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蒼夜端坐王座中央,,嘴巴緊抿,。
幾名皇婿候選的名字依次掠過她腦海,但沒有一人最終定格。反過來說,,不管誰都一樣。不管是誰,,都夠格與她跳這第一支舞,,抹圓眼下的場面;不管是誰,,都無從解決她最憂心的問題——皇帝的病情,。
她的爸爸正在衰弱。每一秒,。這一秒,。
誰都無法解決,甚至無人能夠傾訴,?;实鄣牟?,至今仍是最高機密。
既然如此,,她唯一的選擇也不過是當個好女兒,、好公主,盡到責任,,優(yōu)雅大方地去跳上一支舞,,讓全國人都相信皇婿人選有了著落,即使皇帝有個萬一,,也不至于民心動蕩,。
只能如此。
細白手指抓緊了王座的扶手,。她按捺著滯悶燃燒的怒氣掃視大廳,,掃過鴻堡伯爵,眼神冰冷,,嚇得他腳步一滯,。她厭倦地移開眼,喧鬧人群掠過視野,。吵吵嚷嚷,,快活而無知的人們。
就連那個理應(yīng)知情的人也一樣,。
至少……這么看過去,,完全一樣。
不知不覺,,她定住了視線,。
大廳邊緣,那名金發(fā)青年端著酒杯倚靠立柱下,,正在聆聽幾個同齡魔法師的高談闊論,,不時露出笑容,插一兩句嘴,,引得那些人既是笑又是點頭,,還拍肩,看上去早接納他成為了圈子的一員,,而他也樂在其中,,笑著將酒杯送到唇邊,忽一頓,。
燈影幽微,,金色丹鳳眼眸光側(cè)轉(zhuǎn),,迎上了蒼夜的視線,。
“……,!”神蒼夜心下凜然。第三次了,,那個人總是在第一時間察覺她的注視,。就算是專攻探查與控制系魔法的雷系魔法師,也不該如此敏銳,。
那倒更像是……
心念未定,,那人斂眼站了起來,朝不遠處的姬小意招一招手,,俯身低語幾句,,展顏目送她走向大廳側(cè)門。原本跟姬小意聊天的貴族少女,,一見友人走遠就趕到他跟前,,臉紅紅地欲向他搭話,他隨手把剛碰到嘴唇的冰酒塞給她,,手插進金棕色外袍的口袋,,飄然迎向王座,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fā)出一股輕捷的優(yōu)雅,,穿過人群,幾乎沒有引來注意,。
神蒼夜瞇細了眼睛,。
悄無聲息地,他出現(xiàn)在了王座底下,。
“殿下,。”金發(fā)間,,柳葉刀耳墜“叮鈴”搖曳,。永寂姬家的繼承人一禮起身,袍擺刺繡的金色巨鴉反射燈光,,明滅閃爍,,他的神態(tài)卻是穩(wěn)靜的:“殿下,在下想起幾句話不得不向您稟報,,雖是冒昧之請,,但不知可否請您借一步說話?”
不得不,?神蒼夜心頭咯噔一跳,,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父親的病情。
但是,,她對眼前之人的行動還頗感難以釋懷,,念頭一轉(zhuǎn),便先繃住了態(tài)度,,冷笑道:“是夠冒昧的,,怎么突然就有話要說了?”
“因為殿下到現(xiàn)在都還是那樣,?!?p> “‘那樣’?”
他笑,,一小片柔和的陰影落在眼窩底下:“……一臉無聊地,,坐在王座上?!?p> ……什么,?神蒼夜一愣之后,眉間浮起了細紋,。
眼下這座大廳,,匯聚了帝國的精英、貴族,,但他們中沒有一人膽敢對她如此不遜,,就算是水吟澈,表面的禮節(jié)也從來不會差錯半分,。
惱怒之下,,她不由盯住了面前名為姬少影的男人。
他的金發(fā)與妹妹一樣燦爛,,秀逸的容貌也頗為相似,,身量卻高得多,既高又瘦,。瘦削肩膀上,,姑且算是符合著裝要求地披上了金棕色的法師袍,袍子前襟卻是敞著的,,露出底下的襯衣,、馬甲、長褲與長靴,,過分精干的裝扮,,幾乎算得上粗俗了??墒?,他不是神蒼夜見過的唯一一個在法師袍下面直接穿襯衣的人。
“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有病人的血濺上身的人,穿上十二層袍子是要怎樣,?”小時候,,當她詢問麗蓮爵士為何總打扮得那么奇怪時,御醫(yī)板著臉,,如此回答,。
就是那一天,,通過那句話,,她明白了什么是醫(yī)生的覺悟——二十四小時,隨時隨地,,都在準備工作,。
緊攥王座扶手的手逐漸放松。
“……呵,?!焙龅兀龔谋亲永镄Τ鲆宦?,垂眼一掃手指上誰也看不見的銜尾蛇戒指,,掀起眼簾,眸光灼灼,,“也好,,我就聽聽你想說什么。
“不過,,只‘借一步’恐怕不夠……”
說話間,,公主從王座中從容起身,一拂肩膀,,厚重的禮服斗篷飄回王座,,她本人則迎著滿大廳嘩然沸騰的賓客,緩步走下臺階,,迎向階下那名一瞬間成為全場注目焦點的金發(fā)青年——
“畢竟,,‘一步’可跳不完一支舞。你說呢,,醫(yī)生,?”她輕聲反問,手心向下伸出手,,明銳神容倒映在那雙眼角細長的金色眼睛里,。
萬眾矚目下,姬少影眼睛一彎,?;蛟S是燈光的變化,又或許是角度的變換,那不遜的微笑現(xiàn)在只顯得流麗,、安詳,,就算說他是鄰國的王子殿下,只怕也能騙過在場大半的人,。
“……正如您所說,。”他后退半步,,執(zhí)起她的手,,俯身輕吻,可嘴唇并未真的碰到她的手背,,不過虛點一下罷了,。無可挑剔的舉止,與他的笑容一樣,,不見一絲驚詫,。并非故作鎮(zhèn)靜,僅僅就是打從心底為她回應(yīng)了他而感到滿足,,也僅此而已,。
情不自禁,神蒼夜眉峰挑動,,嘴角隨之上揚,。
原本,她只是有些在意他作為醫(yī)生要說的話,,現(xiàn)在卻是真有兩分興致浮上了心頭,。
她的好友最敬重的兄長,帝國第一神醫(yī)世家的下任當家——對于這個久聞其名的男人,。
片鱗大廳天頂高聳,、燈火輝煌。黑壓壓的賓客群自動分出一條路,,恭送蒼夜公主與她選中的第一名舞伴,。方才的歡聲笑語潛作竊竊私語,大半目光都在往公主身畔的青年身上掃,,一旦看清他身披的金鴉紋章,,有人恍然,有人驚異,,還有人當即現(xiàn)出了露骨的不忿之色,。
“原來是那個永寂山的……”
“姬家的繼承人居然這么年輕……”
“……再怎么樣,不過就是個醫(yī)生……”
這是什么話,?神蒼夜目光一冷,,瞥向那個出言無狀的人,,嚇得他趕緊低下頭去,她則赫然察覺,,那竟是之前與姬少影談笑風生的魔法師中的一個,。令人不齒,但反而讓她理解了,。
精通治愈魔法的醫(yī)者在魔法帝國的社會地位相當高,,然而,今晚凡在場的人,,誰也不是泛泛之輩,,她選中的若是水吟澈或炎天燼之類地位、才干皆遠勝旁人的人也就罷了,,可在那人眼中,,姬少影是與自己相差無幾,、能夠隨意攀談的人,,竟能獲得公主青眼,他自然要不服,,但愿姬少影對他也只是隨俗應(yīng)酬就好,。
暗忖之間,神蒼夜來到了舞池中央,,斂容站定,。姬少影也正轉(zhuǎn)過身來。都來到這里了,,他還是那副輕飄飄的模樣,,敞開著的法師袍隨步履而飄起、落下,,目光轉(zhuǎn)向她,,笑吟吟的:“有殿下在身邊,沒人欺負得了我呢,?!?p> 蒼夜一怔,反應(yīng)過來她瞪人的事竟被他發(fā)現(xiàn)了,,莫名便有些發(fā)窘,,清清嗓子,端肅冷淡:“你現(xiàn)在是我的舞伴,,我就算不理你,,總要理一理自己的體面?!?p> “有道理,?!奔儆靶σ馕P,頗覺有趣似的,,打量著她,,“不過,不用在意,,只要放著阿維不管,,他再過兩個月就死了?!?p> “……什么?。俊?p> “他的心臟已經(jīng)堵住了兩處,,要我說,,最好今晚就開刀——啊,開始了,?!?p> 從寂靜底下,輝煌的圓舞曲流瀉而出,,姬少影漫步上前,,像飛鳥合攏羽翼般攬過蒼夜,帶她邁出了舞步,。那步子隨心所欲,,每一步都像要飄離節(jié)拍,偏偏每一步又都踩在了拍子上,,宛如一根將斷未斷的細線,,隨音樂舒張、收縮,,維持著不穩(wěn)的平衡,,危險而優(yōu)雅。一言以蔽之——技術(shù)高妙已極,。舞池邊的人,,包括帝都舞王福西耶·龍少將,全都看呆了,。
然而,,神蒼夜全然無心理會他這越來越像王子的一舉一動。
“……今晚就開刀是怎么回事,?”她壓低聲音質(zhì)問,,基本是憑本能配合著他的舞步,湊到合適的角度時,,不露聲色一瞄那個據(jù)說已被死神盯上的年輕人,,隱現(xiàn)擔憂,,“你是說他現(xiàn)在……隨時都可能倒下去死掉嗎?”
“當然不是了,,殿下,。”姬少影似是沒料到這一問,,大為受傷,,“我說他兩個月后會死,他就既不會活到第三個月,,也無論如何不會死在今晚的,。”
“這樣啊……”神蒼夜略松一口氣,,陷入沉思,,“……不過,那也只有兩個月了,?!?p> “正是這個數(shù)字?!?p> “他看上去不像是知道自己命在旦夕,?!?p> “當然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呢?!?p> 神蒼夜吃了一驚,,掀起眼簾。余光里,,三枚柳葉刀耳墜閃爍微光,,金鴉的繼承人信步轉(zhuǎn)過舞池邊緣,前趨后退,、起落回旋,,像一只大鳥在天際嬉游。排除精湛到不可思議的舞步,,這么看過去,,他不過就是一個不太捉摸得透的美青年罷了。
但聽他的話,,竟像是僅憑今晚的短暫交際,,就看出了那名青年魔法師的病情……
……不,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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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流感時,他通過麗蓮爵士轉(zhuǎn)達的話語在腦內(nèi)復(fù)蘇,。不知不覺,,一片陰云籠上心頭。
因為看出了那個人的病情,,才去和他交際的……嗎,?
再怎么是傳說中的妙手神醫(yī),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作為醫(yī)生,,你相當敏銳啊,。”她心生疑問,,不覺冷哼,,“若這就是姬家的水準,我多少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大家稱你們是‘連死神都能激怒的神醫(yī)家門’,。”
叮鈴,,柳葉刀耳墜輕微作響,。姬少影嘴角一霎的怪異笑影,難道也只是她多心了,?
只見他神色自如,,悠悠道:“承蒙殿下夸贊,但我可不是只有作為醫(yī)生時才敏銳哦,?!?p> “哦?”
“還有……比如說,,”音樂流轉(zhuǎn),,丹鳳眼中眸光一轉(zhuǎn),似笑非笑,,“在意的女人盯著我的時候,。”
神蒼夜怔了怔,,一旦明白過來,,只覺有種血液往耳朵上沖的趨勢。今天晚上,,她聽到的殷勤話數(shù)盡末枯山的紅葉也數(shù)不過來,,可眼前的男人……該說他特別擅長覷準空隙呢,還是那副輕松自在的樣子特別犯規(guī)呢,,總之普普通通的話被他說出來,,攻擊力竟大不相同,。
“你這個人……”她不禁苦笑,心中雖然羞惱,,可也知道他不過一時的場面話,,一一計較就太無聊了,“在兩件事上都很熟練,,顯而易見,。”
姬少影詫異地一挑眉,,注視她半秒,,忽然大笑起來:“竟然是這種反應(yīng)……都沒人對殿下說過這樣的話嗎?冥水公爵大人這些年都在做什么,?”
……賺錢,。
神蒼夜更怒了,也不知是對姬少影,,對水吟澈,,還是對這個腦內(nèi)即刻浮出答案的自己。
“……醫(yī)生,,”她調(diào)整呼吸,,可說話間只怕還咬著牙,“你所謂的‘有話要說’,,如果就是這樣的話——”
“怎么會,?”姬少影斂了笑,臉色稍許凝重,。蒼夜見狀,,心往下沉,心想,,難道真的是父親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就算是惦記父親,,她心中也始終存著一抹疑云,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