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含煙霸岸春,年年攀折為行人,,與往年不同,,今年出行的官員大都擠在了一天,又逢清明,,正值柳樹種子開出白色絨毛,,清風(fēng)一起,飛絮繽紛如雪,,花落滿天,引得無數(shù)少男少女結(jié)伴前來游玩,。李君羨與程知節(jié)趕到時,,綠柳成蔭的橋頭堤岸人山人海,帔帛錦繡接天碧日,,送別盛景壯觀不已,。
茫茫灞水流浩浩,,楊柳岸邊舞飛絮,族人傭簇一團(tuán),,正在勸慰敬德,,鐵憨憨昨夜不僅沒請到假,還被李二訓(xùn)斥了一番,,臉上掛著七分不悅,,嘴中含著三分戀戀不舍:“回去吧,回去吧,!有啥可送的,?”
幾日不見,原本意氣風(fēng)發(fā),,神采飛揚(yáng)的尉遲寶琳變得有些沉默寡言,,待族人將敬德送上灞橋,牽過一匹黝黑駿馬,,遞與遙望長安城門的父親,,只淡淡道了句:“阿耶路上保重!”
隨手接過韁繩,,敬德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在人群中神色匆匆的李君羨,,不禁欣喜招手,,喚二人近前,滿懷希冀道:“可是圣人允了我的請奏,?”
話言未了,,敬德族人看清了二人相貌穿著,猶如一朵菊花綻開一般,,紛紛退避三尺,,嚇得眼都不敢睜開,倒是尉遲寶琳早已見識過鳥賊的紅妝素裹,,再看略施粉黛,,身著錦繡,五彩帔帛迎風(fēng)飛舞的二人,,不禁掩面笑道:“二位叔父可是剛從染坊出來,?”
“剛從宣陽坊彩纈鋪趕來!”程知節(jié)半遮玉面半遮羞地回道,。
只是他的腦袋奇大,,戴上義髻(假發(fā)),倒插幾根玉釵,,盤上兩株瓔珞后,,更顯夸張,,任憑襦裙衣袖寬大,也遮不住半老徐娘之姿,。倒是李君羨生的魁梧高大,,特意挑選了一件緋色拖地襦裙,手臂挽起袖間垂落懸空的帔帛,,亭亭玉立中盡顯落落大方,,眉間一點(diǎn)朱紅花子柔化了男子的剛硬,細(xì)看之下,,竟也有幾分姿色,。
可惜,敬德一心關(guān)切請奏逗留之事,,直至此刻,,仍未發(fā)現(xiàn)二人刻意打扮,身著紅妝前來送行,,一心追問能否留下,。
見敬德如此執(zhí)著,程知節(jié)拉他漫步堤岸,,細(xì)細(xì)勸說道:“等圣人從洛陽回來,,我也不得不外出赴任了,敬德兄別老想著率兵出征,。此去宣州,要么尋一圣手棋者,,學(xué)幾招棋藝,,他日回京,我等也好有個樂子,;要么也如五郎一般,多讀幾本詩書,;實在不行,在宣州刺史府建一打鐵鋪,,拾起你的老本行,也能解解悶,。”
聽出話中意味的敬德,,心灰意冷,,也不多做爭辯,,隨手折下兩枝吊懸河面的綠絲絳,輕笑一聲,,分遞二人:“往年都是折柳送行人,今載……今載我折柳提前還謝二位厚意,。”
他這話的意思乃是,,自己提前出行,不能禮送此后也即將出行的二人,,同時也有一去不愿再回之意,,李君羨忙掏心掏肺勸道:“非圣人不允敬德兄率兵出征,,乃敬德兄如今已是本朝一等公侯,勛爵再提,,怕是只有封為異姓王了,本朝至此,,還未有過先例,敬德兄每每求戰(zhàn),,也只能讓圣人為難?!?p> 話至此處,李君羨強(qiáng)扭過倔牛的腦袋,,看向橋頭呆望的敬德族人:“敬德兄若有心為宗族或是子嗣考慮,,不如學(xué)我一般,,奏請轉(zhuǎn)為文散官。以敬德兄勛爵,,圣人必然憫情,屆時或可如良相一般,,于京中開辟府邸,做個開府儀同三司,,也免得常年孤身在外,?!?p> 開府儀同三司雖為唐時一品文散官,可以自建府署,,甚至可以招納幕僚,,組建一定數(shù)量的兵衛(wèi),只不過于敬德而言,,一旦轉(zhuǎn)任,就等于放棄了領(lǐng)兵之權(quán),,再想率兵出征,機(jī)會渺茫,。
而從長遠(yuǎn)考慮,一旦敬德轉(zhuǎn)任,,只要他無有叛逆之舉,地位從此無人可以撼動,。如他這般一言不合就當(dāng)面打罵朝廷重臣,,此前還有兒子尉遲寶琳在后面為他擦屁股,,以后若是沒有府中三司周旋,,難免留下話柄與人,。
程大頭也是明白這層道理,,連連附和道:“五郎所言極是,!”
“二位好意心領(lǐng)了,只是我還想再試試,!”
敬德說時,頭也不回地走向橋頭,,翻身上馬,,揮鞭而去,風(fēng)中飛絮卷起一道道馬踏雪痕,,一直尾隨到另一邊的橋頭,只見他勒馬急停,,馬聲嘶鳴中,長喝道:“來年再見,!”
族人聞言,抱起總角孩童揮舞手中柳枝,,依依作別,,卻見敬德朝堤岸這邊哈哈笑道:“程大頭,,你這身裝扮好煞風(fēng)景,還是多向五郎學(xué)學(xué)吧,!”
一時間,,送行之人眼神齊刷刷向二人看了過來,嬉笑中,,程知節(jié)哪還有心思再送其他人,忙掩面向城內(nèi)奔去,。
如敬德所言,他并未放棄請奏領(lǐng)兵出征一事,,一到宣州,,就請來幾個門客出謀劃策,,經(jīng)過幾日探討,有門客提議:“圣人酷愛書法,,雖擅長隸書,卻尤為喜歡筆若流星,,瀟灑自如的飛白體。君侯字體大開大合,,不拘一格,或可研習(xí),,投其所好,?!?p> 要說這幾個門客也是被敬德每日喝罵怕了,,才給他出了這么個餿主意,不料,,敬德還真聽進(jìn)去了,這一年內(nèi),,宣州安生了不少,刺史府的官吏們也都平穩(wěn)過了一載,。只是難為敬德每日如張飛繡花一般,,趴在案前,提筆生字,。
來不及感嘆敬德的這種單純,,李君羨與程知節(jié)就被人以著裝不雅彈劾了,,彈劾之人正是那日在崇賢坊吃了程大頭的魚膾,連聲道別都沒與主人言說,,就抹嘴走人的魏徵。
彈劾奏疏是直接遞給李二的,,巡視洛陽在即,,李二只看了一眼,,就丟給了太子與三公,第二日就匆匆啟程東去了,。
出于上次李君羨出手相助,,監(jiān)國太子與三公磨了兩天嘴皮子,又拖延了三日,,左右強(qiáng)扭不過,這才召二人前去東宮重明門前的朝堂聽候發(fā)落,。
這可把程知節(jié)氣壞了,,還沒進(jìn)堂,就拉著干瘦的魏徵,,頂在家令寺的墻壁上,,質(zhì)問道:“平日公主、郡主等女眷出行,,也女扮男裝,怎如今我程某穿了一回紅妝,,你魏徵就看不過眼了,難道是自己穿不了,,嫉妒心起?”
“公事公辦,!”魏徵言簡意賅道。
這時,,二人才明白,彈劾之事,,乃李二對有了兒子之后的太子第一次考驗。既是倒霉撞槍口上了,,也只有任憑處罰,。
小小的朝堂內(nèi),,三公議論了片刻,將最終決議遞給于心不忍的太子,,李承乾細(xì)看一番,抿嘴強(qiáng)忍笑意,,輕咳一聲,也不當(dāng)眾羞辱,,又將決議遞與二人。
接過一看,,程知節(jié)不禁抗議道:“為何罰我半年俸祿,只罰五郎兩月俸祿,?”
“國公豈可與縣公相比?”房玄齡義正言辭道,。
一旁的李君羨連連拽動程大頭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多爭辯,,免得三公不留情面,,重罰下來,,誰也承受不了。
“好自為之,!”李承乾近前似笑非笑安慰了幾句,便親自將二人送還出去,,朝廷之內(nèi)卻是傳出房玄齡銀鈴般的笑聲,畢竟這是程大頭多年來,,第一次栽跟頭,。
二人漫步在大街上,一副無精打采,,李君羨無奈道:“君侯實授食邑七百戶就偷著樂吧,,我這虛名縣公可是就此破產(chǎn)了,?!?p> “破產(chǎn),?”程大頭凝眸好奇道。
“君侯忘了,,前幾日泄露我府中設(shè)宴一事,賓客聞風(fēng),,蜂擁而來,,席卷殘云而去,粗算下來,,耗了我倆月俸祿,,如今還未秋收,,家中已是將近斷糧,,怕是這小半年要全家吃土了?!?p> “無心之舉,五郎莫怪,!”程大頭抱拳歉意道。
言罷,,回身看向重明門的小朝廷,,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哼聲道:“五郎可有心與我結(jié)盟,,在圣人回京之前,,也讓這班老家伙穿一回紅妝,?”
“無有,、無有,!”李君羨連連擺手,,“眼下我還是想辦法,,貼補(bǔ)家用吧,。”
“糧食明日我差人送到崇賢坊,,五郎若有心,,盡管來懷德坊找我,若是不來,,我自己一人也無所畏懼!”
李君羨怎么也沒想到,,會以這張方式,,與程大頭結(jié)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