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么,?”
十七八歲的少年斜倚在籠子里,,眼里有灼目的光,,放在純白色毛毯的手傳來僅有的溫柔質(zhì)感,。少年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丁點聲音,。
“我在問你,,疼么,?”女人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聽不出年齡感的音色。
少年垂下了眉眼,,面色蒼白如紙,,細看能發(fā)現(xiàn)單薄的皮膚下清晰的脈絡,就像白玉中透著一絲冰綠,,光潤無暇,,他仍舊靠著籠子,,一言不發(fā)。
“你知道為什么十八年來我對你只用針么,?”女人不依不饒,,腳步輕緩地又向籠子走了幾步?!八峭昝赖?,他的兒子也必須是。我不容易他兒子身上有一塊傷疤,,一條印記記,。”
少年抬起了頭,,眼前的女人算不上天姿國色,,但舉手投足間也自有一番風情。
“你答應過我,,每八年可以給我?guī)滋熳杂?,十六歲那年你沒有給我,下一次我要等到什么時候,?”
“怎么你這么快就忘了十六歲那年我不給你出去的原因了么,?”女子笑意盈盈,“說什么朋友,,什么青梅竹馬,,步搖才死了幾年?你就忘了她么,?”
“我沒有忘,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永遠不會,。”少年昂起了臉望著女人的笑臉道,,“我手上只沾過那么一次人血,,我怎么可能會忘?!?p> “那就好,。”女人不再說什么,,起身走了,,一旁的侍女也端著盤子跟著走了,盤子上長長短短擺滿了銀針,,銀針很細很細,,細到肉眼幾乎無法察覺針尖的血,。這些針,常常會捅進那個少年身體里,,胳膊,,胸口,脊背,,腿,,足,幾乎沒有任何地方落下過,,每一次,,每一針都在非常恰當?shù)奈恢锰幰员WC他沒有性命之憂。
少年有時也會倦了,,躺在籠子里一動不動,,有時卻也會燃出些許希望,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覺得自己有時候快瘋了,,這整個世界都瘋了,但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很正常,,有一顆十八歲少年該有的熱血的身體,熱血的心,。
他姓宮,,因為那個總喜歡虐待他的自稱為趙歡娘的女人告訴他,他父親姓宮,。他叫宮落棠,,這名字是金步搖給他取的。步搖說,,他笑起來像風雨中掉落的海棠,,步搖長大后說,你笑起來像風雨中開到盛極時,,不留戀枝頭而掙脫的海棠,。金步搖的名字是他取的,因為他初見她的時候,,她只不過五六歲的小姑娘,,站在配不上她容顏的狹窄巷弄里,手里攥著一支灼灼生輝的金色的步搖,。
而現(xiàn)在,,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沒有步搖,,沒有僅有可念想的自由,,沒有那個常常來看他陪他一聊一整天的姑娘,,沒有那個笑起來能涌現(xiàn)出無限生命力的姑娘,她已經(jīng)死在他懷里,,像一場夢,,開到盛大時忽然凋零,做到極致時轟然倒塌,。
“她是我見過最強大的人,,無論你怎么努力都不是她的對手?!笔膛…h(huán)又來給落棠送飯,,“除非……”
“除非什么?”落棠猛然抬頭望著小環(huán),,眼睛里的光灼得小環(huán)微微一怔,。
“奴婢什么也沒說,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毙…h(huán)驚惶地退入了黑暗里,落棠像處在一個光圈里,,看不到圈外的任何景色,。
落棠記憶中外面的世界,大街上有形形色色的小販,,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有食府撲鼻的香氣,也有街頭巷尾酸腐的氣息,,但一切都那么真實,,一切都給人觸手可及的錯覺。
而落棠此時只像是被束縛在籠中的大鳥,,再厚的羽毛也抵御不了內(nèi)心的寒冷,,再有力的翅膀也飛不出金色的牢籠。
一聲悶響從籠外傳來,,落棠抬頭便望見了小環(huán)再也無法合上的眼,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下,,就好像一條骯臟的河流,,玷污了純凈的靈魂。落棠感到一陣心悸,,手掌也在顫抖,,雖然小環(huán)只是他的送飯丫頭,雖然小環(huán)從小到大并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雖然小環(huán)今天也沒有告訴他任何秘密,。
“她什么都沒有說,。你真是個瘋子?!甭涮牡穆曇粲辛艘恍┬┧粏?。
“我是瘋子”歡娘在笑,花枝亂顫,,仿佛身上的首飾都在笑,,“是你的父親把我逼瘋的,是你把我逼瘋的,,這世界上已經(jīng)有這么一張臉,,為什么還要再生出一模一樣的一張來?明明他已經(jīng)負了我,,為什么還要我?guī)退疹櫵湍莻€女人的孽種,?”
“我不是孽種?!甭涮牡难谰o咬著,,發(fā)出咯吱的響聲,“沒有人生來就是孽種,?!?p> “你是,你父親在和我成親的那天晚上,,和你那狡猾浪蕩的母親私奔,,然后就有了你,你說,,你是不是孽種,?”
“那后來呢?”
“后來……”歡娘摸了摸手上因為長年練功而變得突兀的關(guān)節(jié),,“后來他就帶著你來找我,,把你托付給我,求我放過你,?!?p> “然后呢?”落棠的牙已經(jīng)磨得有些發(fā)疼“你把他怎么了,?”
“我沒有把他怎么,。我還給了他機會,只要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可是……”歡娘的眼神突然變得兇狠起來,,“可是,,他居然再一次逃跑了……”
“你的武功那么高,,他能從你手中逃走,難道……他的武功比你還高,?”落棠想著自己這十幾年來無論怎么努力,,無論吃了多少苦頭,始終無法練到歡娘的境界,,歡娘的武功,,已經(jīng)到了摘葉飛花成劍的地步,雖然落棠并未去過江湖,,但他相信,,她的武功已達到無人能及的最高境界,武林中的人沒有幾個是歡娘的對手,。
“他的武功……”歡娘嗤之一笑,,“就算再練上個十年八年,也不會及我十分之一,?!?p> “但他還是逃了?!甭涮陌櫫税櫭碱^,,“莫非……”
歡娘饒有興致地看著落棠的眉眼,這個和他父親幾乎共用一張臉的男人,,比他父親仿佛還多了幾絲人情味,。
“莫非……”落棠直視著歡娘的眼睛,“能威脅到你只有……”落棠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突然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他一瞬拼盡了全力去咬,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而是饑餓了好久的人突然遇到一只熱乎乎的豬肘子,。一股鮮血順著白皙的手背滴下來,腥腥咸咸的,。
“住……住手,,不,不,,住嘴,!”歡娘瞪圓了眼睛看著落棠,“我叫你住嘴,,聽到了沒有?”
落棠好似沒有聽到,,又換了一處重重咬了下去,,白玉的牙齒已經(jīng)被印上了殷殷血跡,,歡娘怒不可遏,“快給我停下來,,我決不允許你身上有任何一點傷疤,!”
“快停下來!停下來,!”見落棠瘋了一樣不住口,,歡娘終于安靜了下來,“好,,好的很,,你也是個瘋子!十足的瘋子,!什么我都依你,!你不就是要自由么?我給你,!你走,,你走!”歡娘說著,,手搭在了籠子的欄桿上,,微微用力一揮,巨大的聲響過后,,五六根柱子齊齊斷裂,,籠子呈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洞,這洞,,像是盛著籠外無限的希望,,又像是開啟了另一段黑暗的場景。
歡娘望著落棠猛獸一樣竄出的白色背影,,望著地上留下的一點血跡,,喃喃道:“終究還是和你的父親一樣么?寧愿傷害自己也要離開我,?!睔g娘眼角流下一行清淚,因為她想到了那個人,,那個把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脅她說要離開她的人,那時她并沒有當真,,因為她不知道,,為了自由,真的有人愿意放棄生命。天知道她有多么痛恨當時自己的無動于衷,,如果她知道那個人會真的把刀劃過脖子,,她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他。
那個男人也是一身白衣,,劍劃開了動脈,,血如泉涌,歡娘怎么捂都捂不住,,歡娘被嚇得像個傻子,,眼淚糊了一臉。男人死得有些痛苦,,在她懷里抽搐了一會,,唇色漸漸變得蒼白,衣服被血染得像朵朵盛開的彼岸花,,男人很好看,,有張和落棠極為相似的臉,男人丟下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男人姓宮,,叫宮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