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天下父母心,，李勣雖心知事成機(jī)會渺茫,，仍不愿放棄,，要親自去勸說李義協(xié),。只要不再吃那令人作嘔的藥膳，李君羨自是由他,。
果然,，不出三日,，李勣又拎著藥罐來了,，不過這次卻撲了空。倒不是李君羨有意躲著他,，而是縈娘發(fā)覺他身體無礙后,，每日看他的眼神總泛著一股綠光，像極了數(shù)日未曾進(jìn)食的餓狼,。
借著活動筋骨的由頭,，一大早，李君羨便帶著管家鮑伯溜出崇賢坊,，去西市游逛了半日,，日影西斜時(shí)，才念起今夜無家可歸的窘境,?？蓢@李君羨一心想先卸任了燙手的玄武門職位，最終卻發(fā)現(xiàn),，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竟然還是玄武門……
然而鮑伯卻說,，還有十余日才到歸職日期。早知如此,，當(dāng)日就不那么賣力表演了,。
鮑伯真名已無人記得，只知曉其乃李君羨入伍時(shí)結(jié)交的同袍,，李唐初定天下后,，殘缺一臂的他回到故鄉(xiāng)，發(fā)現(xiàn)親人墳頭上的蒿草比肩齊高,，無處安身的他又折返長安,，被本體收留作了管家，多年來也是盡心盡力,，為一家人所敬重,。
掌管家務(wù)多年，鮑伯造早混成了老油條,，深知家主有事,，切勿多問，只管從中出謀劃策,，此刻已然看出李君羨不想回家,，側(cè)身輕語道：“五郎若嫌家中煩悶,，可趁這幾日活動筋骨之際，回訪當(dāng)日探病友人,?！?p> “確是應(yīng)該，只不過夜間該去何處安身呢,？”
催動掌中兩顆微微泛黃的羊脂玉球,，思緒斗轉(zhuǎn)，鮑伯脫口回道：“五郎請急后,，圣人特調(diào)禁衛(wèi)首領(lǐng)張士貴親自戍衛(wèi)玄武門,，五郎與其交情匪淺，或可假以說辭,，先代替其戍衛(wèi)夜間職責(zé),。”
摸了摸懷中備了數(shù)日躍躍欲出的辭表,，李君羨笑道：“我亦有事尋求張公,。”
言罷,，留鮑伯于西市先預(yù)定幾家回訪的禮物,，自己在西市挑了兩籃上好的果脯，一路向北,，趨近熟悉的玄武門,。
那張士貴正是清代通俗小說《薛仁貴征東》中，嫉賢妒能,，任由女婿張宗憲冒領(lǐng)初出茅廬的薛禮薛仁貴軍功的奸臣,。
通俗小說畢竟是通俗小說，為了突顯主角能力,，同時(shí)給主角造成一些羈絆,，增添戲劇性，總會抹黑一些歷史名將,，偏巧張士貴正是薛仁貴的頂頭上司,，黑鍋一背，可不就深入人心了么,？
而歷史中的張士貴卻是與后世廣為人知的唐朝名將秦瓊,、尉遲敬德等人齊名的忠臣良將，其祖父一輩在南北朝時(shí)便已是知名武官,，隋朝時(shí)其父曾因軍功任職大都督,，張士貴本人不僅箭無虛發(fā)，更是腹有韜略，崇尚俠氣,，結(jié)交豪杰,。
當(dāng)年王世充與李密相爭時(shí)，都想拉攏張士貴,，而深謀遠(yuǎn)慮的張士貴卻是歸順了唐國公李淵,，拜為右光祿大夫。隨后與李二蕩平群雄,，成為李二嫡系心腹,，累遷左領(lǐng)軍大將軍，玄武門事變后,，加封虢國公,，統(tǒng)帥北苑禁軍,。
陳寅恪先生在其《唐代政治史論述稿》中認(rèn)為：“唐代歷次中央政治革命之成敗,，悉決于玄武門，即宮城北門軍事之勝負(fù),，而北軍統(tǒng)治之權(quán)實(shí)即中央政府之所寄托也,。”足見李二對張士貴的信賴與器重,。
至于鮑伯說李君羨與張士貴交情匪淺,，是乃張士貴此人十分愛惜部將，當(dāng)年他剛執(zhí)掌禁衛(wèi),，分身乏術(shù),，于是推薦在渭水橋抵御突厥大軍的李君羨戍衛(wèi)玄武門，多年來更是對其呵護(hù)備至,，這也是李君羨脫口尊其為張公的原因,。
沒了李君羨庇護(hù)，城門郎各個腰桿筆直,，精神抖擻,，一絲也不敢懈怠，半月不見,，臉上的油光也沒了,，讓人不由心疼。
今日于門下值班的正是那日請李君羨助力擒拿家中蕩婦的城門郎,，李君羨告假期間,，這位城門郎還曾與黃監(jiān)門來崇賢坊探望，見李君羨快步走來,，忙迎上去,，歡喜道：“麾下康健，前來復(fù)職了？”
“只是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李君羨說時(shí),，遞上雙手拎的果脯：“適才路過西市，念起眾兄弟辛苦,，隨便買了些果脯與爾等解解饞,。”
接過竹籃,，城門郎臉上的失望這才稍減,，忙招呼城樓上的兵士放下吊籃，拉李君羨上去,。
還未落腳,，便聽城樓內(nèi)傳來陣陣?yán)市Γ^而迎面走出一身著戎裝魁梧精壯的漢子,，近前一把落在李君羨肩上,，滿目寵愛道：“適才我與常大夫正翻看五郎留在城樓內(nèi)的手札，不想五郎這便前來了,，真恍若心有靈犀?。 ?p> 來不及一睹這位被通俗小說丑化千年的張士貴真容,，李君羨疑惑道：“常大夫,？”
“五郎糊涂，怎連玄武門前輩都忘卻了,?！?p> 話言未了，一身著緋色圓領(lǐng)窄袖袍衫,，身材干瘦的馬臉漢子拱手近前：“不敢當(dāng),！”
還禮之際，李君羨忙摸索本體記憶,，不禁驚愕,，來人不正是在玄武門事變中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車騎將軍常何？
玄武門之后,，因突厥入侵,，常何改任馬軍副總管，此后又因舉薦馬周有功,，為李二賞賜,。
隨后多年一直于州郡兼領(lǐng)軍事，去年應(yīng)是轉(zhuǎn)任涇州（今甘肅涇州）諸軍事,，不知為何,，悄無聲息回到長安,，莫不是此前的讖言與星象，使得李二要對玄武門重新部署,？
二人少有往來,，各自打量著對方，李君羨被這個不是三秦人,，卻長著一張秦俑臉的常何所吸引,。張士貴不明就里，梳理唇邊泛白的髭須,，盈盈笑道：“今日我三人有幸齊聚于此,，莫不是玄武門三代守將會晤啊,？哈哈哈,！”
怕是不止于此，那位讓你背黑鍋的薛仁貴同學(xué),，遼東一戰(zhàn),，大顯神威后，也被你推薦駐守玄武門多年,，如此一來,，冥冥中‘玄武門的四世同堂’今日齊聚于此，只是不知此等大事能否載入史冊,？
一旁的黃監(jiān)門久久插不上話，終于逮到機(jī)會,，忙低矮著身子提議道：“如此盛況,，當(dāng)需美酒助興！”
聞言,，張士貴虎目凜然一瞥,，正欲呵斥，卻是化作笑顏,，把住二人手臂：“若在平日,，自是不敢懈怠，有違圣人恩拖,。然,，今日實(shí)數(shù)難得，就依了黃監(jiān)門之意,，有我三人在此,，料哪個不知趣的也不敢前來造次?！?p> 果脯下酒,，回味無窮,，常何來時(shí)，亦帶了張士貴最愛吃的乳酪,，三人開懷暢飲之際,，樓外緊繃數(shù)日的兵將也算是有了喘息的間隙。
眼前二人皆是文武雙全之輩,，聊著聊著,，不通文墨的常何話便少了起來，羞答答地與黃監(jiān)門落座一旁,，隨聲附和,。
良久，張士貴終于反應(yīng)過來,，挺著圓潤的肚囊移近常何道：“常大夫曾身居玄武門多年,，以你所見，君羨駐守玄武門以來,，可有疏忽之處,，不妨提點(diǎn)一二？”
“豈敢,！”
常何自始至終都不茍言笑,，極度拘謹(jǐn)，若是不知,，還以為他是個城府極深的文官,，而且他那一套不知從何處習(xí)來的禮節(jié)，比出身士族貴胄的李孟嘗還要周全,，讓人不由見而生敬,。適才閑聊之際，李君羨也發(fā)現(xiàn)常何十分謙卑,，幾乎忘卻了他的存在,。
一個人的優(yōu)勢被人銘記于心，又忘乎他的存在,，其可怕之處,，不言而喻，或許這正是他的生存之道,。
只見他不緊不慢稟禮道：“五郎之勇猛我素有耳聞,，適才張公帶我翻閱五郎留在城樓內(nèi)的手札，其中所載心得,，確是令我這粗糙武夫受……”
他是想說受益匪淺,，卻因不通文墨遲遲說不出口，李君羨忙敬上美酒：“常大夫謬贊了,，那些只不過是我在此戍衛(wèi)枯燥所記,，哪比得上常大夫經(jīng)年游走各州軍事所獲心得真切,？正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日后還要向常大夫多多請教,?！?p> “好一個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張士貴對此十分受用,，“于兵事而言,，便是謀劃部署再謹(jǐn)慎周密，不如打一場漂亮的得勝杖,，君羨果不負(fù)我所期?。 ?p> 正說時(shí),，玄武門外忽然震天動地,，北禁苑林木催動，群鳥爭鳴,，黃監(jiān)門下意識抽出長刀,，趕赴樓外，三人緊隨其后,。
但見無數(shù)飛鳥沖出密林,，盤旋于天際之間，黑壓壓地遮住了光線,，恍如黑云壓城城欲摧,。林間走獸亦是嘶吼不絕，綿延向西奔去,，儼然有山崩地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