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婦人正是房玄齡的妻子范陽盧氏,,記得小時(shí)候有部依據(jù)房玄齡軼事改編的電視劇,,講述的是這位盧氏不懼皇權(quán),與李二正面硬剛,,拒不接納李二為房玄齡賞賜的兩個(gè)年輕貌美妾室,。
幾番爭持之下,李二大為惱火,,以違旨不遵的名頭,,給盧氏兩條路可選,一條是接納兩位妾室,,二則喝下一壇毒酒,,省得整日妒心四起。
盧氏幾番思量,,認(rèn)為房玄齡就是個(gè)見新忘舊的大豬蹄子,,于是抱起那壇毒酒,仰頭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急得房玄齡老淚縱橫,,抱著盧氏抽泣不止。
然而盧氏喝了毒酒后,,除了伸頭抖肘之外,,別無他恙。原來李二也是賭氣,,將那壇毒酒換作晉陽清源產(chǎn)的食醋,,以此懲戒盧氏的妒心。
至此‘吃醋’一詞便成了女人嫉妒的代名詞,。
可眼前容貌端莊,,一派雍容華貴的盧氏,,怎么看也不像軼事傳聞中那般,反倒?jié)M懷心事,,像是有事與李君羨言說,。只是氏族大戶向來高傲,盧氏一直與他閑話家常,,遲遲不愿提及,。
李君羨也不客氣,多要了幾碗甘露羹,,可惜鮑伯有事在身,,今日未曾一同前來,沒有口福一品這宮廷傳出來的美味……
眼見天色漸晚,,礙于禮節(jié),,盧氏終是忍不住扯開話口:“昨日與長安一眾公侯妻妾,前去宣陽坊挑選彩纈(xié)時(shí),,聽聞縈娘言及五郎似乎有致仕之心,,已呈遞辭表于圣人,不知何故,?”
聞言,,李君羨不禁心頭一喜,沒想到縈娘的動(dòng)作還挺麻利,,這么快就把消息散出去了,,果然女人的傳播能力自古既有啊,!
“不瞞夫人,,實(shí)乃此前在下舊瘡發(fā)作,臥病半月,,有所頓悟,。如今我朝圣人有道,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yè),,已無我等武夫用武之地,反倒是新一輩將才躍躍欲試,。我之私心,,便是趁此良機(jī)卸下身上重?fù)?dān),轉(zhuǎn)由圣人另擇新材歷練,?!?p> “卻也不必就此致仕,告老歸鄉(xiāng)吧,?”盧氏急切道,,“此前,,我聽聞趙郡李氏李孟嘗曾親登崇賢坊,有心邀五郎入族趙郡李氏,,何不等入族后,,為你家小郎君謀個(gè)一官半職,再行還鄉(xiāng),,也未嘗不可,。”
莫名的關(guān)心,,讓李君羨有點(diǎn)摸不清盧氏為何而來,只能坦然道:“夫人有心了,,那趙郡李氏門庭高貴,,豈能為我等粗鄙武夫攀附?再者,,兒孫自有兒孫福,,在下戎馬半生,于一眾武官中也算有些威望,,倘若圣人不棄,,自會許下小兒一官半職,容其歷練,。他日小兒有多大本事,,全憑其造化,我等父母又何必憂患,?”
卻見盧氏頷首低眉,,暗作斟酌,繼而蔥指抹去頜下凝聚的香汗:“蔭澤子嗣,,古來有之,,身為父母,自當(dāng)為兒孫累積福澤,,延綿子嗣,,好讓家族世代興旺不絕?!?p> “夫人是想說愛子,?”李君羨脫口試探道。
一瞬間,,二人四目相對,,盧氏圓潤的面龐驚愕與驚喜縱橫交錯(cuò),在她心中,,李君羨不過一介武夫,,不成想,,竟能從只言片語慧知她的來意,或許也是身為人父,,被那位小霸王折騰的夠嗆吧,。
只見她掩面羞道:“我家兒郎前幾日不知從何人口中學(xué)得一句‘寓教于樂’,拿去頂撞父親,,這幾日備受責(zé)罰,,仍不悔改,真叫我這做母親的既為難,,又心疼,。”
倒也非李君羨聰慧,,實(shí)乃本體潛意識中的父子情節(jié),,讓他察覺了盧氏來偏廳的目的。
余光瞥向直欞窗外,,果然抓住兩個(gè)耐心十足的黑影,,李君羨不禁暗笑,既然房玄齡寧愿硬著頭皮與暮春時(shí)節(jié)的花蚊子作伴,,也要夫妻合唱一出雙簧,,自己怎么也得捧捧場。
“夫人恕罪,,那口出狂言之人正是在下,。”
房府東院乃親屬居住之地,,事后即使房遺愛嘴硬,,夫妻二人也能從其貼身隨從口中得知,近日房遺愛與何人交涉過,。只是李君羨坦然承認(rèn),,盧氏也不好責(zé)怪:“其實(shí)也無甚大礙,只是那娃兒性子倔強(qiáng),,每日備受責(zé)罰,,我難免心疼。正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想著讓五郎出面勸誡一番,,好讓其回心轉(zhuǎn)意?!?p> “夫人此言差矣,!”李君羨打斷道,“俗話說,虎父無犬子,,想必良相施以嚴(yán)教,,也是勉勵(lì)子嗣,使其如良相一般,,他日封侯拜相,,光耀宗庭。然而良相忽略了,,當(dāng)今朝中公侯能有如今地位,,有一半原因歸諸于天時(shí)地利人和,若無機(jī)緣造化,,即使公侯子弟,,也只能承繼父輩蔭澤罷了?!?p> 言罷,,繞廳而行,刻意朗聲道:“正所謂知子莫若父,,小郎君心性如何,本領(lǐng)幾多,,想必良相心中有數(shù),,又何必強(qiáng)扭愛子做那不稱心之事?”
話言未了,,只見一頭系軟腳幞頭的俊朗青年大步入廳,,抬手指著李君羨,怒發(fā)沖冠,,憤恨道:“此前蠱惑我弟也就罷了,,如今還敢在此大放厥詞,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時(shí),,擺手向外喝道:“來人,將這狂徒轟出府去,!”
卻聽一聲渾厚的‘放肆’響徹廳外,,轉(zhuǎn)眼閃出一面色暗紫、雙鬢花甲的老者,,覆手于后,,緩步入廳,細(xì)長的丹眸瞇作一線,,振振有詞道:“君羨雖與為父無甚相交,,卻也同朝為官,好歹也是你長輩,,豈能目無尊長,,出言不遜,?”
此話的藝術(shù)成分足有七八樓那么高,不僅悄無聲息抹去了今夜夫妻二人唱雙簧被發(fā)現(xiàn)的尷尬,,同時(shí)也道明了與李君羨的關(guān)系,,房謀杜斷果然名不虛傳。
李君羨忙近前拜道:“君羨口無遮攔,,冒犯之處,,請良相責(zé)罰!”
“何來冒犯,?”房玄齡臉龐堆起一絲笑容,,安撫李君羨落座,“君羨之言確實(shí)有理,,只是如我這般做到位極人臣,,已是身不由己,若后輩子嗣不思進(jìn)取,,家族轉(zhuǎn)瞬凋零敗落,。聽聞你近來有致仕之心,倒是羨煞我也,?!?p> 此話確是房玄齡肺腑之言,自貞觀以來,,房,、杜二人成了李二施行政策的左右手,而貞觀四年,,杜如晦病逝,,李二間接少了一只手。此后雖有馬周,、劉洎,、岑文本以及褚遂良等人補(bǔ)上杜如晦的缺位,但幾人從政經(jīng)驗(yàn)尚淺,,資歷不足,,所有事還都要經(jīng)房玄齡之手。
隨著對于房玄齡依賴的偏重,,繼而出現(xiàn)了怪異的一幕,,一旦政事出了差錯(cuò),李二便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毫不留情地訓(xùn)斥房玄齡,。事后,卻又是安撫、賞賜不絕,,將‘打一棒,,給個(gè)甜棗’的手段,玩得游刃有余,。
雖然知曉此乃李二統(tǒng)御百官的帝王之術(shù),,房玄齡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如履薄冰,,默默做李二的受氣包,。
只可惜房玄齡的兒子們體會不到父親的辛酸,落座后,,房遺直余怒未消,,卻又不敢違逆父親,近前側(cè)頭道了聲‘恕罪’,,擠出一副誠然求教的模樣:“叔伯既有‘寓教于樂’這般大智慧,,不知可有良策,解我阿耶心憂,?”
適才房玄齡已然挑明的輩分,,李君羨也不想與多做糾纏,稟禮回向房玄齡本人:“良相向來家教嚴(yán)謹(jǐn),,君羨不過一山野村夫,,豈敢妄言尊大?”
卻見房玄齡連連擺手:“家教再嚴(yán)謹(jǐn)又有何用,,還不是教出一些不成器的崽子,,平日不出去惹是生非,,我已感恩戴德,。倒是聽聞此前君羨累病臥榻期間,你家那位小郎君棄惡從善,,為一眾武官子嗣賞識,,舉薦與太子殿下,不知君羨用了何妙法,,還請相教,,解我煩憂?!?p> “良相過謙了,,幾位小郎君都乃人中龍鳳,他日若遇機(jī)緣,,必可一展胸中抱負(fù)……”
李君羨話還未說完,,房玄齡臉色已是一層層暗沉下來:“原本你我無甚交情,只因你幾度遞上拜帖,想來有要事相商,,我也想趁此良機(jī),,與你交流育子心得,若你再這般謙讓……還是打道回府吧,?!?p> 果然是常伴君王側(cè),自有三分君王威,,一招打得李君羨啞口無言,。盧氏見狀,連忙勸和道:“五郎切莫拘謹(jǐn),,確是我夫妻二人為那不孝子愁白了青絲,,五郎若有教子良策,還請看在我與縈娘多年情誼,,教我夫妻,。他日五郎若有難處,我房府自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p> “夫人言重了!”
扶起滿面愁容的盧氏,,李君羨誠然拜向暮氣沉沉的房玄齡:“其實(shí)也無甚良策,,犬子尚武,我便隨其心意,,托人助其入職禁軍歷練,,順勢而為罷了?!?p> “義協(xié)入職禁軍了,?”一旁的房遺直甚是詫異,似乎對此一無所知,。
卻見房玄齡長呼一口氣,,招手喚過兒子,叮囑了幾句,,房遺直便極不情愿地拉著母親出了客廳,,看得李君羨一頭霧水。
正疑惑間,,房玄齡近步上前,,溫和低拍著他的肩膀,適才暗沉的臉色也變得和藹起來:“五郎有所不知,,去年圣人改封我為梁國公時(shí),,我也有心隨了小兒心意,,為其于軍中謀份職位,只是圣人似乎不喜,?!?p> “卻是為何?”
“我亦不知,!”
房玄齡說時(shí),,愁緒瞬間浮現(xiàn)面龐:“只是聽與我同去為長子李震請職的英國公李勣言,圣人似乎有心整頓北苑禁軍,,武官子嗣可憑軍籍功勛入伍,,文官若無功勛,子嗣一律不收,?!?p> 雖說近年來李勣一直賦閑家中,照顧多病的幼子李思文,,早年卻也是戰(zhàn)功卓越,,連他兒子都不能入職軍伍,李二究竟在防患何事,?
防患玄武門的話,,不應(yīng)加強(qiáng)禁軍掌控,為何反倒抑制起文官來,?這里面的水有點(diǎn)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