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朵大紅發(fā)
當官確實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尤其是像葉涼臣這樣,,遠去千里之外當一個宛若無根浮萍一般的孤臣,。
“這位新來的縣尊大人,,怎么樣,?”
隴西縣城北,,一處雅木森森,、曲水流觴的古樸宅院內(nèi),,一個蒼顏鶴發(fā),、形容槁瘦的華服老者端坐在號稱是隴西士子城樓的趙老太爺右首,,悠然發(fā)問。
“年輕,,隱忍,。但也有些妙處!”
身形高大,,樣貌和舉止間像一個百戰(zhàn)武夫多過像一個飽學(xué)士子的高大老人靠坐在身后的胡榻上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幾分有趣的神色,。
“哦,?怎么說?”
槁瘦老者直起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露出了頗感興趣的神色,。
“不似一個迂人?!?p> 趙老太爺依舊是悠然地靠坐在自己的胡榻上,,眼神卻是似有所指,輕輕地瞥了一眼那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正襟危坐著,,靜默地聽他和槁瘦老人言笑晏晏的隴西縣主簿——陳孟德,。
“哈哈哈!”
給自己斟茶的槁瘦老者聽得此言,,抬起了雙眼,,看了一眼拿眼神對他微微示意、瞟向陳孟德方向的趙老太爺,,不禁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對他指了指,,莞爾失笑。
“我說,!陳家的小子,!這次你明明可以順利上位,撇開那涼州李家的爪牙和朝廷的委任,,在老夫我和你老師的支持下,,坐上那隴西縣衙的主位。怎么到頭來,,又拂掉了我和你老師的好意,?”
也不去理會身邊老友的無狀,趙老太爺也是在胡榻之上坐直了身軀,,對著他下首這個一直以來便被他看好的晚輩,,身邊老友的學(xué)生,疑惑道,。
“回老太爺?shù)脑?!晚輩是寒族出身,父母早亡,,是身邊的父老?jié)衣縮食供晚輩讀書,,才將晚輩送到了今天的位置。所以,,晚輩便只覺得能留守在這隴西縣內(nèi)任職,,便已是最好,并無志于此,。”
微微欠身,,陳孟德這個在隴西縣的百姓和士子中,,以重情和執(zhí)拗出名的隴西縣主簿,再次不厭其煩地對著趙老太爺將這個問題回答了一次。
“你呀,!迂腐,!”
趙老太爺有些沒好氣地笑了笑,也學(xué)著身邊的老友,,伸出手指對著依舊挺直了腰桿端坐在他下首的陳孟德指了指,,翻了個白眼。
陳孟德微微頓首,,恭謹聽著,,依舊是端坐在那里,面無表情,。
只是擺放在身前的右手,,卻是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懷中,又一次地觸摸到了那朵被他放在懷里的大紅布花,。
“文讓兄,,這你就有所不知了?!?p> 重新拾起了身前茶案上的茶具,,為自己緩緩地倒出了一道碧綠的茶湯,陳孟德的老師裴公憫灑然一笑,,為自己的弟子解釋道:
“孟德此舉,,可也不全然是文讓你說的那樣!這其中,,倒還是有些其他的,,只在不言中的考量的?!?p> “呵呵,,只在不言中的考量的……不就是指的,所謂的平衡么,?”
趙老太爺呵呵一笑,,雙眼微抬,掃過了他身前這除了他們?nèi)撕蛶讞l茶案之外,,便再無多余的一人一物的空蕩茶室,。
只是他那微微揚起的眼神中,卻是有著一抹隱藏得極深的淡淡輕蔑,。
“也不可不防,!”
將身前的茶杯斟滿后,將茶案上的差距一一歸置回原位的裴公憫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老友,,又看了看涼州方向,,意有所指地輕聲笑道:
“只是,,以如今的事態(tài)來看。我們這防,,怕是也防不了多久了,!”
“哈哈哈!防不了多久,,那就讓他來好了,!”
因思緒縹緲而氣機有些空洞的趙老爺子,收回了他飄散的目光,,眼神冷冽猶如刀斧,,朗聲長笑道:
“哼!只要他李仲達還是大雍的臣子,。有老夫在,,即便他是那所謂的‘李涼州’,又如何,?”
裴公憫悠然一笑,,抬起頭,仿佛又再一次看到了老友這個曾經(jīng)主導(dǎo)了康宣新政,,促成了‘康宣中興’的大雍朝廷革新重臣,,當年那在皇帝老邁后背反革新而沉迷權(quán)術(shù),義憤填膺退出王朝權(quán)利中樞,、致士辭官時的樣子,。
“防還是要防的,畢竟如今的涼州,,已經(jīng)快要到了只知有太守‘李’家,,不知有天子‘蕭’家的地步?!?p> “這便是此番老夫為何要推舉你這迂腐的弟子上位,,坐上那隴西縣衙內(nèi)主位的原因了!”
被老友的溫聲言語消減了心中幾分火氣的趙老爺子朗聲道,,也不等身邊老友的反應(yīng),,便又氣急地對著身邊表情平靜的陳孟德指了指,怒其不爭地道:
“你呀你,!浪費了老夫的一片好意,!”
陳孟德微微一笑,與老師相視了一眼,。又轉(zhuǎn)過身子對著趙文讓輕輕一頓首,,算是謝過了趙老爺子這個隴西縣當之無愧的士子魁首的好意。
裴公憫哈哈一笑,,對于自己這個骨鯁到有些迂腐的弟子,,也是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
小葉安的慪氣,,讓現(xiàn)在的葉涼臣有些苦笑不已,。
這個跟著他從前的少爺在書房里的經(jīng)史子集中長大的孩子,對于世界和少爺?shù)挠跋?,仍舊還是停留在他在書房里想象出來的樣子里,。
在他看來,從前的少爺是傲氣的,、風(fēng)流的,,是有著可以翻越一切困境和詰難的不世才華的。
但是如今的葉涼臣,,在他看來,,卻是沒有風(fēng)骨的。
葉涼臣沒有辦法跟他解釋‘猥瑣發(fā)育’的意思,。
在有完全弄清楚隴西縣境內(nèi),,各方勢力的敵我態(tài)勢和暗流涌動的關(guān)系之前,他決定先隱忍,。
‘人心可用’是一項大工程,,是需要全面深切的洞察力,和恒久堅定的水磨工夫的,。
就像他在前世讀書時,,先賢所說的那樣——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有堅忍不拔之志,!
‘我現(xiàn)在這樣,不就表現(xiàn)得很優(yōu)秀么,?’
葉涼臣把手中鐵針在自己的頭皮上蹭了蹭,,又把的針線,引過了懷里的大紅布花,。
……
新來的隴西縣主官,,已經(jīng)賦閑了半旬有余。
在董卓和壓制和李渭的架空下,,那些打架斗毆和小偷小摸的案件,,各地的村正、鄉(xiāng)紳們自行便處理了,。
而那些地方上無法決斷的事情呢,,又在李渭等一眾官場老油子們的從中斡旋下,依照大雍王朝的律法,,預(yù)先便做了最為妥善的處置,。等事情到了衙門內(nèi)的縣太爺身前時,,便也就只剩下了簽字確認這一項無足輕重的事情可以做了。
因此,,在隴西縣的新任縣令葉涼臣到來的這半旬時光里,,隴西縣的治安比之從前要更加安定、吏治更加清明了,。
董卓有些無語地笑了笑,,輕輕地按住了妻子按在雙頰上,輕輕地為他揉動著太陽穴的柔荑,。
“你自己決定罷,!”
玉手輕輕的頓了頓,把丈夫粗大的雙手放下后,,又再次為他輕柔的按壓著太陽穴的曹秋蕓微微地笑了笑,。
這個新來的縣太爺在這段時間里發(fā)生的妙事,這些天來她作為丈夫這個隴西縣縣尉的妻子,,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包括前幾日,這位在甫一到達隴西縣,,就來她家蹭了一頓酒肉的縣太爺所說的那個什么‘當當當當’的話,,她也都從丈夫和丈夫手底下那群粗胚子的口中,知曉了個大概,。
“縣衙的事,,是公事。我一個婦道人家,,只是你身后的女人,。我呢,只知道你要做的,,便都是對的,。你想為咱們這個家和隴西縣的百姓們承擔(dān)的,便都是好的,。其他的,,我便什么都不問了!你要是想做,,便只管去做就是,!就像當年那樣,哪怕是你到了戰(zhàn)場,,被身后的袍澤背叛了,!你的身后,也都永遠會有我們這個家?!?p> 董卓猛然地睜開了眼睛,,再次把他那雙握慣了刀柄的粗手,輕輕地覆到了妻子的雙手上,。
一雙圓睜有如猛虎的雙眼之中,,卻滿是與之不相符的沉溺和溫柔。
“發(fā)發(fā),!發(fā)發(fā),!”
房門外,,一對手里各自拿著一朵彩線,、粗布制成的大紅花的子女,一路笑鬧著,,追趕著跑進了夫妻兩人所在的小屋,。
也跑進了一臉溫醇笑意的董卓,和滿面溫柔的曹秋蕓心中,。