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太陽正正的照在衍州城南巷尾的一戶小院,,院中一棵合抱的古樹撐起一片濃郁的樹蔭,,樹蔭下安置了一把泛著褐色油光的竹椅,,旁邊一壺已經(jīng)涼了的茶,,并一個破了口的瓷杯,。竹椅上此刻正懶散得躺著一個約莫中年模樣的男子,,看了一半的書搭在臉上,,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在這正午的樹蔭中小憩,。
“背挺直,!”一聲輕喝從樹蔭下傳來,院當(dāng)中頂著十本寸許厚典籍的黃色身影直了直身子,,汗水順著額頭流進(jìn)眼睛里,,蟄的眼睛生疼,刺激的淚水從眼角順著粉色的面頰滴到膝下的青石磚上,。因這十本書著實厚重,,也不便騰出手來擦一擦汗。十本阿十本,,師父說,,若這十本書有一本掉下來,,她便要重新跪足三個時辰,眼看三個時辰快到了,,這個時候萬萬動不得的,。
朗新月心里暗暗咒罵著,等這次罰跪結(jié)束,,她一定將寫這十本書的人找出來,,不論是死是活,便是追到陰曹地府也要給他們一點教訓(xùn),,做什么寫出這許多廢話,,須知話多之人本就萬般惹人嫌惡,將其廢話寫出來浪費紙之之人更是可惡,!
朗恒之微張開眼,,透過書縫看見那嫩黃的身影在日頭當(dāng)中搖搖晃晃,他起身放下書,,摸了摸胡子,,對著院中跪著的身影問道:“可知道錯了?”
嫩黃吞吞吐吐了半天,,終于熬不過這灼灼的烈日,,嘴上囁喏的答了一句“徒兒知錯?!摈詈诘难壑閰s向上一挑,,滿臉寫著不甘心。
“我告訴過你很多遍了,,我們在凡間暫住,,凡事要謹(jǐn)慎低調(diào),萬萬不可惹人注目,,更何況,,這凡人的命數(shù)自有天定,你無端擾亂天命,,難道不怕降下天譴嗎,?”
“難道要徒兒看著菱花姑娘嫁個那個肥頭大耳的豬頭做妾嗎?我可是看著菱花長大的,,斷不能容忍她如此受辱,!“
十年前他們初到此地,菱花還是個嫩生生的六七歲的姑娘,,這十年里,,菱花的爹娘對新月多有照顧,還一度憂心她嫁不出去張羅著給她找婆家,。她眼見著菱花出落成一個溫文知書的嬌俏少女,,不想一朝父親病逝,,原先訂好的親事泡了湯,為還父親看病,、下葬欠下的債,,并日后家中弟妹的一應(yīng)開銷,菱花母親陰差陽錯之下被媒婆繞暈了頭腦,,收下了銀子之后,,方才知道是給衍州城中著名二世祖知府大人的公子,肥頭大耳的劉越榮去做妾,。
因是做妾,,連花轎都無需準(zhǔn)備,日子一到,,知府的管家便來搶人,,菱花一家自是不愿意,菱花母親將前日收的媒婆的銀子,,并家中一應(yīng)值些銀子的家當(dāng)全部拿出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管家,那管家卻橫著眼睛,,從袖中抖出一紙契書來道“這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楚,,將菱花賣給了榮公子的,夫人可是按了手印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辦你們?nèi)覀€訛詐官府錢財,,你們還要命不要,!“
菱花母親頓時慌了手腳,那媒婆明明說的是彩禮錢,,如何成了賣身契,,她癱坐在地上,被知府管家?guī)淼墓俦话褤サ揭慌?,眼見著哭成淚人的菱花被拖著向門口走去,。
彼時朗新月剛好路過,見菱花受辱,,掩了身容,,三下兩下便打跑了一應(yīng)官兵和知府家仆,了解清楚事情原委后,,又跑去劉知府府上,,偷出菱花的賣身契撕了個粉碎,找到了拉皮條的張媒婆,,一把火燒了她家的宅院,。
朗恒之看著跪著的少女一臉的倔強(qiáng),,說道“得罪了此地的知府,我們必須得搬家了,?!?p> “師父怕那豬頭做什么,索性我去燒了衙門,!”
“胡說,!”朗恒之喝到,“你這般肆意妄為,,想是我平日對你驕縱太過,,這幾日你好好在家思過,不許出門半步,!“,,頓了頓,他又說道:”再不走,,別人就要懷疑你我的身份了,,這幾年給你說親的媒婆都要把門檻踏破了,難不成你想在這衍州城嫁了,?”
“不想不想,,還是走吧,都聽師父的,?!毙略纶s緊搖搖頭。
朗恒之將半卷書背在身后,,慢慢踱進(jìn)屋里,,朗新月看著師父的背影,腦子里是師父眼下淤積的經(jīng)年的青黑并花白的頭發(fā),,這些年他老人家愈發(fā)的老態(tài),,似師父這般造化修為的仙,本可以仙容永駐的,,師父平日里并不見有什么損耗,,怎么這般日益憔悴呢?她慢慢起身,,一手扶著滾燙的地面,,微微舒展了一下跪了整整一個上午的膝蓋,“哎喲哎喲“,,一邊齜牙咧嘴的叫了起來,,方才顫顫巍巍的起身,便聽見門外一陣嘈雜,緊接著是呼天搶地的哭喊聲,。
朗新月想也沒想,,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只見巷子口菱花家的門口圍滿了人,,她似全然忘記上午為何受罰,,向著人群便沖了過去,所幸還記得斂去了容貌,,依舊化作一個白面小生的模樣,。
菱花娘坐在地上,懷里抱著似是斷了氣的菱花,,周圍圍著菱花的幾個弟弟妹妹,,菱花娘緊緊抱著懷中衣衫不整的菱花,只見她緊閉著雙目,,衣服沒有遮住的地方,,皆是觸目的淤青,新月隔著人群探了探,,菱花已全然沒了氣息,。菱花娘此刻抱著女兒不停的哭喊著,“女兒阿,,你醒醒,,都是娘害了你,他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強(qiáng)搶民女,,你醒醒阿,,讓娘替你去死阿…”,圍觀的人群有人一臉憤怒,,有的指指點點,,新月只覺渾身的血都涌上了眼眶,她咬緊了牙大步向街上走去,,若不是顧及著滿巷子口的人,她幾乎要騰空而起,。不消片刻,,已行至知府衙門,她在府衙朱紅的門前站定,,斜睨了一眼上方漆黑匾額上灑金筆書下的斗大的“衍州知府”四個大字,,拔劍一揮,劍未離手,,蕩出去的劍氣當(dāng)中掃斷了匾額,,一聲巨響落在了朱紅的門前,激起仗高的塵土,。
門內(nèi)的仆從應(yīng)聲開門,,被眼前的場景驚了一驚,,但見對面站著的是個細(xì)皮嫩肉的白面書生,立刻豎起眉毛,,一聲“拿下,!”還未來得及喊出口,新月已閃身進(jìn)了院內(nèi),。無需耗費許多功夫,,新月便在府衙的后院找到了園子里乘涼的“劉豬頭”,只見他敞開著袍子,,半躺在水榭內(nèi)的涼椅內(nèi),,左右皆跪了一個模樣嬌媚的婢女伸出的粉拳來來回回在“豬腿”上游走著,身后的圓凳上還坐了一個著白紗的更加嬌媚的女子,,一雙眼睛似含著水般的溫柔,,一邊替豬頭打著扇子,一邊似柔弱無骨般地靠著那肥膩的身軀,。
新月毫不遲疑地提起氣來,,飛身便將手中的劍向豬頭正正地推了出去。
然而,,她預(yù)料中的驚呼聲和豬血豬腦四濺并沒有發(fā)生,,劍在射到水榭前拐了個彎兒,落到了滿是浮萍的湖里,,只引得那胖子側(cè)身瞧了瞧,,新月只覺得周身一輕,緊接著脖子被狠狠勒住,,轉(zhuǎn)眼便落到了城外,。
身后勒住她脖子的手臂終于放開了她,她捂著胸口咳了半天,,方才回頭看見壞了她好事的人,,那是個著雨過天晴色長袍的少年模樣的男子。她一手撫胸,,一手指著對面的人啞著嗓子質(zhì)問道:“你,,你,你是何人,,壞了我的好事,,老子砍了你!”
這是她平日扮作男子鋤強(qiáng)扶弱時用慣了的臺詞,,她自覺自己“老子”這個稱謂和“砍”字用的極妙,,既彰顯了自己的氣勢,又能震懾住一干宵小。
此刻順嘴就說了出來,,待要真的出手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劍方才已被打落到了湖里,,想必也是對面這人的杰作,。因沒了趁手的兵器,氣勢頓時便矮了半分,,她縮了縮脖子,,插著腰質(zhì)問道“你是誰!”
對面的人似乎并沒有答她話的意思,,只皺著眉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頭發(fā)一絲不亂,他清冷的氣質(zhì)和模糊讓人看不清的面孔,,似乎與這城外的青山和煙雨一般,,只一雙眼睛,透過山野的霧靄,,似寒夜里破曉而出的星光,,攝人心魄又望之生寒,看一眼幾乎就要凍住周身的血,。
新月打了個寒戰(zhàn),,拋出去的狠話未見回應(yīng),這是打架的大忌,,新月心下有些慌亂,,加之她細(xì)細(xì)回憶了一下,方才自己被這男子一把提著飛到了城外,,顯是法力比她強(qiáng)的不是一點半點,,還是溜了的好,新月提起一口氣說道:“既如此,,下,,下次小心點,別讓老子再看見你,!”
說完,,她忙不迭地便飛身要逃,卻不想再次被卡住了脖子,。
那細(xì)長的手指握著一把不知從哪里來的折扇,堪堪攔在她脖子前方,。
身后的人終于開了口“想溜,?”
“誰,誰要溜,不過是見你不說話,,以為是個聾子來著,!”
“哦?你這般肆意妄為,,竟還好好活著,,真是奇跡?!鄙砗蟮穆曇羝降瓱o波,,連這樣的玩笑話,也令聞?wù)咝纳狻?p> 扇子離開了新月的脖頸,,她快速的轉(zhuǎn)了個身,,抬起頭再次氣勢十足,實則有些心虛的看著眼前的人,,“既不讓我走,,到底要干什么,有話快說,?!?p> 那青年目光陡然銳利,新月雙腿似乎要抖了,,只聞他說道“擾亂天命,,還企圖殺人,你可知道這是何等罪過,!”
“管他何種罪過,,我自然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只是那豬頭欺人太甚,,菱花無故被害,,難道兇手就不該被懲罰嗎?“
“枉你生為仙身,,卻不知因果輪回,,凡人本就為受苦修行而生,一切自有定數(shù),,今日我若不攔你,,他日受天譴被貶入輪回的就是你?!?p> “天譴就天譴,,老天當(dāng)真也瞎了眼,若要我當(dāng)這睜眼瞎,,任由惡霸欺侮良善,,不如索性去投胎做畜生的好,!”
青衫男子直視著她,似是在斟酌些什么,,半晌方才開口道“你回去吧,,作惡的人自有報應(yīng)?!毕肓讼胗盅a(bǔ)充了一句,,“女孩子家,還是不要動輒老子之類的,,不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