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到方亦給出的解釋,，再次面面相覷。
“控獸”方面的疑難雜癥,，所謂某個和“疫種”共同作用的因素，居然要“鑄器”方面的造詣才能診斷得出來？開什么玩笑,？
若不是前面方亦展露的那手“通感”技藝有足夠份量,，這會的說話口吻也足夠嚴(yán)肅正經(jīng),，怕是有人要按捺不住,、出言呵斥他胡言亂語了,。
“如此說法，實在有些匪夷所思,。病疫無常,，確實往往有千變?nèi)f化的怪異,，但和‘鑄器’聯(lián)系在一起,，未免……”
萬獸閣的那位黃老皺眉道，卻并無責(zé)難之意,，而是在如此念叨之后,，俯下身子、伸手就要去拿捏腳邊最近的一團(tuán)穢物,，好作細(xì)致查看,。
“呃——老先生且慢！”
方亦急忙做出阻攔,，“我已經(jīng)托掌柜的去找樹枝來了,，您老別心急啊……”
“嗯？怎么……莫非這里頭潛伏的‘疫種’如此兇戾,，徒手接觸,，對我等修士都有危害不成？”那黃老驚疑地直起身子、回望問道,。
“?。课也皇悄莻€意思,。這‘疫種’應(yīng)該還是‘獸疫’的范疇,，而且脫離宿主之后，活性也理當(dāng)有所降低……我是說……”
方亦解釋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而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用樹枝沒那么臟……”
“哦……既然沒有危害,，那就不必?fù)?dān)心了,。”
黃老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如同方亦料想到的那樣,，又繼續(xù)俯下身子去，嘴上還在用那種頑固不化的爺爺輩獨有的口吻說著,，“老夫年紀(jì)大了,，手腳本就不太靈便，這樣還省力些,，若用樹枝反而更添累贅,。”
“嘖……”
方亦一臉無奈,，砸吧了下嘴嘆道,，“說的倒也沒錯。老人家嘛,，可不就是累贅,，尤其那種老胳膊老腿、還偏愛逞強的老人家,，最為礙事……”
他忽然冷著臉,、丟出這么一句戳心的言辭，頓時引來周圍無數(shù)譴責(zé)的目光,，只以為他故態(tài)復(fù)萌,、又耍起脾氣來了。
對于那些目光,，方亦全然熟視無睹,。
隨即只見他上前兩步、蹲了下去,，湊到有些愣怔的老者身旁,，用頗為嫌惡的口吻說道：
“您老別亂鼓搗啊,，不然弄散開了惡心得要命，還未必能摸清楚怎么回事,。嘖,，先在旁邊看著吧，等我給你指出來……”
隨即,，眾人的神情就齊刷刷地變?yōu)榱穗y以置信,。
只見方亦攔在老者前頭，先一步伸手劃拉開了一團(tuán)污穢,。
緊接著,，他摳出其中一塊青黑色較濃的部分，以手指捻開,，讓里頭一些看起來像是沙礫,、又像是鐵屑的黑色之物顯露出來。
“我說老人家,，你瞪個眼睛看我干什么,？異物又不長在我臉上，噫——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說,，你到底是不是要弄清這里頭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認(rèn)真點,！”
方亦沖旁邊一臉驚詫看著自己的老者不滿地斥責(zé)道，“喏——看這,！看這,！看出來有什么特別了沒？”
“這……這是……瞧著似是鐵砂,，但……”
那老者懾于“淫威”,，趕忙端正態(tài)度，正襟危坐,、瞪大眼睛湊近方亦的手指處,，“但又更像是……蟲蛻,？”
“咦,？您老人家眼神倒是不賴嘛。也難怪,，能瞪那么老大……”
方亦嘀咕了句,，隨后以下巴示意道，“沒錯,，這玩意十有八九就是蟲蛻,，湊近仔細(xì)看的話,，是能大概瞧見原蟲的紋理形態(tài)的。不過,，如今僅余下一層薄薄的外殼,，脆弱得很，稍不注意就會破碎成渣粉,。您可以試著觸碰感受下,，不過手法一定要輕……”
黃姓老者依言小心地伸出一只手，像是接過一塊細(xì)嫩的豆腐那樣,，讓方亦將那團(tuán)搗散開,、只有惡心能形容的玩意放入掌中，緊接著伸出兩根指頭,，試圖從里頭捻起部分蟲蛻來,。
然而，他的指端剛一觸及,，那部分蟲蛻就如同不堪重壓的沙土堆般崩解炸開,，但因其本就只有細(xì)沙麥芒大小，故而看起來不過是變成一撮微塵飄散,。
若非始終凝神注意著,，怕是根本覺察不到原本有過什么東西。
“這……”
老者對如此結(jié)果顯然難以置信,，他懷疑地看著自己的手,，而后重復(fù)了一遍指頭的輕微動作，但神情不僅沒有絲毫平復(fù),，反而更顯震動——并非自己的手不夠穩(wěn),。
另一名韋姓老者看到這一幕后，蹙著眉頭,、沉默不語地蹲了下來,，在自己腳邊找了一塊污穢之物，學(xué)著方亦前面的樣子緩緩伸手劃拉開……
“方小哥年紀(jì)輕輕,，還真是讓人看不透啊,。”
——片刻之后,，韋姓老者看著自己僅有污穢,、并無那蟲蛻存留的雙手，有些失神地感嘆道,。
沒等方亦給出反應(yīng),，旁邊又有人不顧衣袍沾染不凈之物，湊近過來,。
“方小哥,，可否……再取一些,，讓我也能細(xì)看一番？”
問話的是云羽宗的連成邑,，方亦看他一眼,，撇撇嘴、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從另一團(tuán)穢物里頭,、手法輕巧地弄了些帶有蟲蛻的部分出來，放到了他謙恭伸出候著的雙手之中,。
“有勞方小哥,！”
連成邑微微躬身謝過，而后捧著手退到一旁無人遮擋,、稍顯光亮之處,，埋頭細(xì)細(xì)查看起來。
若只看他臉上專注投入的模樣,，實在讓人無法想象：他手里的一坨事物,，竟然是騎獸排泄出的污穢。
幾名云羽宗的少年并未得到招呼,，卻也眨巴著眼睛朝他湊了過去,，雖然捂著鼻子，但探頭察看之時卻半點勉強作態(tài)的模樣也沒有,，倒像是擠在一個槽里覓食的呆頭鵝……
云羽宗雖然名頭不算響亮,，但看來倒也和那種僵化等死的古典宗門還有很大差距，其潛質(zhì)從這些門人身上就可見一斑,，未必不能迎頭趕上當(dāng)今紀(jì)元某些放緩步伐的豪門大派,。
方亦思忖片刻，收回目光,，眉梢陡然一顫,，卻是因為注意到：那些棲所師匠湊在一起嘀咕之后，推了一名代表出來,，正擠著別扭的討好笑容朝他靠過來,。
“方小哥，我等也想——”
那代表剛開了口,，卻被方亦唰地抬起一只還沾著不潔之物的手,，堵在臉前攔截打斷。
“行了行了,，你們有完沒完,！”方亦嫌棄道。
棲所眾師匠被這話噎得面色發(fā)紫,，心里憋屈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他娘的,，這小子針對我們！先前也不過是質(zhì)疑了他兩句,，至于這樣么,，未免太小心眼了吧？還有,，這算是怎么個事啊,，討塊屎把玩都不許我們趕上趟，這,、這也太欺負(fù)人了吧,！
正當(dāng)棲所師匠中有些脾氣暴躁的，不堪受辱,、準(zhǔn)備好好和這小子計較一番之際,，卻聽他又幾乎是飽含冤屈那般、如泣如訴道：
“有必要一個個都這么心急么,？都說過你們掌柜的已經(jīng)去幫忙找樹枝來了,！這多等會就趕不上熱乎的，還是怎樣??？我用手掏的還能特別中看不成？”
眾人無言以對……仔細(xì)想想,，可不是么,？人好好的一個俊朗后生，要不是因為尊賢敬老,，何苦用手去鼓搗這等臟臭之物,。
等等怎么了，那玩意又不會跑,，更不會有人搶,，這還滿地都是，有什么可急的,？瞧把人小哥給逼的如此狼狽,，真是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話說掌柜的呢？撿個樹枝去了這么久,？這邊屎都掏了兩堆了……
“來了來了,，方小哥，我給你找到了,?！?p> 似乎是感應(yīng)到眾人的心聲，大掌柜李昀抹著額角的一層微汗跑了回來,，將一根樹枝往又在拿水袋洗手的方亦面前遞過去,，“喏,，方小哥你瞧瞧，這根合你心意不,？”
“哦,，辛苦掌柜的了，這根……咦,？”
方亦奢侈地抽了張符箓皮子,，匆忙擦干手、從李昀處接過那根樹枝,，忽地挑了挑眉,，只覺這樹枝眼熟手也熟，尤其是它頂端沾的一塊臟污,，還有底端凸起的一處疙瘩……
轉(zhuǎn)頭和大掌柜視線一觸,，兩人思緒紛呈，最后都有些心虛地笑了笑,。
“嗯咳,，樹枝到了……不過，諸位要不要找點盛放之物,？”方亦轉(zhuǎn)頭朝棲所眾師匠貼心地提醒了句,。
棲所眾位師匠一愣，心道你怎么不早說,，居然把這茬給忘了,。
然而，轉(zhuǎn)頭看看萬獸閣和云羽宗的幾位,，也只好選擇不拘小節(jié)了……
“無妨,，小哥你方便就好。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們只求小哥你能不吝指點,，其他的……不值一提?！?p> 一名師匠如此出聲表態(tài)道,，其他人也紛紛表示贊同。
“嗯,，那好,，我們就抓緊進(jìn)入正題。盡快說清這里頭的來龍去脈,，令諸位心中有數(shù)之后,，稍后才好一起合力解決那些騎獸身上的麻煩。”
方亦說著手持樹枝,，沿著場地走了一圈,，像是頑劣的孩童那樣，將一路上碰到的,、堆累成塊的排泄嘔吐物,，全都戳弄散開了,，但嘴上卻嚴(yán)肅認(rèn)真地做著講解——
“這些騎獸的嘔吐物或是排泄物里頭,，殘留的其實是一種名為‘鐵蠹’的異蟲所蛻下的殼，諸位不妨仔細(xì)檢視下這些蟲蛻……‘鐵蠹’這種異蟲本身籍籍無名,，但在古紀(jì)元,，與它息息相關(guān)的一門‘鑄器’之術(shù)諸位絕對聽說過，那就是‘血煉’,！”
“這是由于鐵蠹異蟲的特性非常有趣,，它們以血為食、以五金為巢,，通俗點說……它靠血來養(yǎng)活,，會吞噬五金、在身體周圍蛻出五金提煉而成的外殼,，堆砌成自己的巢穴,。你們應(yīng)該也注意到了，那些蟲蛻雖然輕薄脆弱,，但質(zhì)地實際上卻是堪比反復(fù)錘煉過的銅鐵,，若以特殊方式累加層疊，硬度更勝魚鱗鋼,?！?p> “譬如說我有一根鐵棍，上面不起眼的地方,，其實存活著一些鐵蠹異蟲,，平日里看著平平無奇，和尋常的鐵銹也差不多,，但一旦遇到了足夠的血液,，那它們就會從休眠之中蘇醒并活躍過來，迅速繁衍增殖,，鑄造更多更密集的巢穴,。”
“這時候,，如果我把其他一些金鐵質(zhì)地的材料,，比如另一根鐵棍放置到血液浸染處，那它們甚至能夠?qū)筛F棍嚴(yán)絲合縫地融鑄到一起。又或者,，如果我足夠耐心,、也足夠幸運，通過血液來引導(dǎo)它們按照我的意愿吞金筑巢,，還可以改造那根鐵棍的形態(tài),，而無需借助熔爐火焰和鑄器工具?！?p> “這就是古紀(jì)元時,，被視為旁門左道的‘血煉’之術(shù)本質(zhì)所在。而這種與眾不同的鑄器之術(shù),，所打造的寶具也確實有著其獨特的優(yōu)點,，比如，利用‘鐵蠹’異蟲對血液極其敏銳的特質(zhì),，能夠?qū)崿F(xiàn)類似‘認(rèn)主’的效果,，而且它們一旦得到充分喂養(yǎng)，就會快速成長,、加固巢穴,，起到修補寶具殘損、或是提煉寶具材質(zhì)的作用,。這也是為什么,，血煉寶具會給人一種可以通過使用者給血，來短暫提升寶具威力的錯覺,，以及為什么血煉寶具往往都奇形怪狀,，樣式丑陋；還有就是……”
“咳咳,！方,、方小哥?！?p> 眼看方亦越說越興起,、越說越離題萬丈，再看那些原本神情專注,、認(rèn)真聽講的眾人都漸漸神情呆滯起來……湊在旁邊觀望著,、準(zhǔn)備打打下手的棲所大掌柜李昀，覺得自己必須得站出來了,，他以頗為沉穩(wěn)的語調(diào)開口打斷道：
“方小哥,，這‘血煉’之術(shù)確實玄妙，‘鐵蠹’異蟲更是令人稱奇,，但我想眼下更重要的,，還是說清楚……它們究竟和這些騎獸身上的‘疫癥’是何種關(guān)聯(lián),，能否……”
“呃——啊，見諒,，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方亦得了提醒,，回過神來、尷尬地?fù)狭藫夏?，“和‘疫癥’的關(guān)聯(lián)……是了,，這些‘鐵蠹’異蟲，其實本身并沒有傷人吸血的能力,，它們是如何進(jìn)入那些騎獸胃腑內(nèi)的,，我們先不去追究，但若要想長久寄宿其中的話,，就必須有足夠的血液持續(xù)供養(yǎng),，或是有足夠的金鐵來筑巢以供休眠,；否則,，它們就會通過蛻殼的方式排出體內(nèi)累贅的金屬物質(zhì)，以便轉(zhuǎn)移陣地,、尋覓其他的棲所,。你們別急哈，馬上說到關(guān)鍵之處了……”
“在古紀(jì)元時期,，那些旁門左道的修士,，為了完成某些較為繁瑣復(fù)雜的血煉寶具，就需要蓄養(yǎng)足夠多的‘鐵蠹異蟲’來試錯研究,，于是他們將主意打到了牲畜乃至凡人身上,，想要找到一些省心省力的方法，將凡人牲畜轉(zhuǎn)變成能夠為‘鐵蠹異蟲’持續(xù)供血的培養(yǎng)容器,。其中一種頗有成效的方法,，就是‘疫’?！?p> “相當(dāng)一部分的‘疫癥’,，都能造成宿主的內(nèi)腑損傷出血，而且只要傳播開去,，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源源不斷地獲得讓‘鐵蠹異蟲’可以迅速繁衍的臨時居所。自古相傳有不少左道修士獻(xiàn)祭全城,、以煉制恐怖法寶的故事,，實際上真相應(yīng)當(dāng)就是如此?！?p> “只不過,，這種方法實在是太不可控,。‘疫癥’太弱的話,，未必能蔓延開去,，而太強的話，宿主病患一旦太快弊命,，也同樣沒有足夠的活血可用,。再加上，‘疫種’變化莫測,，動不動就會脫離預(yù)期,、反噬己身，所以不是喪心病狂,、急于求成的左道修士也未必敢輕用,。然而，還是有一些執(zhí)著于‘血煉’之術(shù)的瘋子,，不斷鉆研……咳,，又有點扯遠(yuǎn)了！”
“總之,，一些機(jī)緣巧合的情況下出現(xiàn)的‘疫種’,，其所導(dǎo)致的病癥，確實能在和‘鐵蠹異蟲’的特性相輔相成后,，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導(dǎo)致極其可怕的后果，就如同眼下我們正在遭遇的這一種……”
“據(jù)我的判斷,，這是一種癥狀并不猛烈的‘疫種’,，但比較特別之處在于：它針對的是‘體格健壯、血氣旺盛’的獸類,，造成它們內(nèi)腑燥熱,、損傷出血，從而形成讓‘鐵蠹異蟲’寄宿依附的合適環(huán)境,?！?p> “接下來的則是猜測……由于被寄宿的獸類體格健壯，加上‘鐵蠹異蟲’并非索血無度的類型,，反而其筑巢的習(xí)性會暫時封堵出血點,、緩和心血潮涌的不適感，所以對被寄宿的獸類來說,，在蟲群繁衍形成足夠大的規(guī)模前,，倒是一種互利互惠的共生狀態(tài)，也就意味著,，大部分人注意不到它們的異常,?！?p> “至于那些因老邁或傷病而體格較弱的騎獸，由于血氣本就不夠通暢,，兵士們應(yīng)該也極少讓它們擔(dān)負(fù)沉重軍務(wù),，多得休養(yǎng)之下，疫病癥狀卻是容易緩解自愈,。也因此,，它們身上的那些‘鐵蠹異蟲’在短暫寄生之后又倉促轉(zhuǎn)移，所排出的蟲蛻引起騎獸的胃臟不適,，最終表現(xiàn)出的,，就是不算嚴(yán)重的上吐下瀉狀態(tài)?！?p> 方亦說到此處,，停頓下來，看向場間的眾人,，貼心地問道：“到這里為止,，你們有什么疑義，或是其他不同見解嗎,？”
然而……
視野之中所見,，眾人大多眉頭緊鎖、神色凝滯,，有的甚至手里還小心捧著由方亦打散分予的穢物，就那么如同木頭人般僵佇在當(dāng)場——他們原本大抵是想聽著解說,，順帶觀察比對手中穢物里殘留的那些奇異蟲蛻,，結(jié)果卻只顧得對那一番奇聞怪談感到驚詫了。
“咳,！方小哥在問,，你們可有疑義，或是不同見解,？你們都在發(fā)生什么呆呢,？”
李昀不明所以，自覺好心地提高音量,、幫忙重復(fù)了一遍,。
“唰——”
整齊劃一的視線調(diào)轉(zhuǎn)，帶著銳利的煩怒嫌惡戳過來,，把李昀嚇得一抖,，只感覺像是被亂刀劈殺了一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