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婉貞小產(chǎn)后,，幾個女兒就送到老太太處照管,，每日里跟隨著讀書習(xí)字，日常也做些女紅,。

　　從前,，婉貞崇尚西式教育,，又因為其中一個女兒芝鳳年幼時在龍川江邊戲水不幸溺水身亡，心中對于孩子們的溺愛愈盛,，只一味放任,，由著性子不多管束。

　　當(dāng)時,，外人也不好說什么,，現(xiàn)在都來跟著老太太，自然就不同了,。

　　有老太太親自照管,，啟蒙雖晚些，好在孩子小聰明學(xué)得快,，不過個把月時間,，就漸漸習(xí)慣了淑女式的生活，言行舉止中開始有了大家閨秀之風(fēng)范,。

　　老太太早就聽說婉貞近來的種種怪異行為,，怕驚嚇到小姐們，就吩咐下去,，告訴幾位小姐姨娘上昆明顧宅養(yǎng)病去了,，不在家中，想著等她病好些再相見,。

　　顧家,，安排人送了幾次燕窩過來，問候老太太,、太太好,，卻獨獨不敢提婉貞小產(chǎn)之事。

　　其實,，是心中有愧,！

　　若不是顧家派了車子來，婉貞出不了門,，當(dāng)然也就不會有那日土匪之事,。

　　哪里還敢問起！

　　只是借送燕窩之機,，旁敲側(cè)擊地了解婉貞的情況,，待知道實情后顧老爺開始整日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的不安中,，對于女兒的擔(dān)心倒在其次,，最擔(dān)心的卻是子圭的氣什么時候會消,？會不會遷怒于自己。

　　還擔(dān)心外間關(guān)于土匪,、婉貞的傳聞會不會讓子圭就此冷落了婉貞,？

　　不安中，把顧夫人,、馬夫等相關(guān)人等拿來數(shù)落了幾次,，心中的擔(dān)憂還是沒有減少半分。

　　女婿眼看著就升官發(fā)財,，婉貞卻出了這么些事,，若是就此被子圭拋下，日后,，又還能得子圭幾分照應(yīng),！

　　顧老爺心中實在是煩悶！

　　想來想去,，借著送顧言平去昆明上學(xué)的由頭,，帶著顧夫人等回省城顧宅去了。

　　一則躲避鎮(zhèn)上的流言紛紛,，再則出來散散心,，卻沒有半分考慮到女兒現(xiàn)時的處境，沒有給婉貞留下一句話,，就這樣走了,。

　　顧夫人心中不忍，卻也不敢違逆老爺,，只是時時一個人暗自抹淚罷了,。

　　秋風(fēng)蕭瑟中，天氣日漸涼,，冬天來了,。

　　山上的植物一簇簇的，樹葉紅的,、黃的,、半黃半綠的各種色彩融合在一起，繪出了一副西洋油畫般的美景,。

　　畫中的景色再美麗，也需要欣賞的人,，寒冷日子里,，似乎也沒有多少人再留意到這些。

　　而此時的婉貞,，身上緊裹貂皮小襖也擋不住陣陣寒意,。

　　她今日精神看起來好了些,，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就讓憶雪攙扶著來到后院,，去到三樓平臺上，站在那里遠(yuǎn)眺院外風(fēng)景,。

　　憶雪站在一旁抱著烏銅制暖手爐,，生怕婉貞手冷，遞了過去,，叮囑道：“姨娘,，拿著暖和點，山風(fēng)大,，千萬別著涼了……”

　　婉貞也不接,，只仰頭迎著風(fēng)看向山的對面，問道：“言平弟,，應(yīng)當(dāng)要回去省城上學(xué)了吧,！”，她想到了家宴過后,，言平應(yīng)當(dāng)要返回學(xué)院去,，卻也不見他來辭行。

　　憶雪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姨娘,，聽說少爺前兩日就回省城去了,，一起去的還有顧老爺、夫人……”

　　“哦,？”婉貞對言平的不辭而別有些意外,，原來一家人都走了。

　　清晨,，太陽還未從厚厚的云層中展露出光芒,，山間一團團霧氣隨著風(fēng)撲面而來，涼意中還伴隨著濃濃的濕氣,。

　　她只顧著看向遠(yuǎn)方,，其實遠(yuǎn)方也不過就是對面的山罷了，那些,，是她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熟悉景象,，四季輪回，了然于胸,。

　　病了這許久,，原來圓潤玉色的臉龐輪廓變成分明，下巴像是一道精致,、深刻地的弧線指向前方,。

　　缺乏血色的皮膚被山風(fēng)凍過后,，白皙更勝從前，罩上了濕潤地的霧氣后并未看出久病的黃氣,。

　　婉貞頭發(fā)并沒梳成發(fā)髻,，只松散地攏在腦后。

　　憶雪看著她的樣子,，心中有些難過,，姨娘失去了兩個孩子，先生,、家人都不十分上心關(guān)懷,，真是可惜……

　　其實，此時婉貞心中想到的無關(guān)孩子,、無關(guān)他人,。

　　遠(yuǎn)方……迷霧中并不能看太遠(yuǎn)，甚至連山巒之間原本看得到的那一些天空也還沒有顯露出來,。

　　自己有多久沒有想到過那更遠(yuǎn)的地方,，法國、大海,、歌劇,，還有愛……還有啟默哥哥……

　　一切恍如隔世！

　　她站在平臺一角,，身上桃粉色緞面長衫被風(fēng)輕輕揚起,，外罩的貂皮小襖因為她身形消瘦很多顯得大了些，卻增添了嫵媚嬌柔之態(tài),。

　　并沒有感覺到冷,，風(fēng)吹過、霧氣流動,，讓她感受到了自己還是真實的存在,。

　　是啊,！真實的自己又是什么,？

　　認(rèn)識子圭，嫁到文家,，都是父親的安排,。

　　子圭，在一起生活了這許多年,，心中是否有過愛情,，她說不清楚。如果愛情是依賴,、是習(xí)慣,、是安全感，那么應(yīng)當(dāng)是有過愛情的,。

　　對啟默,，卻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情愫，對誰才算是愛情,，她想不明白,。

　　這一切對于她都是不真實的。

　　心心念念去爭搶的,，一直認(rèn)為不能夠失去的,，現(xiàn)在似乎都不太重要。

　　家人,，離去的那么悄無聲息,，似乎自己完全是個不相干的人。

　　子圭,，沒有一次探望,，當(dāng)真是只見新人笑哪見舊人哭，這些年的陪伴恩愛卻比這晨霧消散得更快,。

　　女兒們,，聽說在老太太那邊過得很好……她們是文家的孩子。

　　老太太,、太太……

　　這一切,，都像是與自己毫無相干。

　　就這樣想著想著,，太陽升起來,，霧氣漸漸散開。

　　從平臺上看出去,，院子里人慢慢多了起來,，下人們開始忙忙碌碌。

　　平臺正好對著蓁蓁住的二樓,，看去可以看見嬤嬤們已經(jīng)把洗漱,、茶湯捧到門外候著，看來昨晚子圭是宿在了那里,。

　　窗戶沒有打開,，但是里面的燈火已經(jīng)亮起，隔著雕花的窗格透露出曖昧的暖黃光亮,。

　　他一定也在里面,，人是新的，就代表著新的可能。

　　婉貞低頭看著看著,，笑了起來,！

　　不過是些螻蟻，她在里面的時候,，想來也是這樣如螻蟻一般,，不知所謂......

　　“呵呵……呵呵呵……”她冷冷笑了起來。

　　真是可笑,！原來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一直這樣直到死去,。再成為一個牌位躲到文家眾多祖宗排位之后去,，多可笑！

　　冷笑的聲音,，從她無法抑制的胃部抽動開始,，牽動了心臟怦怦跳動，再從喉嚨中沖出來,，聲音不大,，卻不受她的控制。

　　憶雪被這樣異常的笑聲嚇到了,，近前去伸手搖了搖婉貞,，輕喚婉貞：“姨娘，姨娘……”,，她沒有反應(yīng),，像是觸碰到了一個只會笑的木偶。

　　“快來人啊……”憶雪亂了,，叫道：“姨娘,，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