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殿離將樂宮頗有些距離,，所以一大早，梓衣便急急的來叫我,。子若已經(jīng)醒了,，此時正坐在桌邊，拿著那琉璃茶杯把玩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前父皇派人到我那里的尚書房傳了令，原本昨日我便要去上朝,，不過前夜江家一案牽連甚多,，父皇便免了朝。

　　聽聞除去江家,，亦有幾家受了牽連,。刑部要忙一陣了，我心里輕輕嘆道。如今朝堂之上,，又是一番新光景了,。除了那個位子，剩下的都是可以變的,，風(fēng)光的權(quán)臣可以罷免,、大小官員可以治罪，甚至連太子都可以被廢黜,。舊人去,，新人來。終有一日,，其實又會周而復(fù)始,。

　　站在正德殿高高的臺階之下，如今快是入夏的光景了,，清晨的風(fēng)吹來,，卻還是有些涼意，不勝寒啊,，不勝寒,。

　　我其實很困惑，為何父皇會突然喊我上朝,。我成婚已經(jīng)一月有余,，受封宮主也是一月有余了。突然下旨,，真叫我毫無準(zhǔn)備,。我沒有領(lǐng)任何官銜，按各朝舊例都是不可能站在朝堂之上談策論的,。即便宮主可以議政,，那也只是少數(shù)的時候。沒有一位帝王愿意將自己的東西與他人分享,。所以所謂的輔政議政,，也只是在國家的特殊時期才會存在的，類似于垂簾聽政,，絕沒有堂而皇之站到朝堂之上的道理,。況且我和太子哥哥是一輩，若真要上朝,，也需得等到他登基才說的過去,。這些日子，我思量許久卻始終未能找到一點頭緒,。我輕輕嘆了口氣,，這道旨意一下,，不知道又要有多少諫言。昨日早朝被免了,，子若也得了特旨,。宦海浮沉,，我們也一道了,。或許父皇也明白,，許子若心里一直不愿于囿于深宮的,，所以用這種方法安撫他。我忽然感覺心里很空,，父皇用這種辦法替我挽留他的心嗎,？但......若是如此,，那為何要我同去......雖然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深意,，但無論如何，我總要試一試,，不能辜負(fù)了父皇的謀劃,。

　　突然，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包住了,。我腳步一滯,。

　　無數(shù)的思緒涌上心頭，我側(cè)過頭,，看到了子若的側(cè)臉,。他今天穿了一件鴉青色的禮服，束著高冠馬尾,，英氣十足的樣子,。他不能領(lǐng)官職，便也不能著官服,。今日他選了這樣一件禮服,，顏色不與那些官員一般明麗俗氣，制式卻是華貴非常,，我看著他,，他這樣打扮，站在這里,，倒是同我那幾位哥哥有些相像了,。我一瞬間有些恍惚。

　　他微不可見的笑了一下,，然后牽著我,，一起跨上臺階，一步步走上去。

　　我的手被他牢牢握住,，一瞬間我?guī)缀醪荒芩伎?。我，就像做夢一般,。手指卻不自覺的在他的掌心移動,，慢慢游走，最后,，十指相扣,。但子若似乎并不喜歡這樣，他固執(zhí)的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手里,，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似乎僅僅只是嘴唇動了動：“我保護你?！背弥?，明槍暗箭，有這一句話,，突然心安了很多,。

　　行至殿前，我停住了腳步,，幽深的大殿上,，只看到父皇一人坐在龍椅之上，坐擁萬千江山基業(yè)和無邊孤寂,。此時百官還在午門外候著,，我拉著許子若退到一旁，想等著同太子哥哥一起進(jìn)去,?；首又校缡堑谝粋€封了王的,，少年封王雖是無上榮寵,，可卻很少能進(jìn)京。四哥性子散漫,、無意于前朝,，五哥更是恣意妄為、十分不成器,，幾個弟弟們也年紀(jì)太小,，所以都沒有領(lǐng)官職，自然也就不必上朝,。

　　梓衣端了個錦盤上來,，里面放著一把描金素紈扇,。昭和很自然的從許子若身后向前一步，從盤子里拿了那柄素紈扇：“宮中女眷不便見朝臣,，東宮今日早上特地送了這紈扇,，預(yù)備著九公主遮面?！?p>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既然是東宮送來的,，太子哥哥一向思慮周全,，我只需照做便是。

　　昭和畢恭畢敬的把素紈扇遞給我,，我正待要接,，他卻忽然覺得有點不妥。他側(cè)頭看看,，梓衣正端著那個錦盤,，于是把紈扇交到了許子若手上。我心中疑惑,，昭和真是奇奇怪怪,，為何要越過我把紈扇給子若,？昭和很快又退到許子若身后,。

　　子若接過紈扇，又用那手握住我的手,，紈扇一下就到了我的手里,。子若輕輕松開手，素紈扇輕輕遮掩在我面前,，只余一雙眸子,，含羞微闔。

　　略略站了一會,，我決計還是進(jìn)去,。今日是我來的第一天，遲了總歸是不好的,。

　　我向子若點了點頭,，他一瞬會意。梓衣跟著昭和一起往下走去,。昭和雖然如今也是領(lǐng)了官職的,，但五品郎官終究是個空銜，非詔不得入正德殿,。我心中有點感慨,，一個有名無實,，一個有實無名，父皇真是目光長遠(yuǎn),。

　　子若牽著我,，跨過正德殿高高的門檻。莊嚴(yán)恢弘的氣氛陡然而至,，我昂了昂頭,。

　　此時百官都已列在兩側(cè)了。我心中悔恨不已,。早知道應(yīng)當(dāng)勇敢點,，先入殿來！

　　如今也只好硬著頭皮,，跟著許子若一步一步往前走,。

　　行至近前，太子哥哥在右邊首位,，身側(cè)空著一個位子,。原本那個位子站的是方知賢。方知賢是當(dāng)今朝堂之上寒門第一人,。能夠站在太子身側(cè),，為的就是展現(xiàn)我朝求賢若渴的氣度。但今日,，那方知賢又與六部其他官員站在一處了,。太子哥哥身后第二排，今日也換了新人,，而且是個讓我始料未及的人——四哥,。此刻他卻是一副懨懨的樣子，我在心中偷笑,，想來他是被父皇抓了來,，心中定是十分難熬！四哥身邊也空了一個位子,，他側(cè)過頭來看見許子若,，很是驚喜的樣子。

　　左邊首位站的是柳相和太子哥哥的伴讀裴譽,。這位裴譽,，很受陛下器重，又同太子哥哥親密無間,，平日一直也對柳相執(zhí)學(xué)生之禮,，據(jù)說很有可能接任柳相。說來這裴譽也是難得的賢才,，年紀(jì)輕輕就提出過不少良策,，很有主見,。當(dāng)年裴家家道中落，舉家南遷到帶城,，裴譽不愿離開京中,，便獨自一人在京城闖蕩，吃了無數(shù)的苦,，如今也算是聲名鵲起,，是京里人人稱道的一顆新星。裴氏眾人遷往帶城,，卻不幸為時疫所擾,，最后只余裴仲卿一脈。而裴仲卿,，就是昭和阿娘的父親,。裴仲卿病故后，裴氏一族棄了官途,，開始行商,，如今也算一方富賈，卻漸漸和京中這位裴譽公子斷了聯(lián)系,。

　　我又再望了幾眼,，太子三師在四哥后面，而六部幾位尚書也依次站在柳相身后,。我并不清楚,，這些表面肅穆恭敬的人，各自都懷著什么心思,。如今朝堂上的派別于我還不甚明晰,，我一瞬有點踟躕。

　　父皇突然喚我：“朕的九公主素來紆余為妍,，許愛卿亦是卓犖為杰，此番立了大功,。我朝素來重賢,，如今一道來振纓中朝，與眾卿一道不諱而論,，自是國之大幸啊,。”

　　父皇此話一出,，無人再敢站出來有異議,，一齊山呼萬歲。我心下感慨,，太子哥哥悄悄向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站到他身邊,。

　　我只好猶猶豫豫往那邊走去，許子若臉色有一瞬間滯住,，不過旋即恢復(fù)如常,，徑自到了四哥身側(cè)。

　　各官依次照著笏板上所記一一陳述,，近日四海晏清,，各官所述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聽的頗有些不耐,。手里拿著白紈扇,，手臂此時已頗為酸脹，剛想偷偷換個手,，父皇突然發(fā)話：“阿九,，日后都是要常見的，我大箐（qìng）的公主,，從來都不會畏畏縮縮,。”

　　我依言放下了紈扇,，父皇不再說什么,。我側(cè)過頭去看看太子哥哥，他怕我擔(dān)心,，壓低聲音悄悄對我道：“放心吧,。陛下自有打算?！比缓笏趾艽侏M的悄悄道：“況且你已經(jīng)出閣了,，還裝什么黃花女啊?！?p>　　我聽了恨不得立即暴打他一頓,。

　　不過，如此看來,，這紈扇應(yīng)當(dāng)不是太子哥哥送來的......

　　正思忖著,，忽然方知賢站出來道：“帶城郡守來報，近日帶城出了一件奇事......”

　　我心中一個激靈,。帶城......昭和的母家,，如今便在帶城。

　　方知賢繼續(xù)一板一眼的說道：“帶城裴氏前些日子購得了一件琬夷國的秘寶,，傳說那珠子可以通靈,。據(jù)當(dāng)?shù)厝酥v，確見到了珠子中浮現(xiàn)已故裴中郎裴仲卿的影像,。據(jù)說珠中所現(xiàn)的裴中郎與裴家眾人對談如常,，此珠確能與亡者相溝通,。臣以為，若果真如此,，則此珠為大兇的不潔之物,，當(dāng)速速銷毀，萬望陛下即刻下令,?！?p>　　子若突然開了口“陛下......”

　　父皇卻伸手制止他繼續(xù)說下去，笑著問：“怎么還喚朕陛下吶,?！?p>　　子若臉色不變，行了一禮畢恭畢敬的答道：“為人臣子,，當(dāng)以國事為先,，家事為后。所以臣不敢在朝堂之上,，罔顧君臣之禮,。”

　　父皇看著他,，笑起來,，眼神卻很深很深。我心里卻在想,，那一句,，他終究沒有喊出來，他終究不愿意,。

　　許子若繼續(xù)恭恭敬敬的說道：“此珠既可通靈,，自然是擁有聯(lián)通陰陽之力，貿(mào)然銷毀,，或許會引來災(zāi)禍,。不如將此珠收歸國庫，好好研究加以利用,，必能于大箐大有裨益,。”

　　我知道,，許子若這番話說到父皇心坎里了。

　　方知賢氣的吹胡子瞪眼：“荒唐,！此等妖物,，必會引來顛覆之災(zāi)！”

　　父皇打斷了方知賢：“此事便依許如所言,。傳朕旨意,，讓帶城郡守七日內(nèi)將這寶珠獻(xiàn)上,。”

　　方知賢還想再說什么,，他身邊德同僚早就死死抓住了他,，叫他動彈不得。父皇視若無睹,，繼續(xù)叫了別的臣子問話,。

　　我突然覺得很沉重。方知賢接二連三吃癟,，父皇如今的性子,，真的變了許多。從前他一向是從諫如流,、明辨是非,。如今......

　　子若又為什么.......

　　在胡思亂想中捱到下朝時分，我跟著眾人門一道往外走,。

　　行至殿外,，我將素紈扇交到了太子哥哥手里：“這紈扇原是東宮的物件，如今也用不上了,，便還給太子哥哥了,。”

　　太子哥哥執(zhí)著那扇子看了許久,，終于說道：“東宮里不曾有這樣的物件.......不過,，許是太子妃未出閣時的舊物.......哥哥就先收下了?！?p>　　太子哥哥也從不叫虞氏的名字,，只是叫她太子妃，仿佛只是給了她這一個名分,，其他的,，都不曾給過她。

　　不過,，這紈扇是太子妃所贈.......倒也合情合理,。我不再多想什么。

　　太子哥哥瞧出了我心中不安,，俯下身,，悄悄對我道：“那珠子，父皇是要定的,。有如此寶物,，一國之君必是最按捺不住。許子若......想來也是明白此理，所以出言,，討個贊賞罷了,，你也別想太多了。況且,，陛下......父皇對母后的故去,，總有心結(jié)未解。這次,，你就別多想了,。”

　　我想了想,，確實如此：上位者不可能對通天的寶物無動于衷,，況且此物又是能通陰陽.......我嘆了口氣：“那裴家......”

　　太子哥哥拍拍我的肩：“裴家當(dāng)年為官時也曾百年不衰，自然也是懂得其中的門道的,。你放心吧,，就算真的有問題，裴譽也不會坐視不理,。你大可以寬心,。”

　　太子哥哥并不知道昭和和裴家的淵源,。其實我擔(dān)心的是,，裴家曾苛待昭和的母親，此番許子若又要淌這渾水,，會不會.......

　　裴譽在朝堂之上并未發(fā)一詞,，但想必對于此事也是自有打算。

　　我忽然覺得很累,。每個人,，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盤棋。古人言異寶禍國,，或許禍國的本就不是寶物本身,，而是圍繞在寶物周圍、各懷心思的這些人,。

　　我四下望望,，并不見許子若的身影，昭和卻還在梓衣身邊,，此時倒是很輕松的樣子,。我拉著梓衣問許子若的去向，小丫頭笑嘻嘻的答道：“少君去尋四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