,他們根本不曾留意,。
“你們還不走,是等著我叫人來嗎,?”竹渙下逐客令,。
唐放知理虧,沒敢繼續(xù)糾纏,,趕忙讓莫七扶著他出了庭院,。
松悅走到近前,向竹渙深深施了一禮,,誠摯道:“松悅替不羽謝過竹公子,!”
“松悅姑娘無需客氣!我并非幫時不羽,,只是實事求是,!”竹渙想起她剛才立在檐下,便問,,“松悅姑娘可是來找我的,?”
松悅點頭:“我方才撞見容公子,說你在書房,?!?p> 竹渙驚詫,如此說來,,松悅已在外面候了許久,。
“為何不進去找我?”
“我見竹公子像在作畫,,怕攪了你的思緒,,便沒進去!若有叨擾,,還請竹公子見諒,!”
“松悅姑娘多慮了!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自從尤長安被罰到后山,,松悅心里一直惦記。她今天特地弄了些點心,,讓松逸送去,。除此之外,松悅還留下一些,,想給竹渙送來,,一來替尤長安賠禮,,二來向竹渙道謝。
“剛才沒拿穩(wěn),,實在失禮……”松悅確認食盒里的點心完好,,這才放心遞給竹渙。
竹渙見盛情難卻,,只好收下,。而后請松悅到書房,給她斟了一盞茶,。
書房陳設相當雅致,,深得松悅的心!桌上一幅畫頃刻間引起她的注意,,禁不住嘆道:“好一幅翠竹圖,!不亞于那些丹青妙手的畫作!”
“松悅姑娘過獎,。隨興而作,,畫技粗淺,難登大雅之堂,!”
“竹公子謙虛了,。這畫作不僅技法圓熟秀勁,而且獨樹一幟,,十分富有靈性,!”
松悅這話勾起了竹渙一絲興趣,。她的目光仍在畫上,,興味盎然道:“相較技法,更讓松悅折服的是,,畫中流露的性情,。單是竹子,清幽勁節(jié),。畫品出人品,。竹公子也如畫中竹子,清雅脫俗,,剛正不阿,!”
“不敢當!在下同姑娘一樣,,也欣賞竹子的品性,,可自身卻遠遠不及它!”
兩人相談甚歡,,不覺間日落西山,。
臨走前,,松悅好奇道:“不知竹公子給這幅畫取何名字?”
只見竹渙拿起筆,,蘸了蘸墨,,不假思索地在右上角題了四個字:竹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