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深藍(lán)的天空綴滿了閃爍的星星,，群山環(huán)抱著小山村，蛙叫聲,、蟬鳴聲,、飛鳥聲、風(fēng)吹動桑樹的沙沙聲此起彼伏,，那是黃昏臨終邀來的暗夜藝術(shù)家,，在忘情地創(chuàng)作。

　　祖母今年七十了,，腰背挺直,，頭發(fā)半灰半白，臉頰微微凹進(jìn)去,，黝黑的皮膚倒并不顯得深沉,，倒是在她時常露出的笑容下襯得格外富含光彩。每當(dāng)黃昏的余暉灑滿整片田野,，各家各戶開始炊煙裊裊,，飯菜飄香，雞鴨歸籠,，山村的拼接著種著桑樹,、玉米、蔬菜,、甘蔗,、紅薯、花生,、香蕉,、柚子的大片連綿的土地上，便只剩下祖母一人,。

　　高高揮起的木柄鋤一起,，一落，赤黃色的土地發(fā)出一聲,，又一聲沉重的嘆息,，夜色模糊了祖母瘦小的身影，卻沒能掩蓋那份農(nóng)家人特有的靈活嫻熟的動作,。紅薯葉不夠整齊,，用腳稍稍勾回來,，輕壓，再拿鋤頭輕輕舀回一小份泥土,，往左或右向下輕微一抖,，便已完全覆蓋其部分枝干，從而校正其位置,；從土堆周圍把泥土聚回來的時候,，偶爾能發(fā)掘幾個長偏的紅薯，這時往往已弄斷其上半一小部分,，那就干脆將其周圍的土地都崛起,，松開之后紅薯自己就躺在散開的碎土中了。如若處于周圍長著紅薯的地方,，便不宜用這崛起法,，容易導(dǎo)致紅薯葉大片被暴露出來，這時須得先拿鋤頭輕輕擴(kuò)大紅薯所在坑的面積,，再用人手扒開緊貼著紅薯的泥土,，輕微轉(zhuǎn)一圈的功夫，剩下的大半只紅薯就松動了,，輕輕一拿就可以把它從土里解放了,，習(xí)慣性地略擦去紅薯上的泥土，迅速一吹,，脫落的泥土吹散在風(fēng)里,，干凈的紅薯落進(jìn)了祖母干工時帶來的小塑料桶里。

　　祖母這一生最驕傲的事情,，就是她種的菜,。

　　西南之角，土地貧瘠,，水果長不出大個,，肥料要自己挑，害蟲要及時買藥來除,，澆水除了雨天外要人力挑水,。

　　村里頭種菜的一般是上了年紀(jì)的奶奶們，因為年輕人外出務(wù)工,，中年人負(fù)責(zé)較為重的活兒如種田建房,，老年人自己種菜，這也是他們自給自足的方式之一,。

　　門口有常常有幾位奶奶聚在一起聊天，偶爾我聽見他們在說近來的天氣不好導(dǎo)致他們家的菜還沒能吃上就已經(jīng)從根部壞掉了,。

　　然而祖母的菜從來不會中途“暴斃而亡”,。

　　這是爸爸告訴我的,。

　　祖母是農(nóng)地里的一把好手。如果種水稻,，她一天要去“巡田”三次：一大早,，中午，以及吃完飯前,。因為田里的水量要控制好,，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陽暴曬會讓水量變少,，下雨會讓水量變多,；頑皮的狗狗、路過的牛會踩扁田埂,，讓水通過,，導(dǎo)致水量變多……影響水稻生長的因素復(fù)雜多變，所以她要非?！罢程铩?，一日不看如隔三秋；如果種玉米或花生或紅薯,，除了最基本的施肥,、除草、淘汰長得不好的幼苗之外,，她會時常過去看它們的生長狀況：是否被風(fēng)吹歪了,，是否最近害蟲又多了，是否種得太密集了影響生長……做完這些工作之后,，就算是再難養(yǎng)活的植物,，也不會辜負(fù)她的這份辛勤。

　　此外,，她最放在心上的就是她的菜園了,。

　　祖母的菜園，仿佛是她的樂園,。

　　只要沒有什么其他事情,，她就會往菜地里跑，一泡就是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

　　她在里面或者澆水,，或者整平土地，或者除草,，或者除蟲,，或者擺好每一棵菜的“身姿”，或者細(xì)細(xì)地打量蔬菜們的生長態(tài)勢，或者邊對著蔬菜邊自言自語著想辦法把它們的問題解決好……總之,，奶奶是極有耐心的,，或者，更準(zhǔn)確些,，她早已把這片菜園當(dāng)作了自己的孩子,，愛子如命，習(xí)慣成自然,，耐心也渾然天成,。

　　她的菜園里每個季節(jié)有不同的菜。夏季最為豐富,，有紅薯葉,，綠油油的生菜，碩大的白菜,，腰背挺直的青蔥,，嫩嫩的空心菜，從架子上垂下來的黃瓜,。為了給我們解饞,，她還在菜園一角種了兩棵桃樹，盛夏季節(jié),，烈日當(dāng)空,，幾顆紅心桃來得尤為喜人，而且那種從樹上第一手摘下的感覺,，像是直面大自然,，雙手接來她的饋贈，在枝頭把吸收天地營養(yǎng)的果實輕輕剪去它和大自然相連的臍帶----和街上買來的桃子就多了這一份奇妙的感受,。秋天的南瓜祖母收獲了幾大籮筐,，祖母像個室內(nèi)設(shè)計師一樣，一層一層地把南瓜擺在樓梯上,，樓廊里,，到了二樓的大廳，便是一片的擺得整整齊齊的南瓜方陣,，讓人仿佛到了南瓜博物館一樣,。我們家的飯桌上也因此增添了兩份美味佳肴：南瓜餅和蒸南瓜。南瓜和面粉,，油炸至金黃,，芳香四溢，輕微的甜味摻雜花生油的香味,，滑順不膩,；蒸南瓜不加任何調(diào)料，只需切成片，在高壓鍋蒸上二十分鐘,，再取出來的時候已是軟熟的狀態(tài),，輕咬一口，便可嘗到南瓜天然的微微澀味,，更多的是恰好的甜味。

　　蔬菜成熟了,，可以吃了,，祖母一定要讓祖父往城里跑：紅薯葉一定要多給大姑，因為大姑和她的女兒最愛紅薯葉,；紅薯要多給我媽媽,，因為媽媽最喜歡吃紅薯；莧菜一定要多給二姑,，因為二姑最愛吃莧菜……蔬菜豐收的季節(jié),，一周至少三次，祖父要把大袋小袋的蔬菜送到城里的三戶人家里,，帶著一路的風(fēng)塵,，帶來一袋的長輩對晚輩微小卻又深沉的關(guān)愛。

　　而對祖母而言,，只要是蔬菜,，她都愛吃。

　　有人會嫌棄艾菜,、苦瓜的苦,，芹菜、香菜的味,，但奶奶卻覺得那苦是“清甜”,，那味兒是“清香”。

　　每次煮好一樣菜,，她便開心地端上來,，放到桌上，招呼我過去吃,，“這是我剛種的油菜花,，天底下最好吃！你快來嘗嘗,！”大概是從小我比較挑食,，每次吃飯祖母都要哄著，所以要用上最高級程度副詞來吸引我：

　　“這是冬瓜,，天底下最好吃,！”

　　“這是油菜花，天底下最好吃！”

　　“這是土豆,，天底下最好吃,！

　　……

　　所幸我小時候還是沒有太笨，就忍不住問：“祖母,，上次你說四季豆天底下最好吃,，這次又說瓜苗天底下最好吃，那到底哪一個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記得她當(dāng)時被問這個問題就樂呵呵地笑開了,。后來不知是這個習(xí)慣沒改過來，還是對自己種的蔬菜一如既往一如初始的熱情,，這一句“天底下最好吃”的句式到底是說了將近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