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春夜歌凝，杜娥歸去（七）

　　一曲《如夢令》唱畢,，這采花宴也告一段落,。

　　賓客的喧囂逐漸稀少,，終究歸于平靜,。杜娥卻倚著案頭睡著,，今宵真心疲憊,。

　　她是要離開了啊,。

　　她真的要離開了啊,！

　　可是終究,，還是在案頭忘了自己迫切的想法。一側(cè)過身子,，一切都虛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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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已近天明。

　　早已是四更時(shí)候,，沒有月色的天空一片愁云,。零星飄落的雨絲,，模糊了天和地,。

　　她打量一下床上不知何時(shí)多出的人影——那顯然是之前就催她離去的含春姑娘,。她再看一下那些被丟棄在地上的、屬于自己的物品,，微微愣神,。

　　還算好心，沒有直接把她攆出去,。

　　自嘲,，居然還會(huì)有這樣的情形。杜娥揉一下酸痛的后頸,，清點(diǎn)一下隨身的物品：金銀器物,，還有那些好不容易積攢的銀莊匯票。

　　一點(diǎn)不缺,。

　　推開門,，走廊里卻是很平靜。整家春月樓,，都仿若陷入了沉睡一般,。

　　回屋里點(diǎn)上紅燭，又一次推開門,。手中燭火映照著光影搖擺,。輕手輕腳，踏過木板鋪就的走廊,，她推開通向春月樓側(cè)院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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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軸用得久了，又兼久雨,，早就掉了漆,，響聲出奇大，驚動(dòng)了邊上一位守門婆子,。

　　——“是要帶著兒子離開,？”

　　杜娥微微點(diǎn)頭。

　　她在這里的故事終將成為過去,。那八歲大的兒子,，杜瑜若，終究是要隨她離去,。

　　“為什么走,？妳在這春月樓里留下，還能繼續(xù)當(dāng)教引琴師,?！笔亻T婆子有些疑惑,。

　　“我兄長在鄉(xiāng)間?！被卮鹚?，是杜娥帶笑的言語。

　　那婆子打量杜娥兩眼,，語氣中帶著忠告：“妳還是不要再回去,。”

　　杜娥不解,。

　　“他不會(huì)再認(rèn)妳這個(gè)妹妹,。”

　　婆子補(bǔ)充的語氣帶著哀聲,，目光里多有惋惜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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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娥一愣：自家的兄長，或許還真的會(huì)以自己為恥,。

　　但,，真的會(huì)這樣嗎？

　　她記得,，九年前,，他曾經(jīng)來春月樓來贖回自己——可那時(shí)的自己，正是春月樓里的花魁,。

　　所以,，春月樓用銀子打發(fā)了兄長——記得，那時(shí)用的是好幾張百兩的銀票,。

　　九年前,，兄長看著還過得不錯(cuò)，見了她也甚是驚喜——當(dāng)年賣她的銀子,，支持了整個(gè)家好幾年,。

　　她犧牲了自己，養(yǎng)活了全家,。

　　兄長,，應(yīng)該是記著自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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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瑜若那小子,，現(xiàn)在也長得清秀,。”守院的婆子沒在意杜娥的愣神,，自顧自繼續(xù)說下去,。

　　杜娥一笑。

　　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別人夸他,，也就是夸她,。

　　“不過，妳一個(gè)女子,，往后要吃苦了,！”看著那傻笑的杜娥，守門婆子好心勸告,?！俺弥昙o(jì)還不算太大,，又有姿色,，換個(gè)地方，找個(gè)好人嫁了不成問題——偏偏又帶個(gè)孩子,，怕是麻煩了,！”

　　“我沒想著再嫁人?！倍哦鹁従彽莱鲂闹兴?。“有瑜若,，有兄長,，買片田收租子?！?p>　　保持著溫和的笑容,，婆子卻搖頭。

　　“妳晚些就會(huì)知道的,。終究是嫁出去踏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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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再理會(huì)守院婆子的勸告,，杜娥走進(jìn)偏院,。細(xì)雨寒風(fēng)，鉆眼籠罩了她單薄的身軀,。

　　偏院是一圈回廊,，除去靠著主樓的這一面，剩下的三面都是一排平房,，圍著中央小片空地,。

　　二十七間屋子，住下了一百多個(gè)人——大多是雜役和侍女,，也有十幾二十人,，是樓里面姑娘的子女。

　　杜娥徑直走過去,。

　　推開虛掩的木板門,，里面是一間窄小的屋子,。一趟大通鋪，睡著六位少年,。年紀(jì)都不太大——這些都是那帳中荒唐的產(chǎn)物,。

　　他們的父親，甩手拋棄他們,；他們的母親,，也等不及他們正常出生的日期——通常提前一個(gè)多月，就一碗藥下去,。

　　這樣辦,，求的是“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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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nèi)一角是杜瑜若的身影,。

　　他是一位八歲的少年,。那時(shí)還沒有失去花魁身份的她，選擇留下這個(gè)孩子,，留下了他的生命,，也保全了她自己的驕傲——被“比下去”的花魁，總比自己“退下去”的花魁要來得沒有面子,。

　　杜娥回憶起過去的日子,，嘴角微微笑意。

　　一聲“瑜若”,，喚醒熟睡的少年,。他睜開惺忪的眼，看見是母親,。

　　“走了,？”他問。

　　“走了,?！彼稹?p>　　“就現(xiàn)在,？”他問,。

　　“不等天亮?！彼?。

　　“不去看下璞姊？”他問,。

　　“不必,，她還在休息。”她答,。

　　于是,，少年掀開被子，三兩下套上了自己的衣服,，把臥具亂放在一邊：“那就走吧,。”

　　“也要把東西再整一下,?！倍哦鹕锨埃驯簧倌陾壴谝贿叺谋蛔诱哿藥紫?，總算是順眼多了,。

　　“那就走吧?！鄙倌暝僖淮握f道,。

　　“走吧,?！倍哦鸹卮稹?p>　　……

　　夜色未盡,，細(xì)雨不停,。春月樓里，一片安寧,。

　　她頓住腳步——這里承載了她整整二十四年的記憶,，而今天就要告別。

　　身邊的杜瑜若搭上了她的手,。

　　她回過神,，終于轉(zhuǎn)過頭，踏上了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